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S-LM與AS-AD的發展是段烏雲滿佈的歷史。其始自於在Keynes的<就業、利息與貨幣之一般理論>(General Theory of Employment, Interest and Money)出版的一年後,Hicks為了釐清該書的分析結構,而引介了IS-LM的「設備」(apparatus);另則可謂結束於當今教科書內對於IS-LM與AS-AD之圖示(diagrams)的採用,而這些圖示被用來解釋數量(產出與就業)與價格之變動間的相互關聯。最終,我們所得到的乃是一個充滿誤解與矛盾的教學工具,而這些早已在過去數十年間成為爭議的課題。
最早的誤解出自於將Hicks的IS-LM模型視為對「實際世界」的一種描述,而不是嘗試理解Keynes之論點的一種企圖。第二種誤解則自然是在於主張:為了求解出價格水準,IS-LM的進路(approach)還需要AS-AD之分析的額外輔助。但與此完全相反的,Hicks原始的IS-LM模型早就是一種「偽裝後的AS-AD模型」―誠如Dutt (2002) 所曾批露過的 。然則事實上,Hicks從未「掩飾」其模型內的此一特色(參考Hicks (1957));只是,此一特點很快地被忽略掉。究其因,則是出自於在一種「簡化而致破壞」(destruction by simplification)的歷程後,總體經濟學教科書內僅剩下了一種處理固定價格的IS-LM進路;而這要不是源自於對生產函數的一種特定假設―即固定的平均與邊際產量―不然就是因為價格被假設成不會更動(而其理據則並沒有被多作分析)。
當物價∕通貨膨脹於1960年代起成為必須面對的問題時,教科書需要加入對於商品價格之變動及其後果的解析;而顯然的,(或許受到了Patinkin (1956)的影響,)人們早就完全忘了曾經有個內生地決定出商品價格的IS-LM模型。以至於全然不曾回返到Hicks原始的IS-LM設備上,AS-AD的進路被發展出來,用以擴充IS-LM之分析。藉由外生地變動價格水準,使LM線在同一條IS線上移動,而得以在一個單獨的P與Y之平面圖示內,相應地繪出一條所謂的總合需求線(AD)。這條AD線接著與一條總合供給線進行聯結,其聯立解則容許求解出內生的價格水準。
正是在這個階段,一些難題產生了。讓我點出其中之若干大要:
在介紹出AS與AD線之後,看起來其交點―且僅有於此聯立解之上―才能出現總合需求與總合供給之相等值,但吾人還能於使用IS-LM的圖示之際,而將IS線〔繼續〕解釋成代表商品市場均衡的軌跡線嗎?顯然的,我們要不是暗中使用了兩種不同的「均衡」概念 ,不然早已陷入某種矛盾之中。
如果因為商品的單位生成本被假設成固定值(如源自於總合供給線被設成為一條水平線 ),而使得IS-LM分析內的價格保持不變,則就不可能藉著僅改變價格水準、而使得LM線於同一條IS線上作移動。另外,若於AS-AD的圖示內,AS線被假設成隨著產出(或實質所得)水準而同向變動 ,則這種解釋同樣地又陷入於矛盾之中。
假使價格水準就只被設定為外生之給定值,而且對於總合供給的狀況並沒有提供特定的說明,那麼實際上確有可能在同一條IS線上移動LM線、並建構出總合需求線。但如此一來,我們就得遵守「〔市場上之〕短缺項的律則」(the short side rule) :在一既定的貨幣工資與價格水準時―因此實質工資即屬一給定值―廠商所生產之產量,將不會比對應於該實質工資之利潤最大化產量(profitmaximising output)為多。這也就需要劃出另外一條AS線了。
這些問題一再地危及了IS-LM/AS-AD作為教學工具的有用性。聰慧與興趣集中於此的學生們,自然常常會體察出這其中的若干問題,但卻通常無法被提供令人信服的一些解答;而那些對於總體經濟問題較不具興趣的學生,則又因此更加地覺得索然無趣,也就只想在考試時複製她∕他們認為師長們想要聽到或看到的內容而已。
本論文集中的〔前〕三篇主要處理IS-LM/AS-AD分析至今的混亂局面,並試圖導引出撥雲見日之途。剩下的兩篇則致力於闡述Keynes之<一般理論>與Hicks之(幾個)原始IS-LM模型間的關聯性。後兩文的篇幅中,兩個主要的課題被突顯出來:Hicks之IS-LM的解析式內容為何?(誠如Young (1987)所論述過的,Hicks從Meade那取用了此模型,且為了配合他自己所在意的問題而作了些許修改);對於Keynes的<一般理論>而言,Hicks的IS-LM模型是否是一個有效的詮釋?
在與Volker Caspari合著的文章〔即本書之第五篇〕中,我們認為相較於僅透過對一些總經教科書的閱讀印象,Hicks之IS-LM模型的內容其實更為豐富及具有多重用途。至於針對Keynes於其<一般理論>書內所作之分析的一長串重要特性,〔第四篇〕則可說是將這些特性進行重建。我的結論可表達為:Hicks的模型確實掌握了Keynes之進路的解析式核心,而Hicks本人從未踰越了此一主張。該篇的後半部則處理Hicks與Keynes之間的通信。Keynes似乎早就極為瞭解Hicks的模型,甚至可以說比後者自己還要深入;同時與一般文獻所臆測的不同,前者並未拒絕後者的模型。
最後,感謝史豐榮博士不憚辛勞地為我翻譯並編輯出這本論文集;我的這些及若干其他文章,一來試圖洞察出當今IS-LM/AS-AD之分析內的某些謎團,另則意欲釐清Hicks之IS-LM設備與Keynes之經濟理論間的關聯性。倘若這些文章有助讀者們免除於至少一些困惑與疑難之處―特別是我專注於這些面向上已有頗長的一段時間了―那麼我在〔研究〕資源上的配置也就沒有白費了。
Ingo Barens 201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