另類人種

打火男兒
──我開始相信，那些可以在500度高溫中而不被火吞噬的男兒漢，憑藉的其實不是那些設備，而是一顆「水」做的心。

沒有名字的人
──500度的高溫，連名字都會融化吧！於是他們就變成沒有名字的人。
~坤達~

第二天更硬。

因為要進火場。

你們是第一個非消防隊員的團體，真槍實彈參加這兩天的特訓的──記佐曾說的這句話，已經很難再給我們更多勇氣與激動了。

無法理解，這群弟兄，每天這樣出生入死的。為何還要抓蛇抓貓抓狗的？專攻火不行嗎？水災也歸他們管。

你如果像我一樣揹過幾十公斤裝備，進入高達500度高溫的火場，就知道這是我的心底話。

驚心動魄。

我想我真的只能這麼說。

我跟小剛一組，我負責在前面攻堅排除障礙，他在後面用水柱幫我滅火。有個爆炸的電桶，我要打開它的門，然後滅火，一開火整個轟出來，有兩公尺高！小剛太害怕我會受傷，每當我要開門他就急著沖水柱，每次我一開、它的水柱就衝過來，門就瞬間又被它的水柱關起來！「乓！乓！乓！」整個火場都是鋼鐵撞擊的聲音。還有火的聲音，你知道火有聲音嗎？像野獸低吼的音色，還有我的恐懼，我的臉很燙，我懷疑我的面罩有露縫，因為我的身體雖然燙，但是不會像我的臉那麼痛！可是為何我還是無法呼吸，我的面罩都霧掉了！我的氧氣瓶開始尖叫，那就是我的氧氣不足了……

當我們完成任務後。完全無法說話。喉頭像有火在燒。

在火場內乾熱的身體，一出來，每個毛細孔都用噴的，在噴汗……

而我們其實也才在裡面八分鐘而已。我們還有記佐的保護。

我想像不出來，真實火場裡的那些英雄，在面對每個陌生的環境、陌生的爆炸，在無法預估的迂迴陷阱裡──他們再嫻熟火，火也都不會讓他們套交情的！

小剛說：坤達！我剛才死命抓住水管。因為它會竄！我一開它就像一條巨蟒，只要我沒抓牢它前端的鐵嘴就會打到我們。他還說他這輩子從來沒有轉一個東西的轉盤，轉得這麼快速過，因為那是命。是你自己的命，還有在等你去救的命耶！

小剛說的我都忘記了。那八分鐘太久也太短，我要想很久才能想得起來。

卻看見一對母子走過來。他們說那是記佐的太太跟小孩。他們在今天的最後來看他，聽說她好久沒回家了。

「叫哥哥！」我對著小朋友說。

「叫叔叔！」記佐的太太拉著小朋友，他很害羞。

「叫哥哥！」我糾正她。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記佐才68年次而已。

他從小的志願就是做一個消防隊員。是的，就是那個每個人都寫過的作文題目。

「記佐做這行，你會不會很擔心？」我問。

這個年輕媽媽笑了笑。我想我知道她的答案。但是那個答案於事無補。

我不知道記佐救過多少人？還有那些在烈焰中的打火兄弟，救過多少人？但我想應該沒有人會記得他們的名字。

500度的高溫，連名字都會融化吧！於是他們就變成沒有名字的人。

我看見記佐又要帶書偉他們那組進去了。我看著他走向火的背影……我知道那些走向火的背影，如果不是瘋子，就一定是因為某種信仰，那種信仰是什麼我也不知道，但那一定非常接近某種天生的相信，要相信的太多：相信自己可以、相信救人是榮耀，或者很單純，就是相信我一定要進去，因為在裡面有人很需要我……

於是我開始相信，那些可以在500度高溫中而不被火吞噬的男兒漢，憑藉的其實不是那些設備，而是一顆「水」做的心。

下次在街頭當我又遇見疾駛而過的消防車，我會！我一定會豎起我的大拇指。

藍色光點
──這是一趟藍色的旅程，順著這條海岸公路，天空、海洋都是藍色的……在湛藍的海浪裡，有生命跳動的光點。

船長的故事
──船沉了，他跟很多人一樣會怨嘆……半年後，他背上背包走出門
，那是他這輩子第一次離家找工作。那年，他四十歲了。
~阿弟~
我們跟蕭大哥坐在東港最有名的海鮮餐廳裡，快餓死了！餐廳的生意好到菜都來不及出……

今天好長。我們大清早就去看黑鮪魚上岸了。

我不是素食者。

但看見那麼大條的魚，還是覺得怵目驚心。

漁民的生活據說是因為黑鮪魚開始流行，尤其是開始出口到日本才開始好起來的。聽說之前東港的漁民生活是非常清苦的，這幾年除了黑鮪魚，還有櫻花蝦跟烏魚子，改善了大家的生活。

我對鮪魚的知識很少，除了不知道牠原來塊頭這麼大。在清早的魚市看了大家喊價喊了一個上午，我現在還知道鮪魚最貴的地方在上腹部，越靠近鰭的地方越貴、油花越多越貴，據說在大城市的餐廳裡一盤就可以賣到兩萬塊，平均是一口約500那樣驚人的價格。

謝謝你！黑鮪魚──我在心裡對著眼前的這個大傢伙說。

然後我們還去漁船的製冰廠，還去學捕魚網。

補破網的媽媽們很好玩。他們還是東港比較辛苦的一群，每天彎腰、傷眼的捕網，領著一個小時50塊的工資。

可是她們很知足──你從她們沉靜的眼神，偶爾穿雜著聊天、大聲笑出來的聲音，就可以感受到她們是真心在進行這份工作。那種感覺，那種樂天知命的自在，是我在很多大城市都沒見過的。

「阿林夕來拍電視的噢？」一個媽媽問。

「嘿啊！」我說。

「夭壽噢！」一溜煙，全都躲起來啦。只留下半張臉躲在柱子後面，說是不水不給拍。

我們愣住了。

五分鐘後。成群結隊都出來了。

「實在係厚林氣死！要拍也不早點說。」還在唸，像媽媽那樣。

靠近我坐下來，要教我補破網。

我一看，差點笑出來。真是厲害的媽媽，一眨眼！大家全都化好妝啦！

哈！就像每個媽媽一樣。要上鏡頭當然要化妝啊！

還是會一直唸！邊教我邊唸：ㄚ優！那個拍電視的機器不要一直拍我啦！
你企拍別人啊！不要一直拍偶啦！偶很醜啦！厚！真夭壽，早知就穿漂亮一點。
厚啊啦！去拍別人拍多一點啦……

我們一直被唸得很不好意思。

要走了。

一下子一雙大手把我又拉進去。

長年補網的手很粗，比一般的媽媽粗。可是感覺很舒服，因為我知道那雙手很偉大，他們說這裡很多媽媽都是單親，男人不在了，她們用自己的手把男人留下來的家撐起來。

「啊我們是想問你厚！你們那個電視是何時會播蛤？」

哈！媽媽，妳們真的太可愛了！跟我們這一路一直遇見的人一樣可愛。

而我竟然到開始了這趟旅程才明白。


菜終於來了！

我們邊吃邊聽蕭大哥說故事。

我們因為那個故事的開頭，只好每個人都填了一碗很大碗的白飯──蕭哥說他小時候的東港真的很窮！從前的人是看到蕃薯就怕！都是在飯裡加很多很多番薯在填肚子；哪像我們現在是看到飯就怕。

他13歲就上船。蕭哥說那很正常，東港人從小吃海，爸媽也沒錢給小孩念書，只要還留在東港的，都看海吃飯。他們家環境又比人家差，所以他13歲就上船吐啦！

「蕭哥那你吐到幾歲？」

「沒算過這個啦！上船就是討生活，誰會算這個？那時上船不要因為動作慢被修理就好了。連吐都是偷吐，還敢說啊！」

可是蕭哥很有出息，他跑的船從當天來回到三天、五天，越跑越遠，到後來只跑那種一出去就幾個月的遠洋船……

蕭哥25歲就當上了船長，那是他自己貸款終於擁有的船。

13歲的跑船少年，從此叫做蕭船長。

這個故事如果只到這裡就很圓滿對不對？一個大家都很愛的「有志者事竟成」的勵志故事。

結果是39歲那年，他在關島遇到超級颱風，有二十幾條靠在港口避風的船都被打沉──蕭船長的船也在裡面。

他說他守到海水都已經淹掉膝蓋了，才狂吼著上天，是看不下去的老船員硬拖著他棄船，他本來要跟著船一起死的。

蕭哥說當你眼看著自己努力了幾十年的東西一下子不見了，還非得有人在現場揍你兩拳，你才會驚覺自己還有妻兒爸媽要顧啊！

船死了。蕭船長的心也死了。他們在三天內，幾乎是用逃回台灣的。因為聽說在美國領土沉船，別想得到賠償，它還會罰你污染費，因為你的沉船污染了港口，那些油漬、還有蕭船長的眼淚，罰起來是天價！

「當時就很失志啦！看啥都是黑的、沒路的，還真的要再去跑船嗎？真的去也沒人要了！」蕭哥說就算他真拉得下臉，現在人家要的也都是當年的他，那個十幾歲的年輕人──可是他從13歲就開始投資的青春卻再也回不來。

照顧了他一輩子的海洋，供他吃、穿，一代又一代，蕭哥說他不相信，這片海會從此斷了他的生路──我邊聽著蕭哥說，我覺得那就是整件事情的關鍵：一般人會在大浪來襲時，哭泣著自己失去的沙雕；但有些人卻會在傾頹的殘骸裡尋找，這波大浪從海洋裡捲來了什麼……

「你幫我把孩子顧好。給我三個月。我三個月後就回來。」蕭船長當時這麼跟他的老婆說。

他背上背包走出家門，那是他這輩子第一次離家找工作。那年，他四十歲了。

他最後落腳在台東。跟一堆十幾歲的年輕人，一起拜師學做菜。尤其鑽研海鮮料理。

十年後，蕭船長的名字改了。

他現在變成蕭老闆，東港最大的海鮮餐廳的老闆。

現在記得他曾經有條船、曾經叫蕭船長的人不是太多。

但蕭哥認為他叫什麼都不重要。

因為他相信那就是生命，那就是海洋會給人的生命，只要你相信它，那它就會照顧你一輩子……於是當它關上你一扇門的時候，你可不要急著哭，因為你才會看見，其實它同時也又幫你開啟了一扇窗。那就是海洋一直在照顧它的子民，不變的道理。

謝謝蕭哥請我們的這頓飯，很好吃。

這個故事，更是美味。


猴孩子
──我問茂哥有幾個小孩？他靦腆地說：我還沒結婚。彷彿那是一個人生的失敗。我很想跟他說：茂哥你其實有21個小孩。而且你是全世界最棒的父親。

美猴王
──他們說每個猴群都會認一隻王，我想起「美猴王」的故事。但這個美猴王，
他的故事，比我聽過的那個，不神氣很多很多……
~書偉~
我問茂哥：如果你沒做這行，會做什麼啊？

茂哥說了半天都沒什麼重點。甚至沒回答到我的問題。

原來，人不是想做什麼就可以去做什麼的。

茂哥說他書讀的不多。做過的事情很多。在進來這裡的最後一份工作，就是宇
宙樂園的維修工。樂園裡啥壞了都歸他修，不是科班的他自己摸索，水、電、泥作
木工鐵工，好像都難不倒他。

直到有天董事長問他：阿茂，你有沒有興趣訓練猴子？

他不知道那個點頭會是接下來十年的時光。

剛開始進來的時候，他是菜鳥。裡面的訓練師都是去日本受訓回來的。大哥們
願意交的時候，他就拼命學、拼命作；大哥們也有疲倦、火氣大的時候，他就在旁
邊認份看。他說那陣子好苦。
因為大部分都在做清潔打掃的工作。

只好利用吃飯的時間，端著飯碗去看猴子。邊吃邊看他們，跟他們培養感情。
有時候甚至連飯都懶得吃了，但飯碗還是得帶的，就放在籠子旁，開始偷偷訓練猴
子。

「要跟牠們聊天，把牠們當朋友。」茂哥說當年那個吃飯時間養成的習慣，維
持到現在。直到現在每天晚上表演結束，他還是會把牠們都叫過來，跟牠們說話。說
誰今天很棒噢！但誰今天有點奇怪噢之類的內心話。

茂哥說他們都聽得懂啦──他很相信。

因為他曾經有半年都沒回家，每天下班就在旁邊架張行軍床，跟牠們睡在一起。

茂哥說他永遠不會忘記第一次帶著他們上台表演結束的時候，觀眾還在鼓掌，他
一轉身，看著這群猴子，竟然就哭了！

「我們第一次辦演唱會也這樣耶！大家最後都哭了。」我說。
「真的！那你們應該很了解我的感覺。」不善言詞的茂哥，眼神突然亮起來。
他說那場表演全部都是他設計的新節目，全部是Made in Taiwan 的，而不是日本
的東西。

是連董事長都會親自來坐在台下看的。

茂哥說訓練猴子：一兩隻不難的，資質好的甚至一兩天就會了。三隻就是個瓶頸
。因為你左右手不夠用了，就要開始用眼神，去帶動一個三的團體。然後是四、五、
六……每加一個數字就又會有新的瓶頸和障礙要克服。他和這群小傢伙練了好久，又
慈悲又殘忍的方式……

其實人跟猴子一樣。

很多人不是想做什麼，就可以去做什麼的。

那就是現實。人要吃飯的。

這些小傢伙如果沒表演好，那這裡也不可能會要牠們，那牠們以後要怎麼辦？這
是茂哥對牠們的擔心。就只好狠心要求牠們。

腿力不夠的，要吊起來，逼牠掛在牆壁上用腿撐著自己，等到大腿有力量了，才
有可能完成那些特技動作……小傢伙被吊起來，不知道是訓練，又急又怕，一怕就噴
屎……

直到訓練牆上都形成了一隻隻猴子的形狀，刷都刷不掉的。

茂哥在說這些的時候很像部隊長官，那是部隊長官的殘忍。

「結果那場表演董事長很滿意嗎？」

「有啊！給他們加菜噢！還馬上拿錢給他們買牛奶喝。」茂哥得意的說，像打了
一場光榮戰役。

「牛奶？」我不懂。

茂哥說那陣子發生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有些猴子會突然發抖，像發癲癇那樣口
吐白沫，甚至還會抽筋……獸醫也沒看過的狀況。而且經常發生在晚上休息的時候，
那陣子他就陪牠們睡，每天晚上都要起來看很多次，如果有猴子又發作了，他就抱著
牠們，以為牠們冷，有時候就會慢慢好了。

那是冬天的夜晚。

有個晚上，好幾隻連續發作，他顧都顧不完，然後開始輪流抽筋……茂哥說他當
時真的認為牠們要離開牠了。他就不管了！抱著幾隻就往外面衝，他說他邊跑邊哭，
衝到幾公里外面的獸醫院，把人家獸醫鐵門都快踢破了，才知道自己竟然抱了五隻猴
子。才看見其中一隻吐出來一整塊油漆……

真相大白。

原來是牠們去啃籠子練牙，一併把籠子的油漆都吃進去，長久下來就變成鉛中毒。
尤其是晚上休息的時候，啃得最兇，所以才會發作都在半夜。

人如果鉛中毒，有最新的儀器換血；猴子，就只能用喝牛奶慢慢解毒。除了公司
給的分量，他又偷偷給他們加量，他那陣子的薪水幾乎都用來買牛奶。茂哥說OK啦！
反正他也沒機會花錢。他說在猴子的世界，新台幣沒用啦！

「茂哥你有幾個小孩？」我問。

「我沒有結婚啦！」我看見突然從茂哥眼神閃過的不自在。我知道這裡不是台北，
在一個不是城市的地方，一個人過了適婚年齡而沒有結婚，是不是就是一種缺憾呢？

我覺得自己好像問錯話了。

我們默默地開始幫茂哥整理衣服……其實我還在想這個故事。我聽過每個猴群都
只認一個王。只是這個美猴王的故事，又慈悲又殘忍，沒那麼神氣威風，卻讓人更深
刻難忘……

我ㄧ抬頭，看見那麼多小蘿蔔頭圍著他，那麼自在而安心。我想說什麼卻又哽住
了，其實又何必說呢？因為事實已經是如此。

茂哥其實你已經有21個小孩。

而且你還是一個最好的爸爸。



小角色
──他們的也許年紀很小、或者力量很小，他們是這塊土地上的小角色。但從你知道他的這一刻，他就有機會變大，從小角色變成狠角色！

紅葉小胖胖
──「ㄟ，我棒球打那麼爛！你還跟我要簽名球噢？」我摸著小胖胖的頭說。我現在不敢敲他頭了，因為他是我的教練耶！


~書偉~
我滴著汗，感覺自己快要死掉了……

只有電影場景才會這麼美麗；也只有電影情節才會這麼尷尬。

我已經大概連續300次揮棒落空了。

大家很體諒，好像很擔心我會切腹，沒有人出聲。那表情，就好像這一切根本沒有發生……

遠方的坤達一直發出「康！」轟出長球的聲音。

我不信邪，用力盯著球，飛過來了！使盡吃奶力一揮，見鬼了！再打不中我就真的去死……

是的！我的第301次揮棒，還是又擊中空氣。

「厚！乾脆換投籃球給你打好了。」

我ㄧ轉身，後面一個灰頭土臉的小胖子。說完他還撥了臉上的沙，我的301顆球都是被他接走的。

他這句話太經典。從某個人再也忍不住，整個爆笑聲就在球場上炸開來！

我就是在那一刻認識紅葉小胖胖的。

教練說，你先休息一下好了──我覺得那其實就是算了啦的意思。

我們去參觀在紅葉國小裡的「紅葉少棒紀念館」。在走去的路上，小剛興高采烈地歸類著：阿弟是巨砲型、坤達是長打型、大團長是三振……看了我ㄧ眼，硬吞下去了。

紀念館的影片開始了：民國53年成立的紅葉少棒隊，當時因為經費拮据，一群愛打棒球的小朋友，用石頭和自己做的棍棒練習，然後在民國57年竟然以七比零大敗當時來台的世界冠軍日本隊！那一仗，轟醒了台灣！三年後，巨人少棒隊就在美國威廉波特拿下世界冠軍！六年後，美和青棒隊、美和青少棒隊、高雄立德少棒隊，一舉拿下世界三冠王……

台灣的棒球火，就是從紅葉少棒點起來的。

我很好奇，20年後，這群跟當年紅葉小將同年紀的孩子們──他們打球的環境應該好多了吧？他們現在打棒球的心情是什麼？

看完影片是小朋友們的吃飯時間。大家都放暑假了，他們沒去玩，為了月底的棒球比賽，每天到學校來集訓。吃飯前，球具也會先規規矩矩地排在地上。

走去餐廳前先經過他們的寢室──我的天！蒼蠅可以再多一點，寢室地上四大張秥蠅紙，滿滿都是蒼蠅。

也沒有真的餐廳。

吃飯的地方就在球場旁的台階，一群人吃一鍋粿條，裡面飄著青菜跟很像黃色醬菜的東西。

一個小朋友在旁邊罰站。臉上的擦傷上了藥，還有賭氣的眼淚。大家經過他，也沒多看，就好像那是很平常的事。

我想以我上午那樣的表現，其實也應該跟他站在一起的。

「你不吃噢？」紅葉小胖胖突然冒出來。

「我們有便當啦！我們那麼多人，一起吃你們就不夠吃了！」我說。

「吃完再繼續練啊！」紅葉小胖胖端著碗，又去盛了一碗。

「你要教我啊！」問他。

「嗯啊！不然照你那麼弱，明天跟我們比賽會打到球，才是奇蹟！」

二十分鐘後，我和紅葉小胖胖一起站在烈日下。

「我先跟你說噢！我上午打不到球，是為了做節目效果。知道嗎？」我用球棒輕輕敲了一下他的鋼盔。

「節目效果是什麼意思？」小胖胖問。我懶得解釋，又敲了他一下頭。還是有點氣他上午讓我當眾出糗。

「丟球給我，我打給你看。」突然站起來命令我。

「看好蛤！眼睛要看球，揮棒的時候身體轉、脖子不轉，還是要看著球！」
說完就把我丟過去的球「康！」一聲打進網子裡。

然後小胖胖說換我了，整個下午他就一直丟，我從又開始揮空氣，漸漸地竟然也可以開始發出「康！」的聲音了。有好幾次還擊出全壘打！cool！看著自己的球飛出圍牆的感覺還蠻好的！


「小胖胖我請你喝飲料！」我又敲他的鋼盔。「謝謝你陪我練球。」

他說好啊！但是要先去撿球。不是場場內的而已，還有山上的──圍牆外就是山，所有全壘打的球都要翻過山找回來。

因為他們只有那些球。

丟一顆，紅葉就會少一顆球了。

「小胖胖你很愛打棒球噢？」

我知道他會點頭。不然他不會暑假還不回家，住在鐵皮屋宿舍裡。

我還知道，在這個偏僻的山城，聽說晚上七點鐘以後路上只有喝醉的人跟狗的村落，棒球除了是他們很重要的傳統，也是很多小孩未來的出路。

把球打好，就好像城市的小孩把書讀好一樣，將來就有機會升學跟就業。

很多孩子的家在深山的部落裡，那座鐵皮屋是學校在很拮据的經費裡，幫孩子們蓋的。每天有老師，義務來煮飯給他們吃。

我問他還要不要再喝一瓶可樂。

他說不用了。

他說他其實自己也會賺可樂。

「因為很多來玩的人，在我們的棒球場用機器投球都打不到。我們就會去幫忙，他們說真人投的比較好打。哈！才怪。我們投的比機器更快耶！」

小胖胖說那樣他們一個小時可以賺20元。賺來的銭，就是球隊的飲料錢。

我喜歡他們。

我愛部落的小孩勝過城市的孩子很多很多。

他們的大眼睛裡有很多天真。

那個晚上我都在想──我除了想小胖胖在白天教我的訣竅。這是我二十幾年來第一次那麼認真打棒球；我二十幾年來第一次發現，原來天真的代價就是刻苦，越苦的小孩越知足，越能開心生活裡很簡單的快樂。

那也許也是他們的福氣和財富──雖然那並不是他們自願的。

我還知道，每次在選舉前來拜票的候選人，都說了要如何幫助紅葉小將爭取經費的政見，他們後來兌現的機率總是很小。

也許部落要做的事情太多，而資源太少。

四十年前的13名紅葉小將，用他們的熱情與天真燃起了台灣棒球的一陣烽火；四十年後，有另一群小將，站在同樣的土地上。

當年的13名黃金小戰士，造化弄人，8人已在壯年去世，現在只剩下5人，且均已遠離棒球。

留下這座「紅葉少棒紀念館」──紀念「過去」的美好。但如果紀念還能跟「未來」有關，那整件事情，一定會更美好。

在離開紅葉前，我們把所有帶來的東西留下來。謝謝mizuno，這家很擅長棒球產品的運動品牌──你們其實贊助的不是Energy，而是紅葉小朋友的夢。

小朋友連我們穿過的襪子都要。

如果知道這裡資源這麼缺乏，我們會帶更多來。

「ㄟ，我棒球打那麼爛！你還跟我要簽名球噢？」我摸著小胖胖的頭說。我現在不敢敲他頭了，因為他是我的教練耶！

臨走前我們這群大人說想跟你們這群小朋友合照。

喊一聲YA！照棒球的規矩，帽子拋起來，紅葉小將們抬起頭挺起胸！一下子就比我們這群大人高……

那就是四十年不變的紅葉精神。

打火男兒──我開始相信，那些可以在500度高溫中而不被火吞噬的男兒漢，憑藉的其實不是那些設備，而是一顆「水」做的心。沒有名字的人──500度的高溫，連名字都會融化吧！於是他們就變成沒有名字的人。 ~坤達~第二天更硬。因為要進火場。 你們是第一個非消防隊員的團體，真槍實彈參加這兩天的特訓的──記佐曾說的這句話，已經很難再給我們更多勇氣與激動了。 無法理解，這群弟兄，每天這樣出生入死的。為何還要抓蛇抓貓抓狗的？專攻火不行嗎？水災也歸他們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