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東海搖籃
歷史的車輪走到了19世紀上半葉,西方主要資主義國家已先後完成了工業革命,確立了資本主義政治制度,為了傾銷商品與掠奪原材料,憑藉強大的政治、經濟、軍事實力,在全球各地侵略殖民。而在東方,古老的農業帝國依舊實行著皇權專制,閉關鎖國,虛妄自大,社會萬馬齊喑,暮氣沉沉。
就在清王朝乃至延續千年的專制統治日薄西山之時,列強挾堅船利炮,無情地轟開了帝國的大門。面對亡國滅種的空前危機,無數仁人志士前赴後繼,或毀家紓難,喋血戰場;或創辦實業,療貧起弱;或著書立說,建言獻策;或興學辦報,開啟民智,在不同領域中各競風流。本書傳主嚴復,便是在這個時代洪流中湧現出的英傑之一。
杏林世家
1854年1月8日(咸豐三年癸丑十二月初十)嚴復出生在福建侯官。嚴復,乳名體乾,大名傳初;考入馬尾船政學堂時改名宗光,字又陵;後又改名復,字幾道,晚號瘉壄老人,別署觀我生室主人、輔自然齋主人、尊疑學者、瘉壄堂主人等。侯官近代以來出現了一批名人,包括林則徐、沈葆楨、林紓、薩鎮冰、林覺民等等,可謂人傑地靈。
故鄉侯官陽崎,溪山寒碧,清流盤曲,樹石幽秀,風景宜人。嚴復祖居在陽崎伯仲山麓、上崎河畔,“其岸旁森林,遠近田野,時而小舟競渡,時而眾鳥嚶鳴,南國四時,風光明媚”。故鄉的青山綠水,在離鄉二十多年後,依舊撫慰著病重的遊子的夢魂:
門前一泓水,潮至勢遲遲。
不復憂流直,回瀾有石崎。
……
結廬托人境,翳翳西頹日。
何當伯仲山,風帆收一一。
然而,故鄉留給嚴復的記憶也不僅僅是田園牧歌與無憂無慮,還有沉重的社會災難。1840年第一次鴉片戰爭後,廣州、廈門、上海、福州、寧波等通商口岸先後開市,鴉片和洋貨大量湧入中國,白銀外流和銀貴錢賤的老問題更趨嚴重。面對危局,身處前沿的敏銳官紳開始“開眼看世界”,搜集各國資料,思忖應變方略,比如林則徐組織人編寫《四洲誌》,魏源編輯的《海國圖誌》等,然而這些著作都沒有引起當時清朝統治者的重視。
為了支付巨大的戰爭開支與賠款,各級官吏加緊對百姓敲骨吸髓地壓榨。各地民眾受不了賦稅之重紛紛揭竿而起。就在嚴復出生的前一年,1853年5月,嚴復故鄉福建省曾爆發小刀會、紅錢會起義。而當時全國最大規模的武裝起義,則是洪秀全領導的太平天國運動。為了鎮壓這些大大小小的起義,清政府濫發鈔票、搜刮民脂民膏。彼時嚴復尚幼,然四十多年後,嚴復對當時貪官污吏濫斂錢財造成的社會災難依然記憶猶新:
尚憶髫稚之日,閩中大吏鑄鐵錢,開官局,以為一切苟且之計。旬日之間,貧富易位。田宅典質者,紛紛取贖,嘗有舊擁鉅資,而窮困之不自存者……當此之時,幾至大亂。
嚴復寫道,猶記得小時候,福建的官員辦起“福建官局”,專門熔鑄鐵錢,想要渡過眼前社會經濟危機。結果不久後,不僅沒有成效,而且人們趁著貨幣貶值的機會,紛紛贖回自己典當的田地屋宅,過去的富人們,都窮困潦倒得難以生存。……當時,差點釀成大亂。
就在中國內亂之際,英法兩國在1856年發動第二次鴉片戰爭,1860年清政府被迫簽訂《北京條約》。沙俄又先後強迫清政府簽訂《中俄北京條約》等一系列不平等條約。根據這些條約,清政府不僅要償還巨額賠款,割讓領土,還增加了海關允許僱傭洋人等條款,致使主權進一步淪喪。作為通商口岸之一的福州,勞苦大眾在官府與洋人的雙重壓迫下苦苦支撐著,這些都深深烙印在年幼的嚴復心中。然而,因為成為通商口岸之後,與西方文明接觸較多,人們的思想也相對開化,福州也成為最早開設西式學堂的地區之一。嚴復的成長與際遇,都與此息息相關。
嚴復曾說:陽崎嚴氏自佔籍以來近千載,“族姓寥落,至今可名而數者,都數十百家”。
陽崎嚴氏家族始祖嚴懷英,唐朝末年,隨王潮入閩,以軍功晉秩朝請大夫,鎮守福州。嚴懷英見陽崎山明水秀,是風水寶地,便在此定居。因此,陽崎成為福建嚴氏的發源地。
嚴復曾祖父是嘉慶庚午舉人,曾任松溪縣學訓導。嚴復的祖父嚴秉符,行醫為業,“以精詣仁心名州里”。嚴秉符有五子,第四子嚴振先,便是嚴復的父親,繼承父業,懸壺濟世。第五子嚴厚甫,光緒五年舉人,是嚴復的啟蒙老師,“性孤介,稠人中,默不語。雅擅詩歌,泛覽淵博。”
嚴復出生時,父親已經33歲,母親陳氏21歲。嚴復有一個哥哥,長兩歲,不幸夭折。另外有兩個妹妹,大妹妹嫁給了嚴復在福州船政學堂及留英時的同學何心川,小妹妹嫁給了嚴復總辦的北洋水師學堂的畢業生陳弗藩。
嚴振先醫術高明,在當地有著“嚴半仙”的美譽,家鄉一帶人凡有疑難雜症,無不上門求醫。且嚴大夫為人寬厚,仗義疏財,常免費給窮人看病開藥,不計報酬。加上他又有賭博的惡習,家裡經常沒有餘錢。幸得夫人陳氏,勤勞樸素,善於理家與女紅,嚴復幼年生活還算寬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