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阿城

精神分析的理論發展曾出現過多次分裂，最為人熟知的是阿德勒（Adler）與榮格（Jung）的事蹟。在那之後，則有佛洛伊德（Freud）的多年好友，來自布達佩斯的分析師費倫齊（Ferenczi）以及週三心理學會的秘書蘭克（Rank）。

費倫齊一直是精神分析陣營裡的重要人物，許多著名的分析師皆接受過他的訓練，包括克萊恩（Klein）、瓊斯（Jones）、巴林（Balint）及瑪勒（Mahler）等。而蘭克則以《出生的創傷》一書聞名，他將伊底帕斯情結及閹割焦慮的源頭往前推，推到人類自母體出生的那一刻。他對母子分離焦慮的重視可以說是客體關係理論的先河。

這本書就是由費倫齊與蘭克所共同執筆寫就而成的。當時出版的目的是要為已經在歐美建立起相當地位的精神分析理論及技術，做一個簡單的回顧與前瞻，特別是針對當時精神分析陣營重理論輕實務，以及治療時間過長、分析師過度被動與隱匿、及分析師太重視醫學背景等現象提出檢討。未料這類主張在第一時間雖未被佛洛伊德反對，卻造成了陣營內其他人士的不快，進而造就了又一次的分裂。

費倫齊是個敢在治療中大膽啟用新技術的分析師。他重視實務工作甚於理論，因此深覺佛洛伊德的理論在應用上有許多不足。對執業分析師來說，更直覺及更創新的治療方式是必要的。他認為，開業者必須「藉必要的研究以及讓自身被分析去填補他們理論知識的空隙，並建議那些有著過多理論的精神分析師，在他們的實務應用中，盡可能地把學術上的興趣拋開。」

他對許多分析師被動的態度十分不以為然，他認為分析師應當更多地自我探索並接受分析，「對個案有太多的瞭解和認識，應當要被對精神分析師有更多的瞭解和認識取而代之。」那種太過強調智性的治療是無效的，因為「真正有效的治療乃在於尋找情感與理智的適當連結。」分析師拙於治療的結果是把治療停滯的原因都推給個案的抗拒。而非醫療專業人員也可以作精神分析，特別是醫師「他們那種純粹生理學的思考方式，已限制他們對心理層面的瞭解。」

蘭克雖僅寫了第二章，卻也指出那些徒有知識的治療是無效的，呼籲分析師「不要太過高估解釋的直接療效價值」。如果急於向個案解釋，或者過度地詮釋細節都會使治療失去方向，反倒「會因為心理學上的興趣，而災難般地忽略了真正的任務。」

讀者會發現，上述諸議題的的確確是後來精神分析理論面臨到的各種非難，但身為第一代分析師的費倫齊卻已經明白地指出了。更不用提他與蘭克在本書中都對縮短及明確化治療時間提出了要求，直指精神分析在治療上曠日廢時的不足之處。可惜的是，當時的精神分析圈未能聽進他們改革的呼聲，反以背叛精神分析的名義先後驅逐了蘭克與費倫齊。之後五十年，各種心理治療流派蜂起，重新就這些觀點提出質疑與改進。我們回顧歷史，更心疼他們兩人的真知灼見未能得到妥善的回應，心理治療的進展或許因此遲延了一整個世代。開放的心多麼難得，這是每回讀史時都讓我惋惜的。

愛智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