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
吳錦勳 撰
一艘小小的貨輪正在進港,遠遠的,看不出起伏。
張榮發瞇起眼睛眺望著那艘小小的船,看著船尾拉出長長的波紋,雖然隔著厚厚的玻璃,但是那隆隆引擎聲、海水的腥鹹味、冷風當頭吹過的種種感受,此刻又重回他的內心。
在日本神戶,他在飯店房間當窗而立,逆光的身影,看不清楚他的濃濃眉毛下的神情。他似乎看得極為出神,視線捨不得離開海面的那一小點。沉默半?,他說:「我到了這個年紀,古早的事反而記得很清楚。眼前這一艘小貨輪進港,令他不知何故,紛繁的往事一湧而上。
他有感而發,用慣熟的台語說道:「以早剛做三副時,想說要有一隻這款的船,我就金滿足了,沒想到今日事業做得那麼大。」
張榮發虔敬地低語著:「這一切要感謝上蒼!」 接著彷彿提醒自己說:「人的一生不能太早下定論,命運是運來運去的,每一個人攏愛有接受挑戰的勇氣甲精神。」
四十多年前,張榮發以一艘十五年船齡的雜貨船「長信輪」創立了長榮海運,並於一九八五年一躍成為世界最大的貨櫃船公司,自此成為全球航運界的領導品牌。
一九九一年七月一日,台灣第一家民營的國際航空公司—長榮航空正式開航起飛。當天張榮發領軍站在停機坪上,親自目送長榮第一架飛往曼谷的班機。當時六十多歲、依然滿頭黑髮的張榮發,穿著黑色西裝,他揮舞著手,看來意氣風發。
當飛機滑過跑道,波音七六七客機圓潤的機鼻指著穹蒼,成立航空公司過程中的各種困難紛擾,此刻早已拋到九霄雲外,張榮發的心神也一飛沖天。
天與海,圓滿了張榮發的夢想 。
過去數十年間,長榮龐大的貨櫃船、機隊在白雲、白浪裡穿梭來去,張榮發成為全球富豪,卻也換來他鬢髮斑白。
宜蘭縣蘇澳鎮出生的張榮發,可以說是台灣碩果僅存「喝過海水」的國際級企業家,這本書記錄了今年八十五歲的張榮發獨特而令人玩味的一生。
第一部「海海人生:大海教我的事」,呈現張榮發早年投身海洋、學習航海的歷程;第二部「共利經營學:有意義的賺錢」,總合張榮發追求事業大突破,展現精明的經商智慧與過人的膽識,成就事業的高峰。這兩部濃縮了張榮發鋼鐵意志的展現。第三部「利他人生:真快樂的追求」,細述他在走過少年、青壯到晚年事業頂峰之後,對於「人究竟為什麼而活」有了深深的感悟。這十幾年來,張榮發放低身段,將事業的重心轉為公益慈善,全心全意默默回饋社會,生命格局更加不同。
鐵意志與柔軟心,經歷了各項大破大立的煎熬考驗之後,張榮發的一生可謂功德圓滿。
正如所有的圓,都有一個點起。
時序往回推到一九四四年年初,十八歲的張榮發,在基隆登上了人生第一艘船。這一年他生命歷經極大變化,在「南日本汽船株式會社」熬過三年多的工讀生涯,這一天他終於能夠登船,探索這片陌生的海洋。
這一艘客貨兩用的「貴州丸」緩緩啟碇,站甲板上,張榮發看著海面浮浪,眼前展開的是一個迥異於陸地的世界。海,在冬日下顯得迷濛灰白。此刻,太平洋戰爭煙硝不遠,船隻常成為美軍投彈的標靶,他也因此失去摯愛的父親。然而親近海洋的此刻,茫茫浪花中,海的未知、不安與神祕,依然吸引著他。
做為船上唯一一位台籍事務員,張榮發的人生在冬日狂風驚濤中,就此展開冒險。
後記
喝過海水的酒最甘醇
吳錦勳 撰
我這一生似乎注定與海結下不解之緣,日本有句話說「為海而生」似乎就是我的寫照。 ~ 節錄自《張榮發回憶錄》
這本書從訪談開始,始終圍繞著一個這樣問題:一口道地台語的本土企業家,如何能夠開拓這番國際性的大企業?張榮發如何從一個殖民地平凡的少年,蛻變成一個命運的主宰者?
船長就是大家長
昭和二年、一九二七年十月六日,張榮發出生於宜蘭蘇澳鎮,他上有兩位哥哥,下有兩位弟弟與位妹妹,一家九口,全賴在船上做木匠父親維生。當時台人生活普遍清苦,張家也不例外,他們搬了好幾次家,從澎湖馬公先搬到基隆、再搬到更偏遠的小鎮蘇澳,都因為父親工作調動的關係。
張榮發日後說起長榮事業的成功,總會不忘強調他是「白手起家」。的確如此,一個沒有家產,眾多平凡台灣人家庭的孩子,在日本殖民統治的年代能憑靠什麼闖盪人生?
放在更大的時代背景來看,張榮發所成長三0年代,台灣已達現代化的頂峰,各地普遍有電燈、電話、自來水等基礎設施,西式教育的公學校於各地設立,另外電影、留聲機與唱片也引進台灣;全台第一個配備電梯的菊元百貨在台北開幕、舉辦了始政四十週年台灣博覽會,後期更因應戰事,台灣積極由農轉工,進入一個全面日本化的氣氛之中。
在這種環境成長,張榮發無論學識、精神氣質及人格雛形,都深受日本影響。他的啟蒙來自日文,從日語中他獲得一輩子的精神養料。光憑靠日文,就足以為他的世界打開一扇窗,得以一步到位地跟世界同步。
即便如今他已八十多歲,不久前日本記者來訪問他,才問第一個問題,張榮發便用日語滔滔不絕、旁徵博引論述,簡直有如發表演說。
台灣光復後,張榮發歷練成豐富航海經驗的「日本通」,他開始與友人合開船公司,在那個台灣政治閉瑣、戒嚴封閉的年代,他因為經常放洋遠行,眼界早就設定在島嶼以外的世界,而擁有不一樣的國際觀。
張榮發是台灣企業家中少數出身海洋的企業家。他年輕時代在船上工作時戴的塑膠安全帽,白色的帽子早已變黃,緣色的帽帶陳舊、磨損,細看多處被汗水染黑。可以想像,當時他從三副、二副、大副,一路熬成船長,是何等辛苦的歷程。
台灣有句老話說:「行船跑馬三分命」,面對深不可測的大海,人有七分生命是交付給上蒼。船長總攬全責,他必須決定航行路線、肩負船上所有人員船舶以及貨物安全,偏偏船上危機處處,例如水手執勤不慎掉進海淹死;或船舶進港不小心被拋下的纜繩打死;遇到暴風雨,大浪將貨品打入海水,只能眼睜睜看著它飄走。這些無一不在考驗著船長。
如果說,船,是張榮發的教室;船長,就是他的領袖養成班。
意外多,船長必須要求船員嚴守規定、步步為營,曾當過五年船長的長榮海事博物館館長張衍義說:「船上是一個小團體,船長就是一位大家長。」這位大家長必須要處理不同部門之間的磨擦、調停衝突,好像是帶兵一樣,恩威並施,足以塑造無可取代的威嚴。
所有親近張榮發的人都同意,他的自律「超嚴」。前後十五年的海上生活,磨練出張榮發過人的意志力。如果一個人可以駕御自己的內心,這個世界便沒有可懼之物,自律讓他得以成為自己人生的主宰。
總裁,執行力的鐵意志
一九六八年,四十二歲的張榮發以一艘十五年的中古船成立長榮海運,從所謂「一輪公司」(全公司只有一艘船)起家,成立公司之後,張榮發由管理一艘船,升格成為管理一家公司。張榮發說:「我做總裁,管理企業就跟當船長的『奇摩子』是一樣的。」
人生說來就只是「格局」二字。一個人如果得常常離開熟悉的地方,航向大海,面對未知,他人格特質必須不戀土、有開創性、不畏風險,才可能走遠。從年少開始,張榮發就展現了台灣人少有的突破性格及勇闖世界的精神。
雖然是從一輪公司、十幾位員工起家,但張榮發沒有輕看自己,他很早就從近洋想到遠洋,從雜貨船到貨櫃船,從中東航線到美國歐洲線……,一家名不見經傳的小公司,履履想的、做的全是國際級大公司的事,因為張榮發決心要做到「世界第一」。
做為公司的大家長,張榮發比照當初擔任船長時,親自擬定公司管理相關條例,厲行獨裁統治。對外,他充分展現「船長性格」,決定公司發展方向、勇於挑戰其他海運強權、大破大立,可以說是驍勇善戰、縱橫全球四大洋的「海上成吉思汗」;對內他又化身為疼惜自己人、照顧自己人的大家長,他常說:「公司最大的資產不是金錢,而是員工。」
他深深懂得鼓舞員工,之前長榮集團召募警衛員,他在新訓結束後親自訓勉安全人員,說一句令屬下感動萬分的話:「恁是警衛員,不是守衛仔。」打從心底要他們建立對自己職業的尊榮感。他的身上散發著「鐵意志」與「柔軟心」兩種特質。
張榮發有很強的決心及執行力,一位貼身幕僚說:「總裁一遇到人生遭遇及挫折,心裡反而有股正氣,『好像是說,我站在天理之上,沒有什麼好畏懼的!就是勇往直前,不管什麼困難都可以過得去。』他就有一股正氣,可以走自己的正道,仰不愧天、俯不愧地,他有這種氣魄。」
唯一一次,他提到類似「恐懼」的事,竟是午夜夢回,他自己忽然想到長榮集團這麼多子公司、有這麼多員工、這麼多家庭,「責任這麼大,想到真的會「驚」(怕)。」
多年前,名導演吳念真有次訪問張榮發,想要了解長榮草創時期的概況,好奇問他:「長榮為什麼沒有創業時的照片?」沒想到,張榮發沒好氣地說:「伊當陣,每天跑三點半,哪會有相片?四界走傱 (為籌錢奔忙)攏來不及了!我那有想到今日會做到這麼大?」
早年辛苦奔走,晚年依然勞心,張榮發對事業的責任,是他終生脫不下來的盔甲,他多次強調將來必定做到自己倒下為止,有一次訪問,提到年紀或是工作疲累等問題,他很豪情、眼睛炯烔如火地說:「我要死在辦公桌上!」令在場所有人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所有來拜訪過張榮發辦公室的人必定會被一個景象震憾到,他辦公室有一整面牆壁掛滿了各種榮譽,與他交友的都是總理、首相級、州長、議員的人物。前英國首相柴契爾夫人、前法國總統席哈克、前歐盟主席義大利總理普羅迪、巴拿馬總統等等都待他為上賓或與他結為好友,其他榮譽更是不計其數。他所做的簡直是一國領袖的格局,而這種閱歷恐怕全台灣也找不出第兩位。
張榮發身上有很多高反差的特質,他既本土又國際;既獨裁又仁慈;寬厚與嚴苛並存;他既護衛傳統道德價值,但經營事業又極為創新、甚至前衛。例如,他別出心裁派長榮海運的資深船長、輪機長去美國受航空訓練,由企業內部自行培養一批航空尖兵,開船的忽然變成開飛機的,這是前所未有大膽的創舉。
他總是西裝領帶,看來像老派仕紳,但觀念毫不落伍,他很早倡議男女平權,女性可以在長榮擔任船長、機師等等。他曾聘請一位白種女性擔任公關,當時那位女士已懷有三個月身孕,為免日後生產影響業務,她主動告知,但張榮發說:「我們買的,是你的腦袋,並非你的肚子。」
長榮集團的成功,其實是綜合了很多優異的特質,張榮發充分掌握明治維新之後日本那種一心追求現代化的精髓,加上他超前遠見,以及身上流著討海人那種冒險犯難、打死不退的個性;最後他能以個人獨特的領袖魅力,讓一群 吃苦耐勞優秀的員工,忍受他的獨裁,追隨他開疆闢土。
方正格局,管理的極致
張榮發對於「方正對稱」有著絕對的執著,所有長榮血統的建築物必定是格局方正、穩重對稱,綠得像貨櫃一樣。他桌上少不了兩件製圖工具三角板與分規,用這兩種工具所規劃出的基地必然是絕對方正。凡是圓的、弧線張榮發通通捨去,因為它會空間上造成難以利用的死角,而死角,是張榮發所不能容忍的。
一位長榮資深的主管說:「他連辦公室座位怎麼規畫、配置都想好了,比方一個課要有多少人?課長依能力、權責區分可以管理多少人?權限到什麼地方?課長必須坐哪個位置才可以一眼看到所有課員,他連座位圖都畫定好了。」
空間最大化的利用,反映的是人力的極致運用,長榮集團的員工都十分清楚,總裁下令是一,執行到最下面還是一,不是零點九或是一點一。這就是長榮的紀律。
他的管理心法獨到,既不學日本、也不崇尚歐美,屬於他口中「有自己特色的長榮式管理」,有回他看一位高階主管在認真研究某管理大師的名著,他走過去,看了一眼,便開起玩笑,「這噢,你免看啦,問我就可以了!」言下十分自信。
長榮各項管理規定很多,例如每年大掃除,員工連抽屜都要翻出來拭乾淨,再將文具歸位,一般人看不到的檔案櫃也要抽出所有檔案,清潔內部;兩排桌子之間要拉開清掃、細縫要用牙刷清理塵垢。打掃完後,各區域主管戴手白套檢查,如果指頭一摸有灰塵,那就得再擦一次。
這個場景,好像重回到張榮發初上「貴州丸」,渡部事務長用手指檢查小角落及窗框的翻版。但張榮發比起渡部事務長可謂青出於藍,有過之而無不及,他的細心到了一種地步,就變成「龜毛」。
多年前,他向日本船廠訂船,在試□時發現船上會議室天花板接縫大小不一,雖然只有極微小的差異,他仍不惜延後交船,執意要廠商通通拆掉重做。於是船廠火速召集三百名木工日夜趕工,事後船首航至基隆時,他還親自登船檢查確認後才結案。這種追根刨底的意念,令日人也深深嘆服。
這也是他習慣隨身帶著量尺,計算著各種事物的角落分寸;或到屬下辦公室視察,看到座位擺得不好,他便迫不及待自己就動搬動起來,部屬一看總裁都動手了,怎好意思袖手旁觀,於是整間辦公室便立刻沸騰起來,大家一起調動。
張榮發有劍及履及的執行力,他不能等。
張榮發說話很直,有時令人難以招架,他在面試女員工時不是問:「你有沒有男朋友?」而是問:「你有幾個男朋友?」藉機測試她的反應;過去長榮交響樂團召考新團員,吹法國號的樂手身材頗具架勢,張總裁也快人快語質問:「你平常是喫幾碗飯?」他看到某位員工始終穿同一件衣服,也會調皮調侃說:「啊,你是沒有錢買衫褲喲?」
張總裁平時鑽研日文醫學書刊,台大骨科醫生韓毅雄是長榮的醫務顧問,有時他遇到韓便談起他研究心得,韓毅雄有次對一位長榮主管說:「你們總裁怎麼那麼『歹剃頭』」,意思是他的問題很難纏,很不好應付,答得不好還可能被考倒。
有時部屬感冒或臉色很差,張榮發見狀立刻轉身從身後抽屜拿出一包藥老神在在說:「這乎你喫!」對自己的醫術很有把握。
張榮發雖受日文教育,但英文似乎也不差,從他年輕時的英文字典早已翻爛、書頁起毛邊看來,當時他真的下過功夫苦學過。有時他跟國外客戶見面會談,話不投機,對方言辭不恭,他也要祕書照實翻譯,他聽著祕書改換另一種較為委婉的說法,便對祕書說:「你嘜黑白翻,伊不是這樣講的喔?」
有時他跟廠商談判,他如果氣不過,脾氣上來也會要求祕書:「你給他罵一下!」祕書當著客戶自然不敢,拚命拐彎抹角含混而過,張榮發一聽覺得不對,便問口說:「我叫你罵他,你為什麼不罵?」張總裁常常接受國外媒體採訪,他天不怕地不怕的,快人快語、講話又直,常令身邊幕僚緊張到冷汗直流。
體恤「散赤人」的柔軟心
位於南崁的「張榮發基金會文物館」有一個專區展示張榮發的十二尊等比例蠟像,蠟像完全比照他獲得各式榮譽當時的年紀、衣著及獎牌,精雕細琢、栩栩如生。這些蠟像出自名雕塑家林建成先生精製,頭髮、眉毛、鬍鬚為求逼真全都是一根根「種」上去,十二尊蠟像一字排開令人感到神情嚴肅、氣勢逼人。有一次,林師傅覺得蠟像表情實在缺少變化,費了好一番功夫,才終於說服張總裁讓其中兩尊蠟像展露笑顏,這難得意外,全因張榮發認為笑容讓人看來好不莊重。
但同樣在文物館一側的櫃子裡,卻很特別地展示一小罐「沙子」。初見平淡無奇,一問之下,才知沙子大有來頭。多年前,張榮發乘私人遊艇來到海南島,在一處沙灘散步時,忽然覺得這裡的沙子精緻柔細,於是隨手帶了一把回來,之後裝進了這個水晶盒子展示。
這一小盒米金色的沙子,經由海水打磨,細看顆顆晶瑩透亮。令人好奇,是一種怎樣的心思,張榮發會興起這種近乎稚氣的浪漫之舉。
他平時清心寡欲,唯獨對銅鑼燒跟冰淇淋難以抗拒,但他品味獨特,堅持要將巧克力或紅豆、香草口味冰淇淋攪拌成泥,他認為,這才是「上正港、上好喫」的品嚐方法。
二十年前長榮航空盛大成立。當時有個問題不好處理,因為酒會中很多貴賓要見總裁,但是冠蓋雲集的千人大酒會,現場鬧哄哄的,總裁人走來走去非常不好找。最常見的做法,就是身邊圍一群隨扈手拿著對講機通報總裁位置。但張榮發嫌麻煩,他要一個女服務員,手裡拉著氣球,緊跟他身後。他人走到哪裡,氣球就飄到哪裡。要找總裁,看氣球就對啦!
這幾事情放在一起看,一個公開時不苟言笑的總裁,私式下卻有童心未泯的時刻。接觸過張榮發本人之後,才發現他的其實跟一般的阿公、爺爺沒有什麼兩樣。灰白的頭髮,濃密的眉毛,有時笑起來,原本威嚴消失,有一種慈暉閃耀和煦之感。
第一次訪問見面時,張榮發說起高價買高麗菜一事時,第一次聽到他用台語稱那些貧困潦落之人叫「散赤人」,他說:「我沒有做(張榮發)基金會以前,我不知道社會裡散赤人這麼多,做了基金會,不知就算了,我看到那些可憐人,目屎就會流出來。」
他說這些話,沒有絲毫勉強 , 或許是他嗓音沙啞,或許是他出於真心的同情,往往他一講到「散赤人」眼神立刻轉為憂戚,語氣隱隱含悲,有一次還忍不住哽咽起來。
張榮發說:「人就是這樣如果沒有慈心,錢就拿不出來。」也許同樣出身平凡,張榮發對底層老百姓,有著發自內心的親近感,對弱勢人物反更多同情,於是在訪問中,他可以高調罵官員,卻憂心民眾生活歹過,「台灣經濟太差,例如賣菜的,一斤一元連澆水攏嘸夠,說到經濟差,大企業其實都沒影響,但是可憐的是中小中下階層,百貨公司、服裝店、餐館、旅館、夜市啦,這些人生活很艱苦。」 也許這直言易感時刻,更接近張榮發性情的寫照。
張榮發基金會執行長鍾德美說,跟總裁報告時,不能描述得太可憐,以免他慈悲心大作,加碼捐助超過應有的程度,「每次看他要我趕快去做善事,眼睛直直盯著你,那種誠摯、專注的神情,會令你覺得要更加努力。」她說。
張榮發常說:「 我現在做慈善,就跟管理公司是一樣的,一切都要做到徹徹底底 。」他的心思細膩,往往令人難以想像,他提醒訪查員不可稱呼視障朋友為「盲人」或「青瞑」,要以「目睭嘸自由」取代之,這獨具的語詞是他由日文轉譯過來委婉的說法;而過去基金會幫助家庭,常被稱為「個案」或「案家」,他也認為「案」字令人聯想到罪犯,有貼標籤的感覺,要改稱為「貧困家庭」或是「申請人」。
去年耶誕節,他要訪查員送長榮空廚做的餅乾糕點給貧困家庭時,也提醒訪查員,不要隨口就講「聖誕快樂」。他想得到,身陷不幸之人,「快樂」二字聽來恐怕更添諷刺,所以只能誠摯說「祝你閤家平安」。
張榮發篤信因果,他在慈善「無上限」投入,願力之大,難以想像。基金會執行長陳麗華就說:「 總裁要我們做善事,不只做,還要有心。他說,你們做善事,功德都是你們的,我只是分你們一點點而已。可是大家都覺得,不是、不是,是我們來分總裁的一點福報。總裁的願力,我們要幫他達成。」
因為人的發心不同,見地自然也不同,行為也一定不同。張榮發在基金會日報中親自眉批「補乎足」,對受助人設身處地為對方設想, 讓他完全不需要當著全公司宣布或發表政策聲明,身邊做事的員工自然而然地效法、依循。
好比有人問達賴喇嘛要在什麼年紀教年輕人過道德生活,達喇卻回答:「你告訴他們做什麼,一點也不重要。他們會觀察你、模仿你,你做什麼,他們就跟著做。」難怪張榮發曾很自豪地說:「有我就有下面的人,長榮的人都很良善。」
人生終極的價值在於行善做公益
博覽日文書籍的張榮發十分認同日本「經營之聖」稻盛和夫所說的:「億萬人類的靈魂共同追求的價值,應是來自於活著的時候,為這個世界做出多少貢獻,亦即做了多少善行才是。」
就是這種真切的用心,張榮發有時不能忍受緩慢的行政效率或法令限制。好比,他原本想在新北市汐止投資百億興建重粒子癌症治療中心,計劃引進日本先進技術拯救台灣為數眾多的癌症病友,他還自掏腰包介紹友人及醫生赴日考察,但這個大手筆的醫療計劃最後因故喊停。
一位住在汐止的小朋友寫信給他,歪歪斜斜的字跡有童稚的心酸:「張爺爺,我媽媽得到癌症,如果能有張爺爺蓋的醫療中心,我媽媽就有救了。」這封信令張榮發難過不已。
張榮發之所以多次重砲抨擊政府法令,其實是出於他的悲心,「為什麼我想救人,還要到處拜託人?」 慈悲使人壯大,當慷慨大度發揮到了極致,張榮發會不顧一切投入更多資源助人。
一個人的哲學不是在他的話裡,而表現在他所做的選擇裡 。一個人不會因為有錢就有價值,而是看你做了什麼事,成就了多少功德。 張榮發相信「布施」可以創造無限財富,多做善事,人到了最後才不會窮得只剩下錢。一個仰賴巨富而無所事事的人,在他眼中,等於沒有價值。由此這不難理解,張榮發身後更要將所有財富捐做公益。
或許因緣果報一體兩面,張榮發的慈悲喜捨回給他的是更大的祝福。例如,一九九五年一月十七日神戶大地震,造成嚴重災情,三菱重工神戶造船廠的橋式機全毀、艤裝碼頭崩落、其他所有還在建造的船都受損嚴重。唯獨長榮訂製的「長果輪」正巧於當天一大早交船,正往台灣航行,而幸運躲過一劫。
曾為長果輪下水典禮擲瓶的前英國首相柴契爾夫人便認為這艘船「一定是在張博士及本人的保護傘下建造的。」也有人認為這是張榮發善行帶來的福報。
喝過海水的酒最甘醇
十七世紀大航海時代,歐洲船員以橡木筒裝白蘭地帶上當時的三桅大帆船,隨著季風運往海外殖民地,經過漫長曳航,他們意外發現這些「喝過海水的酒」竟產生了極大的、戲劇般的變化,口感與陸地上靜置熟成的酒明顯不同,特別甘醇醉人。
一九九○年代,法國酒商KELT(凱爾特)循此古法,將法國大香檳干邑區釀製的白蘭地,用橡木筒、裝七分滿送上長榮「長明輪」熟成,金黃琥珀色的酒液在橡木筒內不斷翻騰沖刷,歷經潮汐變化、海浪搖晃、氣壓變化等因素,酒質益加精純,激發出難以想像的生命力。
放洋航行三個月,這款與長榮獨家合作珍釀的「KELT TOUR DU MONDE」名酒,竟能重新創造出失傳了近一個世紀的醇厚風味。
海,神祕無垠的大海,讓酒液經歷了不可思議的純化,蛻變成絕世佳釀!
長榮集團總裁張榮發,其生命智慧即有如這款「喝過海水的酒」般,經歷了歲月的熟成,更顯甘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