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之一
性別戰爭的勇者
陸蓉之(實踐大學專任教授)
人類原始時期很重視性別的區辨,對生殖器的性徵特別加以強調,目前存世的遠古遺物中,顯示各地都曾經有過崇拜生殖器官的文化,都指向人類初始對生育能力、繁衍後代的神秘力量所產生的敬畏心理。因為新生命是從女體而出,早期原始社會發展出敬拜「女神」或「母神」的信仰,也就不難理解了。古埃及君權神授的文化,對家族血緣的重視,更甚於男女性別的差異,因此親族之間的近親婚配,成為血源神聖的保障,絲毫沒有亂倫的概念。只要出生在法老王的家族,女兒和兒子的繼承權是平等的,而且同樣具備神性。
因此,克麗奧佩脫拉(西元前六十九年至三十年)出生的古代社會,女性的自主性和自由度都到了空前的程度。依照本書所言:那時埃及的女人,不但可以自己決定婚姻,可以獨立持有財產,而且她們擁有與男性同等的繼承權,甚至已婚的女性可以不受丈夫的支配,還有權提出離婚,而且離婚後繼續被贍養,在收回陪嫁的嫁妝前,有權住在自己選擇的住所,財產也歸女方所有,沒出息的丈夫不能肖想要分財產。如果丈夫違背妻小的權益,法律總是站在女方與兒女那一邊。
然而,古希臘時期的神話裡,卻充斥著「父神」取代「母神」信仰的例證。萬神之神宙斯不擇手段到處留情的描述,說明當時已然洞悉女體懷孕生育的奧秘,必需要男性播種的參與,因而破解了女性掌握生產神力的想像空間。這類以父系血統作為繼承依據的概念,在古希臘神話時代已經成熟,更遑論克麗奧佩脫拉七世(Cleopatra VII)在位的年代。凱撒與克麗奧佩脫拉的曖昧關係,是她自己的安排,並沒有任何男性親屬逼她這麼做,這樣的女人令羅馬人非常不習慣,對她的獨立意志與進取精神感到不安。
追溯東西方的父系血統和繼承的做法,明顯地在各方面影響了後世文化和歷史的發展,重男輕女的思想,隨著日益全球化的交流加速而散布開來。在歷史的長河中,英雄偉人的故事何其之多,但是偉大的女性人物卻是屈指可數,史上著名的埃及女王克麗奧佩脫拉七世,肯定是其中最傳奇、最膾炙人口的一位,二千年來無數的文學、戲劇、電影作品都以她為題材,即使中國著名的武則天(西元六二四年至七○五年)也難以望其項背。
克麗奧佩脫拉七世是在一個百姓望治,精神需要有所寄託的時代,雄心勃勃的女王不斷利用各種重大事件來強化「克麗奧佩脫拉與艾西絲(Isis, Auset)」二位一體的神性,武則天在這一點上和聲名顯赫的埃及女王簡直不謀而合且有異曲同工之妙。艾西絲是那個時代最偉大的神明,是埃及神話中最重要也是最受歡迎的女神之一,她是守護死者的女神,也是生命與健康之神。古埃及人相信艾西絲是宇宙間最有魔力的魔術師,她是高明而完美的大地之母--樣,是希臘與埃及兩種文化的融和,集維納斯(Venus)、赫拉(Hera)、狄米特(Demeter)、雅典娜(Athena)與愛神阿芙蘿黛蒂(Aphrodite)之大成。據說艾西絲神賜予女性跟男性同等的氣力,克麗奧佩脫拉借用艾西絲女神大大的提升了她自己的地位和形象。
克麗奧佩脫拉七世的一生,無論挫敗或榮耀,都是一場女性向男性奪權的戰爭,她只是因為美貌、天賦與才華,使她擁有更多作戰的武器而已。她最終的失敗,是整個人類文明的發展趨勢,羅馬所象徵的父權∕男權鼎盛的西方文明從此崛起,一直到現在。
導讀之二
克麗奧佩特拉
謝哲青(歷史文化導遊)
一七八九年五月十九日,拿破崙率領遠征艦隊啟航,目的地是奧斯曼土耳其帝國所統治的埃及諸省。一方面,為了切斷大英帝國與印度洋殖民地的聯絡管道,打擊英國的國際貿易,不過另一方面,拿破崙的行動也是人類文明史上一次奇特的古文明再發現運動,埃及遠征軍(La Campagne d’Egypte)所編制的法蘭西學院調查團,對埃及的人文、地理、生態物做了詳實而全面的蒐輯,甚至在尼羅河三角洲的軍事工事中,意外地發現了著名的「羅塞塔石碑」(Rosetta Stone),不但讓謎一樣的古埃及象形文字重見天日,更開啟了歐陸學者對埃及學的狂熱。
在這次的遠征軍行動中,發生了一段小小的插曲。約瑟芬(Josephine de Beauharnais)原本要陪同拿破崙一同出發,行前的重傷意外,讓約瑟芬的埃及行被迫取消,而在這段期間,拿破崙也發現了約瑟芬紅杏出牆的證據,從此之後,兩人漸行漸遠,拿破崙也開始在外拈花惹草,情婦如走馬燈般一個換過一個。而第一位勾搭上的,是這次埃及遠征軍中陸軍少尉新婚妻子寶琳(Pauline Bellisle Foures)。寶琳在部隊之中被稱之為「克麗奧佩特拉」(Cleopatra),成為繼公元一世紀之後第一個使用這個名字的女性,而「克麗奧佩特拉」這個名字,後來也成為法蘭西考古學家、語言學家商博良(Jean-Francois Champollion)破解象形文字的關鍵鎖鑰。
埃及托勒密王室家族裡,兄妹或姊弟通婚案例相當地多。男性後裔常命名為托勒密(Ptolemy)--字義為「尚武的」;而女性的名字常見的有克麗奧佩特拉(Cleopatra)、貝勒尼基或者是阿爾西諾伊。而最常見的克麗奧佩特拉,源自於古希臘文(Kleopatros),是由表示榮耀與驕傲的(Kleos),與代表父親的(Patros)複合而成。所以,「克麗奧佩特拉」原意就是「父親的榮耀」。在托勒密王朝二百七十五年的歷史時光之中,其中以克麗奧佩特拉七世(Cleopatra VII Thea Philopator)最為有名,她也就是大家所熟悉的「埃及豔后」。
身為托勒密王朝的末代法老,克麗奧佩特拉七世卻不是以政治家的身分受到歷史學家的關注,相反的,她以神話般顛倒眾生的愛情魔力,與充滿傳奇性的婚姻吸引世人的目光。三十九歲的人生歷程,總共擁有四段婚姻(包括合法),前兩任下嫁給自己的哥哥(托勒密十三世,Ptolemy XIII Theos Philopator)與弟弟(托勒密十四世,Ptolemy XIV of Egypt),後兩任的配偶--蓋爾斯.朱利爾斯.凱撒(Gaius Julius Caesar)與馬克.安東尼(M.ANTONIVS.M.F.M.N),在羅馬歷史中扮演著舉足輕重的角色,克麗奧佩特拉的情感生活,成為兩千年來人類歷史的集體記憶與想像。
愛情,究竟在歷史中可以扮演什麼樣的角色?或許,這個問題,太過天馬行空且輕浮,有些人甚至如此認為,大概只有輕浮的法國人才想得出來這樣的問題。布萊茲.帕斯卡(Blaise Pascal)在他的哲學著作《沉思錄》(Pensees)中寫道:若克麗奧佩特拉的鼻子長一吋,或短一吋,世界的面貌或許就會很不一樣。這樣的反史實猜想主要立基在這樣的假設之上:安東尼瘋狂地愛上克麗奧佩特拉,不幸的是,安東尼身為政治家的先見與洞察力、與一流軍事家領導統御與決斷力,被狂暴的熱情所掩蓋。因此,在東地中海進行決戰的前數年,安東尼與克麗奧佩特拉的愛情,成為歷史轉向的關鍵因素。用更簡單的話來說:因為安東尼迷戀上克麗奧佩特拉,因此,地中海世界從泛希臘化時代(Hellenistic Civilization)進入羅馬帝國時代。
如果「安東尼克麗歐佩脫拉」聯盟,順利在亞克興之役(Battle of Actium, September 2, 31 BC)擊敗屋大維政權,或許,今天我們的世界會完全不同,地中海文明會在文化融合與國際貿易的兩極之間蓬勃發展。西元第一世紀,將會以埃及亞歷山大城及義大利半島的羅馬城為發展中心,而托勒密王朝的克麗歐佩脫拉,本人就是地中海文化融合主義的具體成果。克麗奧佩特拉本身就能熟稔地使用拉丁文、希臘文、科普特語,歸功於西元前一世紀的亞歷山大就是一個具有國際觀瞻的海洋之都。根據托勒密的法律,女性也擁有專屬的傳統權利:財產權、法律的訟願與追訴權、兩性平等、透過克麗奧佩特拉的行政改革及推行,埃及極有可能建立人類歷史上,首度出現的現代都會生活傳統。
如此歷史的可能性,是根據古羅馬史學家蒲魯塔克(Plutarch)、阿庇安(Appian of Alexandria)、提托.李維(Titus Livius)、蘇埃托尼烏斯(Gaius Suetonius Tranquillus)等人的貼身觀察與詳實紀錄得知,我們往往只記得克麗奧佩特拉與凱撒及安東尼有親密關係,卻有意無意地遺忘忽略,她也統治了一個擁有富庶物產與眾多人口的龐大帝國,克麗奧佩特拉的決擇,是為了維護托勒密王朝最後的尊嚴,正因如此,坐立不安的羅馬人將克麗奧佩特拉妖魔化、狐媚化,個人的際遇成就都化約成生活的「性總和」,不但將這位女性統治者汙名化,同時也為千年以來的文學、藝術、戲劇帶來源源不絕的想像與靈感。
在傳說與神話的背後,總是隱藏著簡單的事實,史戴西.席芙(Stacy Schiff)以詳實考證與生動的敘述,帶我們重返二千年前國際政治詭譎的歷史現場,重新認識你所不知道的克麗奧佩特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