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達賴喇嘛
班旦加措的證詞是一部傑出的關於受難和忍耐的故事。中國早期佔領西藏時,班旦原是一名僧侶,被逮捕時才二十八歲,到1992年他已經六十歲了才被釋放。
在他三十一年的牢獄生涯中,班旦加措忍受了酷刑、難耐的飢餓和無窮無盡的「思想改造」,但是他始終拒絕向壓迫者屈服。他之有勇氣這樣做,甚至能寬恕他的加害者,這不僅僅是西藏人天性達觀的賜予,我想這跟佛教教導人們應當具有愛心、仁慈、寬恕,以及天下萬物皆相親相屬有關,它是我們內心平和充滿希望的泉源。
《雪山下的火焰》生動地展現了西藏當代歷史和隨之而來1949年的被侵占。班旦加措記錄了文革的恐怖年代,以及他對難友們的深切同情。他個人可能被處死的威脅並沒有嚇住他,倒是那些他親眼目睹的絕滅人性的殘忍行為令他極為倞怖。
這本書能幫助許多原先僅僅風聞古老佛教的文明傳統和結構遭到粗暴破壞的人,進一步了解實況。寺廟和內部藏書及文物的摧毀,不僅是西藏的悲劇,也是人類文化遺產的巨大損失。一些重新被修復的宗教機構所面臨的各種壓制尤其嚴重,僧尼們不能像以前獨立西藏時代那樣自由地研究和侍奉。從班旦加措的身上,我們看到人類精神核心的人性價值,如善良、忍耐、敬業等還依然倖存了下來,他的故事給我們巨大的啟發。
成千上萬的西藏人跟班旦加措一樣逃離了故鄉。當他終於平安地到達流亡之地後,班旦並沒有放棄信念,安靜度日,他的正義感和因西藏人的遭遇而產生的憤慨使他不能平靜。面對中國共產黨多年來對西藏的抹黑和歪曲,他把握機會要向世界披露西藏的真相。
我相信很少有讀者不會被班旦加措的故事和他的堅毅執著而感動的。跟班旦加措一樣,我也是樂觀的,我期待有一天西藏重新恢復成為一個和平的地方,人們能夠和睦相處。我們也許無力單獨達到這個目的,但是班旦加措顯示了,我們並不是這樣無助的,甚至單一的個人也能有所作為。因此,我希望讀者能受到他的啟發,對西藏問題產生同情與支持。
一九九七年五月於達蘭薩拉
中文版序
1995年4月3日美國眾議院舉行勞改聽證會。這是世界上第一次有一個政治實體,認真地、嚴肅地想聽一聽這些倖存者的故事,第一次關切這樣一個類似納粹集中營及蘇聯勞動營,今天尚存在於中國的勞改營。我安排了下列六個人作證:一、唐柏橋:天安門運動中湖南地區的學生領袖,1989年7月被拘押至1991年1月釋放。 二、何凱玲(女),因信仰天主教,自56年起勞改21年。三、蔡忠賢,天主教神父,自1953年起共勞改33年。 四、西藏喇嘛班旦加措,自1959年起共勞改33年。五、劉欣虎,因其父為反革命,所以自十三歲起隨父生活在勞改營。 1964年才滿十八歲即被勞教二年。1974年又以反革命罪判刑,前後25年之久。六、吳弘達,反革命右派分子自1960年起勞改19年。 這六個受害者代表了不同種族、不同年齡、不同社會背景的人,在不同時期、不同政治運動中,被中共勞改的真實情況。中共使用了超出常人想像的野蠻及殘暴手段,對他們的肉體及精神加以摧殘,但他們始終屹立在那裡,成了人類對中共專制政權的歷史見證。
中國共產黨為了統治西藏必需建立勞改營。 1959年中國人民解放軍進占拉薩前,在青海(安多)地區已設立了許多勞改營,關押漢藏兩個民族的人。在柴達木盆地,以西寧為基地向西一直到格爾木地區,一路開闢了十多個世界規模的勞改營。青海好似蘇聯的西伯利亞,大批漢族犯人由廣東、上海、江浙、京津地區遣送來這裡,造成了青海地區所謂「人口機械性地增長」(據中共人口普查資料)。康藏(又稱西康, 康巴)地區的藏族犯人都送往成都、康定等地勞改營。西藏地區的勞改營是1959年開始建造起來的,西藏歷史上從來沒有過這麼多的監獄(勞改營),這是中國共產黨創下的歷史紀錄。相應地,中共還有另一個歷史紀錄是毀壞了無數的西藏宗教寺廟。
班旦喇嘛勞改了33年,釋放時已62歲。他按西藏的傳統自幼入寺做喇嘛。 1959年中國人民解放軍鎮壓西藏暴動時,28歲的班旦喇嘛被控支持暴動,判刑七年;1962年企圖逃跑,加判為十五年。班旦喇嘛曾被每天二十四小時上手銬、腳鐐長達六個月,後來為了強迫他編織地毯,解了手銬,腳鐐保持長達兩年之久。解了鐐之後,他都不知怎麼行走了。 1975年刑滿被強迫留在勞改營就業。 1983年再次判刑九年。 1992年8月被釋放。十三天后,班旦喇嘛翻越喜馬拉雅山,逃脫成功。
班旦加措的三十三年勞改的故事實在一點也不複雜。他自小在農村成長,很原始的農村生活都不怎麼使用錢幣,火車、飛機從沒見過。十歲當了僧侶,所有的文化教育來自經書及高僧。他在村裡從來沒有見過漢人,更不用說共產黨。當時共產黨聲稱要「解放」西藏,要窮人翻身,說是必須推翻阻礙社會進步的農奴主及僧侶集團。於是有一些人就成為「革命對象」,班旦加措就算一個。班旦喇嘛不願意改變自己的信仰,這是中共政權最不能接受的。共產黨說, 目的是要把他「改造好,成為一個有用的社會主義新人」。但是, 班旦喇嘛就是怎麼也「改造」不過來, 拖了三十三年之久。甚至把他押到殺人刑場, 聲稱也要殺掉他,都無效。共產黨還是仁慈的, 沒有如納粹集中營那樣設立毒氣室,把人都殺掉。因為班旦加措是一個勞動力, 可以織地毯、刷油漆、開石子、燒磚、最起碼可以代替牲口來拉犁種莊稼, 為國家創造財富。
少年讀書時,背熟一句話:「民不畏死,何以死懼之。」 當時經過師長的講解,我似乎懂得它的意義。今天讀過班旦加措的故事,我才深深了解了這句話的真諦。
──摘自吳弘達的《民不畏死,何以死懼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