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塵之中 艱苦生涯
七七事變後,青島遂即淪陷,市政府解散,市長沈鴻烈於二十八年任山東主席,仍兼青島市長, 二十九年秋,成立青島市政府辦事處,丁某任處長,不久,姜可訓繼任,我任秘書。因青島市敵寇駐有陸海空重兵,膠東半島、蓬萊、福山等十縣,已盡為共軍所據,惟趙保原部隊在萊陽,尚能保全縣境,故青島辦事處設於萊陽南區之濯村,南路百餘里,直達青島鄉區,於是與青島地方人士朱乃洪等,共同進行抗戰事宜,招集市外鄉區青年壯丁六百餘人,成立保安大隊,沈市長派前海軍上尉孫廷鏞(榮城人)為大隊長,董壽章、于永芳、高芳先等任中隊長。分組到市內各處游擊,奪獲敵人之武器,因而一年之間,大隊擴充至一千餘人。
青島在膠縣東南境,為一巨大海港,風景之美,氣候之佳,有東方瑞士之稱,被敵寇佔為陸海空軍基地。鄉區勞山,奇峯嵯峨,林泉優美,自古傳說:有九宮八觀七十二座名庵,此處為道教聖地,惟山之東麓有華嚴寺,為僧人之居,山前坡下,有海印寺,乃明朝佛教四大師之一憨山法師所修建。勞山名勝頗多,為遊覽佳境,敵人盤據於此,連同鄰縣即墨各區,密設據點,防禦頗嚴,共軍未敢踏進一步。
市區以北,勞山之東,勞山之西,共劃八區,各鄉區公所及學校,雖被敵偽統治,不得不懸掛偽招牌,而民心有國家觀念,擁護抗戰,故我方人員,得以散布各處,乘機襲敵,炸毀敵兵之巡邏車,炸毀其碉堡,奪取其崗兵之槍枝,到市內張貼抗戰之佈告,撒放傳單,曾於風雨之夜潛入市內東鎮,包圍敵兵據點奪取槍械,曾到海濱逼偽鹽警繳械,並驅迫其官佐兵夫二十餘名到濯村受訓五日,釋放;曾將偽市長趙藏經,全部完整,澗泉清流,積水成池,池內金魚浮泳,大者長可六七寸,蒼松翠竹,綠蔭茂密,花木應時而開,經年芬芳,風景之美,富有詩意。然而大亂之世,深山禪林,亦非淨土,僧人苦於應付,我深受刺激,乃離此而赴即墨三區栲栳島。即墨全縣已被敵人統治,我方即墨中學,在拷栳島祕密開辦,友人毛儀亭任校長,我受聘為國文教員,此處尚有小學一處,被偽政府管轄,敵人來此巡邏,小學無須驚恐;而我方中學,每聞敵偽向此而來,不得不疏散逃避。三十二年九月敵人來此,殺害村民數人,綁去中學教員一人,學校已不能在此存立。友人李柏寒利津人,清華大學畢業,為人正直慨爽,在省保安第一旅任職, 該旅被共軍擊潰,柏寒奔往濟南,其叔父李玉璞,任濟南偽市長,柏寒化裝為商人,往來於濟南、青島, 仍不灰抗戰之志。此時敵偽據守北阜陽,惟有地方部隊:如趙保原、張天佐、張鏡月、王金祥等,在雙重敵人攻擊之中,艱苦奮鬥。我掙扎殘軀,無處容身。十一月中旬,柏寒來拷栳,謂余曰「國立二十二中學,設在阜陽,友人張敏之任教務主任,省府收容南下流亡學生,籌辦山東臨時中學,以敏之為校長,正以缺教員為憂,何不前往」?柏寒啟發我之動機,又助我以路費,於是我乃準備南下,交通路線盡在敵偽掌管之中,南下必須由膠濟路轉津浦路,乘車之人,每因受檢查被懷疑而遭殺害,我將詩稿日記寄藏於公平山下北里村友人家中,片紙集字未敢攜帶;十二月二十一日啟程,乘車坐船,十餘日抵阜陽,定居後, 追述途中經歷,作南遊途中略記,附錄於後。
◆南遊途中略記
自七七事變後,余參加抗戰,六七年來,奔波於烽烟礮火之間,然未遠離魯東原籍也。三十二年,因病,脫離部隊,於即墨中學授課,及秋,敵寇大舉擾即墨,共軍亦乘機侵偪,境遇惡化,中學解散,而余孑然一身,自三年前體已殘矣,家已毀矣,淪落窮途,而無所依歸矣。素性剛直,發誓不寓淪陷之區,年來魯省府遷駐阜陽,故阜陽為魯人流浪聚會之所,於是余亦舉意欲往矣。
近來阜陽設立山東臨時中學,即墨中學既停頓,諸生紛紛前往轉學,多有要余攜之偕行者,余曰: 「交通路線為敵所據,於惡寇爪牙之下經過,豈余所能為力者?且年前有南去之學生,數人相伴,被敵查悉扣留,可不以為戒乎?同行至多不宜過三人,須膽大心細,處處謹慎也」!諸生從吾言,各自整裝籌備起程。余與藍生相偕,於十二月二十一日,自拷栳島啟程,擬於金口 - 敵區,乘汽車以至膠濟路,藍生年未弱冠,少不更事,一切俱須余為之料理,渺然此生,周旋於敵焰之中,行動言語無時不惴惴也。
年來敵以汽油缺乏,汽車不能按日通行,且車數少,乘客多,購票不易,登車不易,坐車又不易,余與藍生於金口候車兩日,亟費周折,始買得票攀上車,此車係載貨、載煤炭之車,半截車箱,旁無遮攔, 敵偽為多賣票多賺錢起見,橫打橫罵,迫諸客向車中儘量擁擠,人數既多,皆互相擁抱,直立於車上,身不能轉,手不能動,靠車箱之外邊者,或頭斜於外,或臂傾於外,眾人立體之面積,已大於車箱容量之面積,車一開行,顛簸周轉,惟聽車中嘆者、喊者、哭者,此曰擠傷余腿矣,彼曰余將墜於車下矣,車前寬敞處有押車之倭兵七八名,諸客擁軋,痛呼聲急,或偶然傾身稍一近之,則橫施打罵。行至某村之寨門內,車一斜轉,一乘客之頭部擠於牆,竟將耳壳磨去,血流沾衣,倭兵則拍掌而大笑。數日前余曾聞有客自車上墜仆於地而斃者,耳壳磨掉,不為罕事。余以殘軀,所受揉壓之苦,尤痛不可耐,車聲嗚嗚,只覺步步危險,如乘虎背而履薄冰也。噫!敵勢之下,處處皆伏殺機,彼夫以車載牛馬者,尚容其自由臥立, 不相侵礙,樊以繩檻,防其傾墜,敵寇對中國人,牛馬不如也。
汽車行至即墨之周砼,此村亦係敵據點,村外立一偽兵,對押車之倭兵致敬,行撫槍禮,突然「走火」,一彈飛鳴,倭兵怒,齊罵痛打,褫奪其槍,並逮之登車,意在解到上級懲辦,偽軍官懇懇為之求恕,無效,面色倉皇對偽兵曰:「走火不過一小過耳,帶往上級講理便又何懼」?諒爾此言倭兵未甚懂也,若其懂也,則爾亦不敢出此言矣,認賊作父,而與賊父理論,甚矣其愚也。
汽車行至即墨城,停站一時,客有下車者,車中遂稍微寬適,復開行,經過城南之村,車行稍緩,見有七八偽軍騎馬自車旁迎頭而來,中有一著官佐服裝者,分明是數年前余任保安旅政治部主任時,被充團部副官之馬某,此時余舉木瞥見之,彼亦注目於我,余急轉而他顧,剎那間各自南北,相去遠矣。行不數里,復至一處敵人據點,紅瓦碉堡,白堊圍牆,車復停,此時夕陽西沉,冷風襲人,待時既久,乘客亦不敢問其端倪,既而有大門走出三四倭子,有著軍服者,有著花呢大氅者,偕一年傍二十之中國時髦女子, 姿態苗條,頗有妍容,一童子相貌亦殊不陋,呼女為姊,一年約六十歲之男子,身體肥胖,紅黑大面, 面目可憎,聞其言語,之為女之父,並帶有許多行李及麥麵數袋,一齊擁擠上車,乘客知其為附依倭子威勢者,皆斂容讓避,表示卑怯,車中纔以次坐定,復有一倭子似偽軍官者,自大門出,手持點食一包,送於女懷,老男子在旁謂女曰:「謝謝隊長」!女遂輕啟朱唇浪聲依其父言而道謝,開車而行復彼此搖手示別,路上女與同行之倭子,漫轉秋波,笑語殷殷,互相鬥趣,然其以手錶答,言語不甚相通之意,已顯然可見。老男子在旁,則作莊重態度,時時向女吐述愛護之語,此不言而喻,知其以女為奇貨而獻媚於倭子以漁利者,或其以倭子將永跋扈於中國,而於女嫁依之為終身之福亦未可知。噫!敗類之自尋玷污,尚堪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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