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瑜

事件一──信使

「誓以至善，願將正義之刃揮向邪佞。維護世界秩序，至死不渝。」

書本上頭有一行以紅色所標示出來的字，以這句誡言作為「舊世誌」首章的開頭，當之無愧，整部經典的精神全都濃縮在此，它也代表著這個世界對於「秩序」所持有的態度。

我正在書局替學生挑選教科書，輕聲念完那行字之後，腦海裡自然而然的就出現了下一句，然後是下一句，然後又是下一句……

我是個老師，雖然看起來像個學生，但我的確是個老師。我融入在其他挑選書本的學生之中而不顯得突兀，甚至被店員詢問我是高中生還是大學生，是否需要幫忙之類的。因為我已經在這個架子前站很久了，卻還沒有找到滿意的書。

班上來了幾名轉學生，我正在替他們挑選「舊世誌」這本課本，但由於他們的年紀差異很大，因此我必須分別找到適合他們的版本。例如適合小孩子們閱讀的、有插圖的、有字詞解釋的、有引申含意的……畢竟這本書不是只有上課的時候會用到，這是要導正他們價值觀的書、是要陪伴他們一輩子的書。

紅葉區最著名的無疑是位在最南端的楓林大道，不受四季更迭影響，沒有道理的，一年到頭都飄著紅色手掌形狀的小葉子。楓林大道後頭是高級住宅區，也是交通的中樞地帶。

紅葉區很大，光是電車的主路線就串連了十幾個地區。我在楓林大道這一站提前下車了，手上抱著一隻受傷的貓，匆忙的跑出車站。

事情要回溯到一個小時前，我走出書局，什麼書也沒買。

「住手！」就算在課堂上我也不曾這麼生氣的叫喊過。

大概是在穿越公園的時候吧，我見到了浦島太郎故事中曾出現過的場景，一群小孩正在欺負一隻貓，說是欺負還不為過，他們的手中都拿著尖銳的木棒，腳下的小貓因為失血過多已經奄奄一息了。

「別多管閒事。」當我推開那些小孩時，其中一個人說道。

說話的只有他，語氣極其冰冷，完全不像是小孩該有的口吻。我蹲下身打算抱起小貓時，他第二次警告了我，身旁其他五個孩子全都面無表情。我頓時覺得恐慌，身為一個大人、身為一個老師該有的責罵完全說不出口。

「這是你自找的。」當我碰觸到小貓的那一刻，身後的男孩用殘酷的語氣說道。

他手握著的木棒已經頂到了我的背，我卻完全感覺不到尖銳。轟的一聲，強風瞬間颳向四周。爆炸了，我蹲著的中心點卻意外的平靜，視線全被沙塵所遮蓋。

身後傳來鞋底摩擦地板的聲音，幾個被炸飛的孩子已經站起來了。我還沒遇過承受了這樣的衝擊還能立即站起來的人。

無暇多想，我抱起小貓便迅速鑽進巷子裡。

發生這種奇怪的事並不是第一次，在察覺到有人攻擊我之前，「身體」已經事先做出了反應，往往站起來時，攻擊者已經被反彈在地。

「叮咚。」我輕輕按了門鈴。

懷裡的小貓只剩下一絲氣息。

二十分鐘前我還在新弦寺附近的巷子逃竄，當時只有一個想法，那群孩子很危險。直到確認沒有被追上後我才得以檢視小貓的傷勢，比想像中還要嚴重。

不知道為什麼，腦子裡飄過的第一個念頭並不是趕緊去醫院，我隱約覺得這傷口不單純，於是思考了一下後便全力直奔車站，在楓林大道這一站下車。

「來了……」一個有著銀白色長髮的女孩開了門，看到我後立即愣住：「老師！怎麼會來？」

「呃，是這樣子的……」

不習慣直視她那湛藍的雙目，雖然平時在臺上講課時就有注意到，但沒想到那雙眼眸會如此澄澈。雖然是認識的學生，但畢竟是女性。我稍微解釋一下並讓她看了小貓一眼後終於等到了一聲「請進」。

玄關的燈光十分明亮，白夜帶著我轉入走廊。

我教授的是大學生最為重要的必修學科，只要是學校的學生就必須上我的課。因此班上學歷比我高的、年紀比我大的，各式各樣的學生比比皆是，包含了一個年輕的女醫師────十夜‧凡索德奧倫斯特達維特。

因為名字太長再加上她擁有一頭顯眼的白髮，同學們便簡稱她為白夜，我也自然而然的跟著使用了，雖然記住學生名字是老師的義務。

「老師，請將傷者放到桌上。」我們來到一個房間，白夜轉身對我說道。

聽到傷者這個字眼的一瞬間我遲疑了一下，隨即明白她說的是小貓，然後覺得鬆了一口氣，白夜是將小貓當成一個人來看待的。然而放到桌上這一點就奇怪了，更仔細觀察，這裡根本不是手術室，而是白夜的書房。

「沒問題嗎？」我轉過頭問道。

「什麼東西沒問題？」回答的聲音變得低沉。

眼前穿上白袍，戴上口罩，擦拭著手指，已經準備好要動手術的人並不是白夜，而是另一個……年輕男子。他正忙著將額頭露出來的一小撮白髮塞回帽子裡，他用藍色的眼睛盯著我，還在等著我回應剛才的話。

記得沒錯的話，白夜的頭髮是白色的，瞳孔是藍色的，鼻梁和眼前這位男子一樣立體，臉型同樣完美，眉毛的濃度似乎也差不多，這麼說來……

「你是白夜嗎？」原本要說出口的「你是誰」被我硬生生吞了回去，改成一句較為委婉的話。

「呃。」男子愣了一下，然後露出懊惱的表情苦笑：「抱歉，嚇到老師了吧？」

書房的中心是一張大桌子，前後左右在不對稱的位置各有一個書櫃。剛才男子做的並不是將特殊燈光打開等等的手術前該有的前置作業，而是把一張小書桌推到門前面，擋住入口，並且將窗簾全部拉上。

「事實上這樣子比較接近真正的我，可能我的個性就像男孩子一樣吧？」他笑著。

「啊？」

「我動手術時需要一個特殊空間，也就是現在由書房改變而成的這個結界『真視領域』。我『真視』的體質能在這個結界中變得更加強大，例如可以看見、聽見常人所不能感覺到的事物。」他迅速地解釋：「然而有個副作用，我在『真視領域』裡頭會真實化，變成男生。」

「呃……嗯，好吧。」我勉強點了點頭。對無能力者說這些都是多餘的，雖然我是教授，在許多方面卻遠遠比不上學生。

「那麼，我們開始吧。」他笑了一下。

變成男生的白夜拿起擺在身旁的手術刀，打算將還戳在小貓後腿的半截木屑取出，卻在碰觸到小貓之前停了下來，愣了好幾秒完全沒有動作。

「怎麼了？」我問，卻不敢靠近。

「老師……」白夜將口罩脫下來：「你是在哪裡撿到這隻貓的？」

我將一個小時前發生在新弦寺附近的事情都說給他聽，毫無遺漏的將那群孩子的惡形惡狀都說出來。白夜皺緊了眉頭，對於我的疑惑他似乎能夠解釋。

「是障眼法。」他說。

「啊？」

白夜沒有繼續回答，他將原先的手術刀放到一旁，取出一隻更加鋒利的刀子，迅速的將刀鋒對著小貓揮去。隨後傳來類似玻璃破掉的聲音，沒有如預期般見到鮮血噴出。

桌子上原先躺著的小貓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小女孩。

「這是怎麼回事？」我看傻了。

「老師被術式給矇騙了，有人想在光天化日之下殺了這個人。」白夜站起來，重新調整了帽子：「可以請老師先出去嗎？因為傷患是女孩子。」

「但是，門……」我指著已經被擋住的門。

白夜走過來，拿起手術刀往牆壁一劃，上頭立刻出現一條深深的縫。然後他用兩隻手搆住縫隙，用力往左右兩邊拉扯，神奇的事發生了，縫隙開始扭曲，露出一個洞來。我擔憂小女孩的傷勢，二話不說就跨過洞口，到另外一邊的客廳去。

轉頭看，牆壁已經恢復原狀了。

之後的二十分鐘我坐在椅子上耐心的等待著，白夜家裡的書很多，光是客廳就有三個書櫃，書的種類更是五花八門，從食譜到科學雜誌都有。

總之，我實在看不出他哪裡像男孩子。

一個小時前，我對白夜的印象還只停留在他那創意十足的期末作業────雖然不太能夠接受那樣的報告，但還是對他的認真給予了肯定。

在書房的門打開前，我聽到了挪動書桌的聲音：「老師，沒什麼大礙了。」白夜從裡頭走出來，她脫下帽子及口罩，一頭長髮垂下，她已經變回原本的樣子了。

小女孩身上纏了許多繃帶，沉睡地躺在已經鋪上毯子的大書桌上頭。

「需不需要送醫院？」我問。

白夜將窗簾拉開：「傷口雖然深，但要痊癒不難，不需要住院喔。」

「嗯，既然妳都這麼說了……不過……咦？」

我趕緊示意她向後看。

傷得很重的小女孩已經醒來了，此時正站在書房門口，目不轉睛的盯著我們。小女孩的五官精緻得讓人難以置信，瀏海整齊得像是切出來的一樣。她的穿著十分得體，小巧的黑色洋裝再加上皮鞋。讓人不禁想問，她是活人還是洋娃娃？

更重要的是，她是誰家的孩子？為什麼會被追殺？

我畢竟是一位老師，既然小女孩是我帶來的，我就會對她負責到底。

白夜蹲下來溫柔的問道：「妳叫什麼名字？」這樣的景象讓打我從心底湧現出一股暖意。白夜的個性十分溫和，幾乎沒看過她露出負面的表情。此外她十分有禮貌、做事又認真，在我的課堂上從不曾打過瞌睡。

小女孩依舊沉默，漆黑的眼珠子動也不動的，無神中帶著一點恐怖。白夜愣了一下後從口袋中拿出手電筒，也不敢碰觸到小女孩，直接往她的眼睛照去。

小女孩的瞳孔並未因強烈光線而收縮。

「她……」白夜倒退一大步，並將手電筒關上。

「怎麼？喂，等等……」原本想阻止白夜，卻已經來不及了。

白夜掏出手術刀，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劃向小女孩。我明白她的刀子除了割開東西外還有救人的用途，但此時的所作所為擺明了就是攻擊！

然而，該擔心的是我們。

砰的一聲巨響，連我都被炸飛了。後腦被撞了一下，摸了摸發現不怎麼疼痛，待煙霧散去後才發現，我跌在沙發上頭。

「老師！」另一頭的白夜已經站了起來，她著急的想過來確認我的情況。

「不用擔心我，她要跑走了！」我指著大門。

小女孩正打算開門出去，卻在碰觸到門把的那一瞬間像被燙到一般迅速放開。白夜走向我這裡將我扶起來，拿出口袋裡的手術刀打算發動下一次的攻擊。

「這個房子已經被我封閉起來了。」白夜說：「你有發現嗎，老師？她只有防禦能力強，沒辦法突破設在房子周圍的結界。」

「不是……妳應該先向我解釋一下，現在是什麼狀況吧？」我揉了揉後腦問道。

「她肯定不是我們所想的普通的小女孩，至於其他的，我也不清楚。」

白夜一次拋出四把手術刀，在小女孩轉過來的那一剎那，全部刺進她的臉────這只是我的猜想。手術刀在碰觸到小女孩臉頰的瞬間發出金屬碰撞聲，然後全都掉到了地上，連個窟窿都沒刺出來。難道她的臉是鐵做的嗎？

「老師，你到底是在哪裡撿到這隻貓的呢？」白夜輕輕吸了一口氣。

「這說來話長。」

「我開始佩服起那群能把她弄傷的人了，你確定他們只是孩子嗎，老師？」

我這個角度剛好能看到書房。白夜取出來的，原先插在小女孩腹部的木棒已經在地上碎成了一灘黑色粉末，那就是弄傷小女孩的武器。

白夜思考了一下：「只好這麼做了。老師，可以請你幫忙嗎？我要在玄關做出結界。」

「在這裡？」

小女孩站在門邊一動也不動的，我們一面動作一面警戒著她，就怕她又跑到其他地方去。白夜將書房裡的書桌及書櫃搬出來，一個個擋在通往廚房等等的門前，我則負責將番茄醬灑在客廳的窗簾上，不太明白這麼做的意義。

「好了，再來是最困難的部分。」布置完成後白夜說道。

她拿出許多手術刀用力朝玄關右側的牆壁仍去，刀子橫插在牆上形成像階梯一樣的東西。隨後白夜赤腳跳到手術刀上頭，形成一個詭異的畫面。

這段期間小女孩都只是發呆的站在原地。

承受了白夜重量的手術刀完全沒有掉落的跡象，穩固的插在牆上。白夜小心翼翼地踩在刀柄上朝小女孩走進，然後來到她的頭頂附近。隨後她拋下棉被，用兩把手術刀將一端固定在門的上面兩個角，就像門簾一樣。

大門完全被擋住了。

「完成了。」他說。我已經從聲音聽到了他的改變。

白夜跳到我的面前下意識撥了撥頭髮，隨即發現因為是短髮，根本不會亂掉。既然「真視領域」已經形成，小女孩就沒有能力反抗了。這個房間就是白夜的地盤。

「妳是誰？」白夜瞇起眼問道。

小女孩一時還沒有答話，她的手指在微微顫動，嘴唇反覆的開闔著。然後她開口了，嘴角同時流出鮮血：「聖潔是……聖潔……」

「聖潔？」我和白夜互看了一眼。

原先白夜還想問下去，卻在我開口阻止前自己就閉上了嘴。不能再問了，否則小女孩可能會死去。在「真視領域」中，她必須對白夜誠實，這和她體內的防禦機制產生衝突。第一次的衝突是「真視領域」獲勝，之後她的身體還能不能承受就難說了。

「不會有問題吧？」我擔憂地看著小女孩說道。

「嗯。」他點頭：「不過老師，你倒是撿了個不得了的東西喔。」

「什麼？」

「她並不是小女孩，她是個信使。」

我愣了幾秒，隨即明白他的意思，驚訝地看向小女孩。

這個世界分為若干區域，每個區域都是一個勢力範圍。當世界的中樞──評議會有重要的情報要傳達時就會派出信使，與便捷無關，信使本身就代表了正統性。

利用電話或者網路是危險的，信使只對特定的對象說出情報，因此只要信使確實完成任務，就可以避免什麼「沒有收到」、「可能中途出了什麼差錯」等等的推托或裝傻之詞，是評議會掌控世界的重要手段之一。另外，洩密的可能也幾乎為零。

「她不只是個信使，從名字來判斷，應該是正宗等級的官員使用的信使，都可以當成兵器來使用了。」我補充：「這個時間來到艾斯貝倫只有一個可能。」

「新秩序。」白夜回答。

三個星期前，評議會正部的正宗發布了一個消息──新秩序。

「正宗」是評議會最高領導人的職稱，而在評議會正部之上的，是由元老級正宗所組成的組織，世界修正局。他們擅長預言，其中最為重要的便是「新秩序」。

預言指出，世界的秩序將會有大變動，其中不乏權力的更替、英雄的出現、甚至是魔物的大規模攻擊等等，世界將會有驚天動地的變化。

「該怎麼辦？這種東西不能私藏吧？」白夜問我，他開始焦躁。

「看來我沒白教你，既然是信使那就好辦了，只要送到紅門就行了。」我回答。

我們所居住的這個地方是艾斯貝倫，紅門則是艾斯貝倫的最高行政區。

雖然「新秩序」的消息早已傳遍全世界，派出信使以書面方式告知預言仍是必要的。為了因應「新秩序」，評議會將會派軍隊駐紮到各個地方協助，事先須以信使告知地方領主。

「打電話跟他們說嗎？我們沒有能力移動她喔。」白夜問。

「嗯。」我點了點頭。

雖然覺得怪怪的，但這麼做是目前最好的方法。

然而不論是打到警察局還是其他地方，都沒有人相信我們的話，甚至有些人連信使是什麼都不知道，最後我們只好硬著頭皮自己上了。

小女孩厲害是厲害，但也不是沒有弱點的。白夜思考了一下，從冰箱拿出一瓶透明藥劑，捂著口鼻打開瓶蓋就往站在玄關的小女孩灑去。

「你的冰箱到底裝了什麼？」我捂著鼻子，忍不住問道。

「這個的話……可以不要說嗎？」

「好吧。」

藥水揮發的很快，我們剛說完話小女孩就倒地了。

白夜用被子將小女孩捆起來，將她揹到自己背上然後扯掉門口的棉被，「真視領域」就此破解，白夜變回了女性。

我趕緊說：「讓我來吧，我來揹。」。

她猶豫了一下：「嗯，這樣也好呢，畢竟老師是第一個撿到她的人。」

「這兩件事有關聯嗎？」

「在生物學上有所謂的『印痕行為』，例如鴨子會將出生後第一眼看到的動物視為母親，所以我怕她起來之後看不到你會哭……」

「等等，等等……她是信使，好嗎？她是剛才將我們炸飛的信使！」

白夜驚了一下：「啊，不好意思，看到她睡著的樣子我頓時就忘記了。」然後她輕輕的將小女孩放到我背上，一面還露出憐惜的表情。

不行啊，繼續抱持著這個態度可是會完蛋的！她可不是什麼迷路的可憐小女孩，而是個隨時都有可能讓我們丟掉性命的危險兵器──實在是不知該如何對白夜說明，這些她應該都知道才是。

紅門位在艾斯貝倫紅葉區的最西邊，與楓林大道只隔了三個站，我十分熟悉這條路線。小女孩很輕，我毫不吃力的揹著她。

其實只要將施展在屋子周圍的結界撤掉，信使就能出去繼續執行任務，並不需要大費周章的做這種事。然而我自然有我的考量，因為這個信使我認識，小女孩的後頸印著愛德華家族的族徽，這個名為聖潔的小女孩，是父親大人的信使。

「就快到了。」看到那個宏偉的建築時我說道。

經過入口時，管制人員將我們攔了下來，甚至有人不客氣的就要檢查我背上揹著的東西。我拿出從來沒用過的通行證，那些人隨即嚇了一大跳並且讓開。即使我們相當可疑，他們也不敢再過問什麼，直接就讓出一條路。

「老師，你怎麼會有那種東西呢？」確認入口的警衛聽不到後，白夜驚訝的問道。

「這個嘛……很久以前有人給我的。」

紅葉區是艾斯貝倫的核心，最高的行政單位──艾斯貝倫修正局就在此區內。

轉過幾個彎後就再也沒有遮蔽了，巨大的紅色拱門矗立在眼前。紅門之所以被稱為紅門，就是因為這個建築。拱門再過去，便是艾斯貝倫修正局的大樓群。

「聖潔，沒有問題嗎？」白夜擔憂地問道。

她擔心著我背上的小女孩，紅門的防禦等級可不是開玩笑的，任何外來的攻擊在發動之前就會被瓦解，這個地區的結界可能會對她產生巨大的衝擊。

「評議會的信使和這裡的結界是相容的，不用想那麼多。」我搖了搖頭。

暫時不必擔心小女孩會突然醒來，白夜下的麻藥劑量十分足夠，我第一次發現信使有這樣的弱點。

各國修正局的主要任務就是導正國境內的亂象、打擊犯罪。區域的秩序主要由修正局來維護，包括掃除魔物等邪惡勢力──以上是由評議會所規範的，也是我不停對學生教導的「倫理與道德」課程內容。真實情況可就不一定了，某些區域的領主甚至不是人類。

我們的目的地在紅門的中心處，卻再次被攔了下來：「請留步。」

我再次拿出父親大人很久以前給我的授權文件，那個守衛愣了幾秒，然後帶著我們往深處走去。和之前入口的管制人員比起來，他的態度是不安的，這點很奇怪。

我們跨過中庭到達第二棟建築物，一直朝十二樓走去，十二樓整層樓只有一個門。

「涅茲特先生，中樞的官員來了。」守衛敲了敲門說道。

辦公室內傳來椅子急速挪開的聲音，接下來是一片寂靜，讓人不禁想像那個叫涅茲特的人正處於震驚之中。畢竟是第一次走進艾斯貝倫的核心，我不免緊張起來，對於周遭的一切都十分警戒。

「久等了，不好意思，剛才在整理東西。」門在此時打開來，出現一個男人。

他看到我們的樣子也沒說什麼，甚至連一秒的納悶都沒有。涅茲特向我們客套了幾聲後便趕緊請我們進去辦公室，對我背上的東西完全不過問。

辦公桌上的名牌表示，他是這裡的侍衛長────涅茲特。

「兩位是？」請我們坐到沙發上後涅茲特謹慎的問道。

涅茲特的身材十分高大，除了頭髮有點亂外，臉倒是十分乾淨，一點鬍渣都沒有。最特別的是他的眼睛，左眼是藍色的，右眼則是綠色的，只要看一次就能記住。

「我們在新弦寺附近發現了這個東西。」我將背上的東西放下來。

「哦？」

棉被攤開後，裡頭的小女孩滾了出來，被白夜固定在沙發上的某個位置。涅茲特

皺緊了眉頭，我不知道他是否看得出這是一個信使。

「這是評議會的信使，我們認為她的任務目標是艾斯貝倫公爵。」我說。

「公爵他現在不在這裡。」涅茲特淡然回答

艾斯貝倫權力最大的就是艾斯貝倫公爵，承襲了中世紀的傳統，他相當於是莊園領主，同時也是艾斯貝倫修正局的實際領導者。名為聖潔的信使顯然是帶著「新秩序」的消息前來的，唯一有資格讓她開口的只有艾斯貝倫公爵。

「這個信使被不明人士追殺，處於昏迷狀態，我們救了她後就直接帶她來這裡。」我省略了許多東西，這也是為了保護白夜。

「不瞞你們，最近艾斯貝倫很不平靜啊。」涅茲特笑了一下：「等公爵回來我會告知他你們來過，信使就先放在我這裡吧。」

「請好好招待她。」我點了點頭，然後站起來。

「等一下。」此時涅茲特叫住我們：「你們看起來不像是評議會的人啊。」

「我們的確不是。」我回答。

涅茲特思考了一下，然後什麼也沒說，笑臉迎人的把我們送走了。那個守衛還在門口，他一直都帶著極度警戒的表情，我們照著原路下樓去。礙於外人在場，我沒辦法和白夜交談，只能一個人想著事情，越想卻越覺得不對勁。

畢竟「新秩序」才剛發布……

「等等。」走出中庭後，我這麼說道。前面的白夜和警衛都停了下來。

「我想上廁所。」

有那張通行證在，守衛不敢對我們怎麼樣，我交代了一下就讓他先走了。帶著白夜我們開始走回頭路，表面上是要去廁所，實際上則又走回中庭。

「你知道艾斯貝倫公爵吧？」我問。

「嗯。」白夜輕輕點頭。

艾斯貝倫公爵是世界七人。

說來荒唐，世界的秩序只掌握在七個人手中，這七個人之間的平衡一旦被破壞，就會對世界造成巨大的影響，「新秩序」多半與世界七人間的抗衡有關。

「國家的強弱從這點就看得出來，世界最強的幾個區域其中之一就是艾斯貝倫。」我對著她說道：「那麼妳不覺得這件事有點奇怪嗎？」

評議會的信使被人追殺，對方還有能力造成傷害，這在艾斯貝倫內幾乎是不可能的，修正局不可能放任這麼強大的勢力形成，除非……

「追殺信使的就是艾斯貝倫修正局。」白夜說出答案。

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除了疑惑，還是疑惑。

信使就是為了傳遞情報才來到艾斯貝倫，卻反而被政府官員追殺，這是怎麼回事？我的腦中閃過許多可能，最後停留在涅茲特一藍一綠的那雙眼睛……

「公爵不在，莫非是有人想在這個時候搞鬼？」我訝異的轉過頭：「喂，等等……」

白夜比我還早一步行動了，回過神時只看到她的一頭長髮消失在黑暗中。我趕緊跟上去，一股怒氣自心底油然而生，不敢相信她竟然如此衝動。

聖潔是父親的信使，在我推論出涅茲特心懷不軌的同時就想到解決方法了，沒想到白夜完全打亂了我的計畫，還朝著危險的方向跑去。

「該死！」我暗罵一聲，根本完全追不上她。

大樓間燈火通明，卻看不到任何一個人，我們弄出這麼大的聲響再怎麼說也該有警衛追上來了。天色早就完全暗了，遠處黑漆漆的，也不知再這麼跑下去會不會跑到完全黑暗的地方。我一面專注盯著那幾乎要消失了的白色頭髮一面擔心。

「老師……」此時耳朵隱約聽到白夜的聲音。

這麼一遲疑我就追丟人了，白色瞬間消失在黑暗中。四處張望了一番後我灰心的停了下來，擦著額角的汗，思考著一件重要的事情。

聽到白夜聲音的一瞬間，我突然意識到自己其實已經聽過她的聲音好幾次了。

「老師，停下來啊！」白夜的聲音從我後面傳來。

我嚇了一大跳，迅速的轉過身去。

白夜按著流血的肩膀跑到我的前面，著急的神情完全反應在眉間。

「妳怎麼會在這裡？」我吃驚的問道。

「老師才是，怎麼會一直往前跑呢？」她不解的問道。

愣了幾秒後我迅速冷靜，隨即明白一件事，我中了敵人的幻術了。

發生這種奇怪的事並不是第一次，在察覺到有人攻擊我之前，「身體」已經事先做出了反應，往往站起來時，攻擊者已經被反彈在地。

「叮咚。」我輕輕按了門鈴。

懷裡的小貓只剩下一絲氣息。

二十分鐘前我還在新弦寺附近的巷子逃竄，當時只有一個想法，那群孩子很危險。直到確認沒有被追上後我才得以檢視小貓的傷勢，比想像中還要嚴重。

不知道為什麼，腦子裡飄過的第一個念頭並不是趕緊去醫院，我隱約覺得這傷口不單純，於是思考了一下後便全力直奔車站，在楓林大道這一站下車。

「來了……」一個有著銀白色長髮的女孩開了門，看到我後立即愣住：「老師！怎麼會來？」

「呃，是這樣子的……」

不習慣直視她那湛藍的雙目，雖然平時在臺上講課時就有注意到，但沒想到那雙眼眸會如此澄澈。雖然是認識的學生，但畢竟是女性。我稍微解釋一下並讓她看了小貓一眼後終於等到了一聲「請進」。

玄關的燈光十分明亮，白夜帶著我轉入走廊。

我教授的是大學生最為重要的必修學科，只要是學校的學生就必須上我的課。因此班上學歷比我高的、年紀比我大的，各式各樣的學生比比皆是，包含了一個年輕的女醫師────十夜‧凡索德奧倫斯特達維特。

因為名字太長再加上她擁有一頭顯眼的白髮，同學們便簡稱她為白夜，我也自然而然的跟著使用了，雖然記住學生名字是老師的義務。

「老師，請將傷者放到桌上。」我們來到一個房間，白夜轉身對我說道。

聽到傷者這個字眼的一瞬間我遲疑了一下，隨即明白她說的是小貓，然後覺得鬆了一口氣，白夜是將小貓當成一個人來看待的。然而放到桌上這一點就奇怪了，更仔細觀察，這裡根本不是手術室，而是白夜的書房。

「沒問題嗎？」我轉過頭問道。

「什麼東西沒問題？」回答的聲音變得低沉。

眼前穿上白袍，戴上口罩，擦拭著手指，已經準備好要動手術的人並不是白夜，而是另一個……年輕男子。他正忙著將額頭露出來的一小撮白髮塞回帽子裡，他用藍色的眼睛盯著我，還在等著我回應剛才的話。

記得沒錯的話，白夜的頭髮是白色的，瞳孔是藍色的，鼻梁和眼前這位男子一樣立體，臉型同樣完美，眉毛的濃度似乎也差不多，這麼說來……

「你是白夜嗎？」原本要說出口的「你是誰」被我硬生生吞了回去，改成一句較為委婉的話。

「呃。」男子愣了一下，然後露出懊惱的表情苦笑：「抱歉，嚇到老師了吧？」

書房的中心是一張大桌子，前後左右在不對稱的位置各有一個書櫃。剛才男子做的並不是將特殊燈光打開等等的手術前該有的前置作業，而是把一張小書桌推到門前面，擋住入口，並且將窗簾全部拉上。

「事實上這樣子比較接近真正的我，可能我的個性就像男孩子一樣吧？」他笑著。

「啊？」

「我動手術時需要一個特殊空間，也就是現在由書房改變而成的這個結界『真視領域』。我『真視』的體質能在這個結界中變得更加強大，例如可以看見、聽見常人所不能感覺到的事物。」他迅速地解釋：「然而有個副作用，我在『真視領域』裡頭會真實化，變成男生。」

「呃……嗯，好吧。」我勉強點了點頭。對無能力者說這些都是多餘的，雖然我是教授，在許多方面卻遠遠比不上學生。

「那麼，我們開始吧。」他笑了一下。

變成男生的白夜拿起擺在身旁的手術刀，打算將還戳在小貓後腿的半截木屑取出，卻在碰觸到小貓之前停了下來，愣了好幾秒完全沒有動作。

「怎麼了？」我問，卻不敢靠近。

「老師……」白夜將口罩脫下來：「你是在哪裡撿到這隻貓的？」

我將一個小時前發生在新弦寺附近的事情都說給他聽，毫無遺漏的將那群孩子的惡形惡狀都說出來。白夜皺緊了眉頭，對於我的疑惑他似乎能夠解釋。

「是障眼法。」他說。

「啊？」

白夜沒有繼續回答，他將原先的手術刀放到一旁，取出一隻更加鋒利的刀子，迅速的將刀鋒對著小貓揮去。隨後傳來類似玻璃破掉的聲音，沒有如預期般見到鮮血噴出。

桌子上原先躺著的小貓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小女孩。

「這是怎麼回事？」我看傻了。

「老師被術式給矇騙了，有人想在光天化日之下殺了這個人。」白夜站起來，重新調整了帽子：「可以請老師先出去嗎？因為傷患是女孩子。」

「但是，門……」我指著已經被擋住的門。

白夜走過來，拿起手術刀往牆壁一劃，上頭立刻出現一條深深的縫。然後他用兩隻手搆住縫隙，用力往左右兩邊拉扯，神奇的事發生了，縫隙開始扭曲，露出一個洞來。我擔憂小女孩的傷勢，二話不說就跨過洞口，到另外一邊的客廳去。

轉頭看，牆壁已經恢復原狀了。

之後的二十分鐘我坐在椅子上耐心的等待著，白夜家裡的書很多，光是客廳就有三個書櫃，書的種類更是五花八門，從食譜到科學雜誌都有。

總之，我實在看不出他哪裡像男孩子。

一個小時前，我對白夜的印象還只停留在他那創意十足的期末作業────雖然不太能夠接受那樣的報告，但還是對他的認真給予了肯定。

在書房的門打開前，我聽到了挪動書桌的聲音：「老師，沒什麼大礙了。」白夜從裡頭走出來，她脫下帽子及口罩，一頭長髮垂下，她已經變回原本的樣子了。

小女孩身上纏了許多繃帶，沉睡地躺在已經鋪上毯子的大書桌上頭。

「需不需要送醫院？」我問。

白夜將窗簾拉開：「傷口雖然深，但要痊癒不難，不需要住院喔。」

「嗯，既然妳都這麼說了……不過……咦？」

我趕緊示意她向後看。

傷得很重的小女孩已經醒來了，此時正站在書房門口，目不轉睛的盯著我們。小女孩的五官精緻得讓人難以置信，瀏海整齊得像是切出來的一樣。她的穿著十分得體，小巧的黑色洋裝再加上皮鞋。讓人不禁想問，她是活人還是洋娃娃？

更重要的是，她是誰家的孩子？為什麼會被追殺？

我畢竟是一位老師，既然小女孩是我帶來的，我就會對她負責到底。

白夜蹲下來溫柔的問道：「妳叫什麼名字？」這樣的景象讓打我從心底湧現出一股暖意。白夜的個性十分溫和，幾乎沒看過她露出負面的表情。此外她十分有禮貌、做事又認真，在我的課堂上從不曾打過瞌睡。

小女孩依舊沉默，漆黑的眼珠子動也不動的，無神中帶著一點恐怖。白夜愣了一下後從口袋中拿出手電筒，也不敢碰觸到小女孩，直接往她的眼睛照去。

小女孩的瞳孔並未因強烈光線而收縮。

「她……」白夜倒退一大步，並將手電筒關上。

「怎麼？喂，等等……」原本想阻止白夜，卻已經來不及了。

白夜掏出手術刀，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劃向小女孩。我明白她的刀子除了割開東西外還有救人的用途，但此時的所作所為擺明了就是攻擊！

然而，該擔心的是我們。

砰的一聲巨響，連我都被炸飛了。後腦被撞了一下，摸了摸發現不怎麼疼痛，待煙霧散去後才發現，我跌在沙發上頭。

「老師！」另一頭的白夜已經站了起來，她著急的想過來確認我的情況。

「不用擔心我，她要跑走了！」我指著大門。

小女孩正打算開門出去，卻在碰觸到門把的那一瞬間像被燙到一般迅速放開。白夜走向我這裡將我扶起來，拿出口袋裡的手術刀打算發動下一次的攻擊。

「這個房子已經被我封閉起來了。」白夜說：「你有發現嗎，老師？她只有防禦能力強，沒辦法突破設在房子周圍的結界。」

「不是……妳應該先向我解釋一下，現在是什麼狀況吧？」我揉了揉後腦問道。

「她肯定不是我們所想的普通的小女孩，至於其他的，我也不清楚。」

白夜一次拋出四把手術刀，在小女孩轉過來的那一剎那，全部刺進她的臉────這只是我的猜想。手術刀在碰觸到小女孩臉頰的瞬間發出金屬碰撞聲，然後全都掉到了地上，連個窟窿都沒刺出來。難道她的臉是鐵做的嗎？

「老師，你到底是在哪裡撿到這隻貓的呢？」白夜輕輕吸了一口氣。

「這說來話長。」

「我開始佩服起那群能把她弄傷的人了，你確定他們只是孩子嗎，老師？」

我這個角度剛好能看到書房。白夜取出來的，原先插在小女孩腹部的木棒已經在地上碎成了一灘黑色粉末，那就是弄傷小女孩的武器。

白夜思考了一下：「只好這麼做了。老師，可以請你幫忙嗎？我要在玄關做出結界。」

「在這裡？」

小女孩站在門邊一動也不動的，我們一面動作一面警戒著她，就怕她又跑到其他地方去。白夜將書房裡的書桌及書櫃搬出來，一個個擋在通往廚房等等的門前，我則負責將番茄醬灑在客廳的窗簾上，不太明白這麼做的意義。

「好了，再來是最困難的部分。」布置完成後白夜說道。

她拿出許多手術刀用力朝玄關右側的牆壁仍去，刀子橫插在牆上形成像階梯一樣的東西。隨後白夜赤腳跳到手術刀上頭，形成一個詭異的畫面。

這段期間小女孩都只是發呆的站在原地。

承受了白夜重量的手術刀完全沒有掉落的跡象，穩固的插在牆上。白夜小心翼翼地踩在刀柄上朝小女孩走進，然後來到她的頭頂附近。隨後她拋下棉被，用兩把手術刀將一端固定在門的上面兩個角，就像門簾一樣。

大門完全被擋住了。

「完成了。」他說。我已經從聲音聽到了他的改變。

白夜跳到我的面前下意識撥了撥頭髮，隨即發現因為是短髮，根本不會亂掉。既然「真視領域」已經形成，小女孩就沒有能力反抗了。這個房間就是白夜的地盤。

「妳是誰？」白夜瞇起眼問道。

小女孩一時還沒有答話，她的手指在微微顫動，嘴唇反覆的開闔著。然後她開口了，嘴角同時流出鮮血：「聖潔是……聖潔……」

「聖潔？」我和白夜互看了一眼。

原先白夜還想問下去，卻在我開口阻止前自己就閉上了嘴。不能再問了，否則小女孩可能會死去。在「真視領域」中，她必須對白夜誠實，這和她體內的防禦機制產生衝突。第一次的衝突是「真視領域」獲勝，之後她的身體還能不能承受就難說了。

「不會有問題吧？」我擔憂地看著小女孩說道。

「嗯。」他點頭：「不過老師，你倒是撿了個不得了的東西喔。」

「什麼？」

「她並不是小女孩，她是個信使。」

我愣了幾秒，隨即明白他的意思，驚訝地看向小女孩。

這個世界分為若干區域，每個區域都是一個勢力範圍。當世界的中樞──評議會有重要的情報要傳達時就會派出信使，與便捷無關，信使本身就代表了正統性。

利用電話或者網路是危險的，信使只對特定的對象說出情報，因此只要信使確實完成任務，就可以避免什麼「沒有收到」、「可能中途出了什麼差錯」等等的推托或裝傻之詞，是評議會掌控世界的重要手段之一。另外，洩密的可能也幾乎為零。

「她不只是個信使，從名字來判斷，應該是正宗等級的官員使用的信使，都可以當成兵器來使用了。」我補充：「這個時間來到艾斯貝倫只有一個可能。」

「新秩序。」白夜回答。

三個星期前，評議會正部的正宗發布了一個消息──新秩序。

「正宗」是評議會最高領導人的職稱，而在評議會正部之上的，是由元老級正宗所組成的組織，世界修正局。他們擅長預言，其中最為重要的便是「新秩序」。

預言指出，世界的秩序將會有大變動，其中不乏權力的更替、英雄的出現、甚至是魔物的大規模攻擊等等，世界將會有驚天動地的變化。

「該怎麼辦？這種東西不能私藏吧？」白夜問我，他開始焦躁。

「看來我沒白教你，既然是信使那就好辦了，只要送到紅門就行了。」我回答。

我們所居住的這個地方是艾斯貝倫，紅門則是艾斯貝倫的最高行政區。

雖然「新秩序」的消息早已傳遍全世界，派出信使以書面方式告知預言仍是必要的。為了因應「新秩序」，評議會將會派軍隊駐紮到各個地方協助，事先須以信使告知地方領主。

「打電話跟他們說嗎？我們沒有能力移動她喔。」白夜問。

「嗯。」我點了點頭。

雖然覺得怪怪的，但這麼做是目前最好的方法。

然而不論是打到警察局還是其他地方，都沒有人相信我們的話，甚至有些人連信使是什麼都不知道，最後我們只好硬著頭皮自己上了。

小女孩厲害是厲害，但也不是沒有弱點的。白夜思考了一下，從冰箱拿出一瓶透明藥劑，捂著口鼻打開瓶蓋就往站在玄關的小女孩灑去。

「你的冰箱到底裝了什麼？」我捂著鼻子，忍不住問道。

「這個的話……可以不要說嗎？」

「好吧。」

藥水揮發的很快，我們剛說完話小女孩就倒地了。

白夜用被子將小女孩捆起來，將她揹到自己背上然後扯掉門口的棉被，「真視領域」就此破解，白夜變回了女性。

我趕緊說：「讓我來吧，我來揹。」。

她猶豫了一下：「嗯，這樣也好呢，畢竟老師是第一個撿到她的人。」

「這兩件事有關聯嗎？」

「在生物學上有所謂的『印痕行為』，例如鴨子會將出生後第一眼看到的動物視為母親，所以我怕她起來之後看不到你會哭……」

「等等，等等……她是信使，好嗎？她是剛才將我們炸飛的信使！」

白夜驚了一下：「啊，不好意思，看到她睡著的樣子我頓時就忘記了。」然後她輕輕的將小女孩放到我背上，一面還露出憐惜的表情。

不行啊，繼續抱持著這個態度可是會完蛋的！她可不是什麼迷路的可憐小女孩，而是個隨時都有可能讓我們丟掉性命的危險兵器──實在是不知該如何對白夜說明，這些她應該都知道才是。

紅門位在艾斯貝倫紅葉區的最西邊，與楓林大道只隔了三個站，我十分熟悉這條路線。小女孩很輕，我毫不吃力的揹著她。

其實只要將施展在屋子周圍的結界撤掉，信使就能出去繼續執行任務，並不需要大費周章的做這種事。然而我自然有我的考量，因為這個信使我認識，小女孩的後頸印著愛德華家族的族徽，這個名為聖潔的小女孩，是父親大人的信使。

「就快到了。」看到那個宏偉的建築時我說道。

經過入口時，管制人員將我們攔了下來，甚至有人不客氣的就要檢查我背上揹著的東西。我拿出從來沒用過的通行證，那些人隨即嚇了一大跳並且讓開。即使我們相當可疑，他們也不敢再過問什麼，直接就讓出一條路。

「老師，你怎麼會有那種東西呢？」確認入口的警衛聽不到後，白夜驚訝的問道。

「這個嘛……很久以前有人給我的。」

紅葉區是艾斯貝倫的核心，最高的行政單位──艾斯貝倫修正局就在此區內。

轉過幾個彎後就再也沒有遮蔽了，巨大的紅色拱門矗立在眼前。紅門之所以被稱為紅門，就是因為這個建築。拱門再過去，便是艾斯貝倫修正局的大樓群。

「聖潔，沒有問題嗎？」白夜擔憂地問道。

她擔心著我背上的小女孩，紅門的防禦等級可不是開玩笑的，任何外來的攻擊在發動之前就會被瓦解，這個地區的結界可能會對她產生巨大的衝擊。

「評議會的信使和這裡的結界是相容的，不用想那麼多。」我搖了搖頭。

暫時不必擔心小女孩會突然醒來，白夜下的麻藥劑量十分足夠，我第一次發現信使有這樣的弱點。

各國修正局的主要任務就是導正國境內的亂象、打擊犯罪。區域的秩序主要由修正局來維護，包括掃除魔物等邪惡勢力──以上是由評議會所規範的，也是我不停對學生教導的「倫理與道德」課程內容。真實情況可就不一定了，某些區域的領主甚至不是人類。

我們的目的地在紅門的中心處，卻再次被攔了下來：「請留步。」

我再次拿出父親大人很久以前給我的授權文件，那個守衛愣了幾秒，然後帶著我們往深處走去。和之前入口的管制人員比起來，他的態度是不安的，這點很奇怪。

我們跨過中庭到達第二棟建築物，一直朝十二樓走去，十二樓整層樓只有一個門。

「涅茲特先生，中樞的官員來了。」守衛敲了敲門說道。

辦公室內傳來椅子急速挪開的聲音，接下來是一片寂靜，讓人不禁想像那個叫涅茲特的人正處於震驚之中。畢竟是第一次走進艾斯貝倫的核心，我不免緊張起來，對於周遭的一切都十分警戒。

「久等了，不好意思，剛才在整理東西。」門在此時打開來，出現一個男人。

他看到我們的樣子也沒說什麼，甚至連一秒的納悶都沒有。涅茲特向我們客套了幾聲後便趕緊請我們進去辦公室，對我背上的東西完全不過問。

辦公桌上的名牌表示，他是這裡的侍衛長────涅茲特。

「兩位是？」請我們坐到沙發上後涅茲特謹慎的問道。

涅茲特的身材十分高大，除了頭髮有點亂外，臉倒是十分乾淨，一點鬍渣都沒有。最特別的是他的眼睛，左眼是藍色的，右眼則是綠色的，只要看一次就能記住。

「我們在新弦寺附近發現了這個東西。」我將背上的東西放下來。

「哦？」

棉被攤開後，裡頭的小女孩滾了出來，被白夜固定在沙發上的某個位置。涅茲特

皺緊了眉頭，我不知道他是否看得出這是一個信使。

「這是評議會的信使，我們認為她的任務目標是艾斯貝倫公爵。」我說。

「公爵他現在不在這裡。」涅茲特淡然回答

艾斯貝倫權力最大的就是艾斯貝倫公爵，承襲了中世紀的傳統，他相當於是莊園領主，同時也是艾斯貝倫修正局的實際領導者。名為聖潔的信使顯然是帶著「新秩序」的消息前來的，唯一有資格讓她開口的只有艾斯貝倫公爵。

「這個信使被不明人士追殺，處於昏迷狀態，我們救了她後就直接帶她來這裡。」我省略了許多東西，這也是為了保護白夜。

「不瞞你們，最近艾斯貝倫很不平靜啊。」涅茲特笑了一下：「等公爵回來我會告知他你們來過，信使就先放在我這裡吧。」

「請好好招待她。」我點了點頭，然後站起來。

「等一下。」此時涅茲特叫住我們：「你們看起來不像是評議會的人啊。」

「我們的確不是。」我回答。

涅茲特思考了一下，然後什麼也沒說，笑臉迎人的把我們送走了。那個守衛還在門口，他一直都帶著極度警戒的表情，我們照著原路下樓去。礙於外人在場，我沒辦法和白夜交談，只能一個人想著事情，越想卻越覺得不對勁。

畢竟「新秩序」才剛發布……

「等等。」走出中庭後，我這麼說道。前面的白夜和警衛都停了下來。

「我想上廁所。」

有那張通行證在，守衛不敢對我們怎麼樣，我交代了一下就讓他先走了。帶著白夜我們開始走回頭路，表面上是要去廁所，實際上則又走回中庭。

「你知道艾斯貝倫公爵吧？」我問。

「嗯。」白夜輕輕點頭。

艾斯貝倫公爵是世界七人。

說來荒唐，世界的秩序只掌握在七個人手中，這七個人之間的平衡一旦被破壞，就會對世界造成巨大的影響，「新秩序」多半與世界七人間的抗衡有關。

「國家的強弱從這點就看得出來，世界最強的幾個區域其中之一就是艾斯貝倫。」我對著她說道：「那麼妳不覺得這件事有點奇怪嗎？」

評議會的信使被人追殺，對方還有能力造成傷害，這在艾斯貝倫內幾乎是不可能的，修正局不可能放任這麼強大的勢力形成，除非……

「追殺信使的就是艾斯貝倫修正局。」白夜說出答案。

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除了疑惑，還是疑惑。

信使就是為了傳遞情報才來到艾斯貝倫，卻反而被政府官員追殺，這是怎麼回事？我的腦中閃過許多可能，最後停留在涅茲特一藍一綠的那雙眼睛……

「公爵不在，莫非是有人想在這個時候搞鬼？」我訝異的轉過頭：「喂，等等……」

白夜比我還早一步行動了，回過神時只看到她的一頭長髮消失在黑暗中。我趕緊跟上去，一股怒氣自心底油然而生，不敢相信她竟然如此衝動。

聖潔是父親的信使，在我推論出涅茲特心懷不軌的同時就想到解決方法了，沒想到白夜完全打亂了我的計畫，還朝著危險的方向跑去。

「該死！」我暗罵一聲，根本完全追不上她。

大樓間燈火通明，卻看不到任何一個人，我們弄出這麼大的聲響再怎麼說也該有警衛追上來了。天色早就完全暗了，遠處黑漆漆的，也不知再這麼跑下去會不會跑到完全黑暗的地方。我一面專注盯著那幾乎要消失了的白色頭髮一面擔心。

「老師……」此時耳朵隱約聽到白夜的聲音。

這麼一遲疑我就追丟人了，白色瞬間消失在黑暗中。四處張望了一番後我灰心的停了下來，擦著額角的汗，思考著一件重要的事情。

聽到白夜聲音的一瞬間，我突然意識到自己其實已經聽過她的聲音好幾次了。

「老師，停下來啊！」白夜的聲音從我後面傳來。

我嚇了一大跳，迅速的轉過身去。

白夜按著流血的肩膀跑到我的前面，著急的神情完全反應在眉間。

「妳怎麼會在這裡？」我吃驚的問道。

「老師才是，怎麼會一直往前跑呢？」她不解的問道。

愣了幾秒後我迅速冷靜，隨即明白一件事，我中了敵人的幻術了。

事件一──信使

「誓以至善，願將正義之刃揮向邪佞。維護世界秩序，至死不渝。」

書本上頭有一行以紅色所標示出來的字，以這句誡言作為「舊世誌」首章的開頭，當之無愧，整部經典的精神全都濃縮在此，它也代表著這個世界對於「秩序」所持有的態度。

我正在書局替學生挑選教科書，輕聲念完那行字之後，腦海裡自然而然的就出現了下一句，然後是下一句，然後又是下一句……

我是個老師，雖然看起來像個學生，但我的確是個老師。我融入在其他挑選書本的學生之中而不顯得突兀，甚至被店員詢問我是高中生還是大學生，是否需要幫忙之類的。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