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版序言
舊作修訂再版最大的好處之一,是可以趁此更新內容、訂正錯誤並釐清觀念。本版也不例外,同樣藉再版機會做了許多內容變動,不過有些變動幅度較大,需要注意,例如,新版全面淘汰不合時宜的舉例,改以最新例證取代;原本僅簡單說明進化的觀念,現在有更深入的剖析;本書也修改了部分對於文化的討論與詮釋方式;對於田野調查方法有更詳盡的說明;同時也新增章節,介紹學界最新的「合作民族誌」(collaborative ethnography)主張(《中產城鎮的另一面》〔The Other Side of Middletown〕計畫是重點內容);並且擴大對於第三∕第四性別角色的討論範圍(新增一節探討北美印第安人的「雙靈」觀念);發展我自己對於基奧瓦族(Kiowa)與其他親屬制度的看法(其中親屬稱謂有些變更與新增,因此詞彙表的部分也會有所變動);更新並增加建議閱讀的書目清單;此外還新加了好幾張圖例,皆出自名攝影師丹尼.高樓斯基(Danny Gawlowski)之手。
新版延續前兩版的簡明基調,畢竟本書無意把所有人類學議題一網打盡。從第一版到第三版,本書出版宗旨不曾變更,始終秉持小而美原則,不走人類學領域時興的大部頭著作路線,目的是在拋磚引玉,帶動一系列選輯的出版,希望藉由不同議題,吸引讀者走進人類學世界,思索書本以外的問題,一窺人類學的多元豐富面貌。據我所知,許多學校都採用本書作為上課教材(例如配合個別的案例研究使用)。希望本書能透過更多不同管道,實現其預期的出版目的。
全書整體架構仍維持不變,主要由兩部所構成,第一部是「人類學、文化與民族誌」,重點在介紹自人類學發展伊始,其理論與實務藉以建構的基本假設與概念(以美國學界為主,但並不侷限於此)。內容聚焦於文化議題(主要是社會文化人類學),深入探討多個顯著影響當代人類學理論與方法發展的實例、隱喻和分析。第二部為「民族學:幾個人類問題」,內容主要在探究三個跨文化的人類議題,亦即性別、婚姻∕家庭∕親屬,以及宗教。此部分的第一章簡要介紹這些議題當前存在的大環境脈絡,然後由此切入所欲探討的問題核心。這部分的討論非常重要,本書不厭其煩,多次反覆提及。如同第一部,第二部各章也都思考到一個重點:如何從人類學的視角檢視跨文化議題,以更深刻認識人類的本質,同時也提供相關的思考與行動模式。例如,我們如何運用人類學知識來處理當前迫切的人類文化與社會問題、性別及其與普世人權的關係、全球人類社會普遍存在的家庭功能式微問題、或是堅定的信仰(或懷疑)如何使人類限於宗教派別的迷思而放棄更重要的人際關係經營?這些問題只有人類學才能解決,而人類學自 20 世紀初以來的發展軌跡即由此開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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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版順利修訂完成必須感謝許多人。首先感謝我的妻子兼得力助手,伊麗莎白?坎貝爾(Elizabeth Campbell),她總是竭盡所能,讓我暢所欲言。同時感謝諸位曾在本書第一版籌畫之初貢獻意見或在成書之後提出指教的好朋友:阿諾(Tim Arnold)、貝克(Lee D. Baker)、白歐西(Thomas Biolsi)、柏克-史高維爾(Liz Burke-Scovill)、卡曼尼(Karstin "Kari" Carmany)、卡維納斯(Alys Caviness)、庫克(Samuel R. Cook)、埃利斯(Clyde Ellis)、黑爾(Amy Keeney Hale)、哈特菲爾德夫婦(Trish and Jim Hatfield)、強森(Michelle Natasya Johnson)、馬克斯(Jonathan Marks)、米勒(Joe Miller)、奈斯伯(Larry Nesper)、雷(Celeste Ray)、羅茲(John Rhoades)、史丹利波(Erica Stepler)、湯普遜(Christopher Thompson)、兀德娃迪(Monica Udvardy)及溫特(Christopher Wendt)。最後感謝高樓斯基鼎力相助,持續提供攝影作品豐富本書內容。
在此亦須感謝克萊兒(Alan Clare)、邁因哈特(Jack Meinhardt)及阿爾達米拉出版社(AltaMira Press)所有參與本書撰寫和出版的工作人員,這是一次非常愉快的合作經驗,他們對我本人及本書展現出高度專業,不斷想方設法實現我提出的各種構想,有些甚至連我自己都不抱成功的希望。現在願意對教科書付出如此龐大心血的出版社極其稀少,能有機會與他們合作,我實在深感幸運。
後記
三不五時,基奧瓦歌者就會吟唱這首歌:
我將歌唱至生命最後一刻。
信仰,仍會繼續流傳,
但終究也將亡滅。
對許多人而言,這首歌意義非凡。它述說人生在世不過數十寒暑,但歌卻恆久傳唱。歌聲繚繞盤旋,等待有心人細細聆聽,理解其義。在基奧瓦社會中,這很重要,因為歌具有強大力量,主宰著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基奧瓦語中「歌唱」一詞是 daw-gyah,意即「抓住力量」。沒有歌,萬物都會失去力量。從印第安人的祈福儀式到教堂禮拜,從生日慶典到喪禮,歌讓基奧瓦族人的記憶、遺產與文化有了生命。因此,歌唱在基奧瓦部落中是一項極為神聖的工作;歌者自認是全族人的僕役,有些基奧瓦歌者甚至把「我將歌唱至生命最後一刻」這句歌詞,解讀為「我將服事至生命最後一刻」。
二十歲那年,我頭一次認真思考基奧瓦歌者對歌的態度(至少,我自己是這麼認為)。那年夏天的記憶異常清晰,當時我對威廉斯一家人(the Williamses,我寄宿的基奧瓦家庭)說,我花了很多時間苦思歌唱的意義,終於明白它在印第安人生活裡的核心地位,所以我決定休學,搬到部落,完全活在「印第安的國度」裡,只有在這裡,我才能真正地「歌唱至生命最後一刻」。
至今我還清楚記得威廉斯一家人的反應,吉恩(Billy Gene)的回應尤其令我印象深刻。吉恩本身就是部落裡的歌者,他完全能夠理解我對歌唱與日俱增的熱愛,但他卻狠狠斥責我的決定。他問我怎麼可以放棄學業?接受教育,我才有機會為自己和別人做點事,特別是為別人做事;他問我怎麼可以放棄完成大學學業的寶貴機會?在印第安部落裡,許多年紀與我相仿的年輕人根本沒有機會上大學,而我卻要放棄。他要我打消休學念頭,我必須完成學業,這是我對自己、對家人和對他的責任。
吉恩的一番話讓我開始檢視自己享受高等教育的特權,深思這特權背後的意義以及受教育獲得「知識」後隨之而生的責任。這是我頭一次認真地認為教育是特權享有的機會。後來,我回學校完成大學學業,接著又進研究所攻讀學位,最後從北卡羅來納州立大學取得人類學博士學位。畢業典禮當天,吉恩帶著妻子遠從奧克拉荷馬州駕車前來參加。他非常重視我的學業。
幾年之後吉恩就去世了,但他說過的話就跟基奧瓦族人的歌一樣,依然盤桓人世。不論是在我自己所受的教育或是我現在灌輸給學生的教導中,我一直努力實踐他對我的要求,用知識來服務他人。多數時候,我並沒有掛念著要實現這個目標,但吉恩的話已經變成一種內在趨力,造就我看待人類學的態度。甚至可以說,從二十歲那年夏天一直到今天,吉恩的期望一直影響著我在人類學領域的研究。
吉恩對我的要求非常接近人類學的使命:運用文化的知識來服務人群。從鮑亞士到馬凌諾斯基,從瑪格麗特.米德到米雪兒.羅薩爾多,人類學服務他人的宗旨始終如一,未曾變更。人類學發展至今已有行動主義傾向,而這傾向是人類學自當代成為獨立學科時就開始的。雖然曾經出現過逆流,但多數人類學家仍然致力於運用知識服務他人。從人權到婦權,從種族主義到環境濫用,人類學家無不付出實際行動,將文化的智慧轉化為可行的解決方案。
人類學洞悉知識與行動的關聯性,人類學瞭解文化要教導人類的重要課題—這些都是複雜的課題,目的在刺激我們對社會以及對彼此採取各種行動。人類學令我們思考文化的力量到底有多強大、文化如何建構人類生活的輪廓、文化如何產生造就人際隔閡的民族中心主義。
最後我要說的是,人類學就像基奧瓦族的歌和吉恩的話語:人類學知識唯有化為服務人群的行動,方能永久流傳;我們唯有「理解其義」,方能賦予這首歌恆久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