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
美中間諜戰如火如荼
傅建中 / 《中國時報》「華府看天下」專欄作家
冷戰年代美國和蘇聯的間諜戰爭,無時無刻不在進行,而且是各顯神通,蘇聯垮臺後,取代蘇聯和美國在間諜戰競勝的是中共,以撰寫間諜著作聞名的美國作家懷斯(David Wise)近日推出一本美中祕密間諜戰的新書,書名《獵虎行動》(Tiger Trap),而「獵虎行動」實際上是聯邦調查局(FBI)調查美國最先進的W-88核武彈頭機密遭中共竊取的專案代號。
懷斯說,在這場戰爭中,中共已經占了上風,雙面諜陳文英和香港著名律師黃賢與竊取W-88核武機密有密切關係,後者曾在北京大學講授法律,一九八二年因間諜罪被捕,判處十五年徒刑,囚禁於秦城監獄,八九年後恢復自由。
懷斯說,中共在全美各地負有情報任務的人員多達二千六百人,使美國防不勝防,除了大陸的留學生、派駐美國的外交、經貿及軍情人員外,中共也積極滲透和收買華裔替它蒐集情報。《獵虎行動》一書把過去多年來中共對美進行間諜戰的著名大案如金?怠(一九八五)、李文和(二○○○)、陳文英(二○○三)等案件的始末及破案的經過鉅細靡遺地和盤托出,可讀性極高。中共主導對美間諜戰的是國家安全部(Ministry of State Security,縮寫是MSS),等於美國的中央情報局(CIA),總部設在北京郊區的西苑,靠近頤和園,當遊客們盪漾在頤和園時,他們的一舉一動事實上都在國安部的監控中,國安部共設有十二個局(另一說是十七、八個局),其中針對港澳臺間諜活動的是第三局,對美諜報任務分屬於七、八、九局。
金?怠這個潛伏在美國中情局數十年的間諜本已全身而退,卻因國安部外事局長俞真三(又名俞強聲,上海市委書記俞正聲之兄,蔣經國外孫俞祖聲的堂兄,父親俞啟威,化名黃敬,江青的前夫,天津「解放」後的首任市長)在八十年代初叛逃美國東窗事發,由於俞真三(CIA的代號是Planesman「飛機人」)的揭發, FBI早已掌握金某是中共臥底CIA的間諜,並成立「鷹爪」(Eagle Claw)專案,對其展開全天候的監視,包括竊聽電話在內,因為金好賭又好色,以致這些見不得人的醜聞(包括和紐約一位姪女的曖昧情事)全都被錄下,FBI甚至握有金?怠到北京向國安部述職下榻前門飯店的鑰匙,但為了讓俞真三安全離開大陸,FBI遲到一九八五年十一月才逮捕金?怠。
至於陳文英則更是對國安部和FBI兩面通吃的間諜老手,長住洛杉磯的陳文英歷年充當FBI線民所得報酬高達一百七十萬美金,FBI給她的代號是「客廳女僕」(Parlor Maid)。陳女為了工作不惜犧牲色相,把自己獻身給FBI的頂頭上司史密斯(James J. Smith)及FBI駐舊金山負責人克利夫蘭(William Cleveland),可是當史、克二人以美國國務院官員身分前往大陸執行公務,國安部則是從頭到尾對他們監視,後來發現他們的床頭人陳文英就是向國安部通風報信的人,但史、克二人為滿足個人私欲,竟沒有立即揭發陳是雙面諜,以致後來二人也吃上官司。
陳文英在洛杉磯僑社是一號人物,一九九七年十月底江澤民訪美,經過洛杉磯時,陳女主持歡迎江主席的晚會,竟能說動江澤民當眾獻藝,唱了一段京劇的「捉放曹」以娛僑眾,其影響力可見。
陳文英二○○五年雖被判刑,但緩刑三年,只需在社區義務勞動二百小時,等於不了了之,難怪陳文英在宣判後大呼:「我愛美國。」
針對李文和案,懷斯認為美國情治機構過於專注於李文和個人,事實上FBI鎖定真正洩露核武機密給中共的是在加州利佛摩爾實驗室工作的華裔航太工程科學家閔國保(音譯),閔某畢業於臺大,獲有密西根大學航空工程博士學位,一九七五年加入利佛摩爾實驗室,曾參與把W-88熱核彈頭裝載在三叉戟潛艦上飛彈的設計工程。
一九九五年在東南亞某國,中共一名情報員向美國大使館CIA情報站投誠,攜有W-88核武彈頭的詳細資料,是中共竊取了此一祕密武器機密的具體明證,但CIA懷疑此人偽裝投誠,加上他沒能通過測謊,所以CIA對此人提供的寶貴情報不予採信,為一大失誤。對於美情報人員的不稱職,懷斯批評甚力。
懷斯為撰寫《獵虎行動》一書,訪問的美國情治單位退職和現職官員多達一百五十人,透露的內幕真是洋洋大觀,就此而言,本書堪稱美中間諜戰的權威之作。現已八二高齡的懷斯記者出身,甘迺迪當政時他是採訪白宮的記者,後改行專事寫作情報及間諜方面的書,著述甚豐,膾炙人口的暢銷書有《逃跑的間諜:背叛國家機密的中情局探員霍華德》(The Spy Who Got Away: The Inside Story of Edward Lee Howard, the CIA Agent Who Betrayed His Country’s Secrets and Escaped to Moscow,霍華德是中情局已叛變的諜報員,在FBI嚴密監視下,經由也是中情局特務妻子的協助,仍成功逃往莫斯科,此人在十年前死於莫斯科);《拿四六○萬就把CIA出賣給KGB的人》(Nightmover: How Aldrich Ames Sold the CIA to the KGB for $4.6million,艾姆斯是被蘇聯格別烏收買、潛伏在中情局的特務);《間諜:FBI探員背叛美國的內幕故事》(Spy: The Inside Story of How the FBI’s Robert Hanssen Betrayed America,韓森是主動向蘇聯出賣情報的FBI探員)。以上三書分別於一九八八、一九九六和二○○三年出版。
(本文原刊於民國一○○年七月二十一日臺北《中國時報》,現在的導讀內容略有增添)
導讀
迷霧中的情報戰線索
程嘉文 / 《聯合報》政治組記者
二○○○年,美國著名軍事小說作家湯姆.克蘭西(Tom Clancy)的新作《龍與熊》(The Bear and the Dragon),描述傑克雷恩總統因為不滿中共政權幕後支持多項恐怖主義與國際陰謀,決定承認臺北的中華民國政府,引發北京方面暴怒。就在此時,教廷新任駐北京大使,為了阻止一件強制墮胎行為,在醫院內被警察擊斃,引發中華人民共和國與西方世界的關係緊張。
由於各國消費者紛紛抵制中國製造產品,導致中國大陸經濟陷入困局。因此中共中央的激進派決定向西伯利亞進軍,奪取當地剛發現的豐富油田與金礦。在美軍參與作戰之下,俄羅斯成功擊敗解放軍的入侵。孤注一擲的中南海激進派想要發射洲際飛彈攻擊美國,也被成功阻止。甚至藉著網路訊息,美國成功喚起大陸民眾起來抗議,推翻了激進派領導人,改由溫和派接掌中華人民共和國政權。
《龍與熊》當然反映了克蘭西「愈來愈像約翰韋恩附身」的意識型態,而書中對中國大陸政經情勢的預言,十多年後也證明無一不錯。比較值得注意的是,克蘭西作品的最大賣點,就是對軍事與情報範疇的豐富知識,但《龍與熊》當中對大陸狀況的無知程度,著實令人嚇一大跳。尤其相對於他作品中另一個「壞蛋」蘇聯,克蘭西對中國社會與中共政權的瞭解度,實在低得可以。
當然,作家要被自己的偏見駕馭,不惜自砸招牌,誰也管不著。但從此可以觀察出,相對於東歐前共產集團,一般美國人對中國的瞭解程度,還是遠遠不及。究竟歐美文明系出同源,在外表上的差距,也不及白種人與黃種人來得大。因此亞裔移民儘管已在美國社會占有一席之地,但距離完完全全的「自己人」,還有一段差距。
因為瞭解有限,就容易產生「其心必異」的揣測。因此二次大戰一爆發,日裔移民立刻被關入集中營,而德裔或義大利裔移民卻不必遭此待遇。數十年後,人權觀念當然已經進步極大,但面對近年快速崛起的紅色中國,美國人卻開始發現:中國一方面已成為最重要貿易伙伴,卻也是威脅日漸升高的潛在對手。另一方面,每個人家裡都有Made in China的產品,可能都吃過外賣的中國菜,可能都有華裔的同事鄰居(尤其住在西岸或都市),但大家對中國的瞭解卻如此不足。
情報圈當中,對於吸收情報來源的方式,通常不外乎訴諸情感、利誘、威脅。本書中介紹的幾個中共間諜案例,基本上也不脫此一類型。威脅與利誘不用多說,比較值得關注的是,這些在美國的華人,他們的祖國情懷,對後來其涉入的間諜活動的關係。
任何移民對於母國,都懷抱鄉土之情,對慎終追遠的中國人來說,這種傾向似乎更為普遍。因此遠從孫中山推動革命以來,海外華僑就一直是出錢出力,希望祖國能夠改革進步的最大力量。一九四九年之後雖然中國陷入分裂,海外僑胞的回饋,對兩個「中國政府」同樣獲利。兩岸的軍事科技,都曾藉著海外歸國科學家的助力而獲得進展,例如回歸大陸的錢學森,與「IDF之父」黃孝宗等。這些都還是檯面上的例子,不為人知的間諜活動有多少,就像是水面下的冰山了。
冷戰時代由於雙方涇渭分明,在美國的華僑勢力,絕大部分傾向臺灣的中華民國。但隨著美國與北京在一九七九年建交,中共開始改革開放,愈來愈多大陸留學生,由中國來到新大陸;近年隨著經濟崛起,帶著大箱鈔票前進花旗國的大陸富豪,更是車載斗量,逐漸改變了僑界的「成分」。
雖然說鈔票人人愛,但情報世界中絕大多數的案例,都不會那麼簡單。如果祇是單純的「拿錢收買」,多數人基於道德感仍會拒絕,因此除非訴諸威脅(例如掌握某些不能見人的隱私),多數的例子仍然是動之以情。
大陸情報單位能在旅美僑界吸引到「下線」,關鍵因素絕對是近年中國的崛起,滿足了海外華人百餘年來,期盼見到強大祖國的願望(即使他們已經歸化美籍)。本書中介紹的幾位捲入中共間諜活動的華人,其實都不是來自中華人民共和國,而是一九四九年為了躲避赤禍,從大陸遷徙到臺灣、香港或美國的人(或其後裔),甚至包括與大陸關係並不密切的「本省臺灣人」移民。除了利誘的因素外,如果沒有近年的中國崛起,很難想見這些人會願意協助北京政權一臂之力。
因此「祖國」的政治變化,也相當程度影響僑民們的支持程度。本書中也曾提及,一九八九年的六四天安門事件,使得一些原本願意為北京服務的華僑,甚至願意改當美方的反間諜。同樣的例子,臺灣近廿年來滲透中共最成功的例子,莫過於軍情局吸收解放軍總裝備部的少將劉連昆:根據劉連昆失事被殺後,臺灣方面傳出的資訊,劉連昆願意與臺灣情報員接頭,最早也是源於對政府鎮壓學生的不滿。
另外,情報世界究竟是由個人組成,因此個人的七情六慾,甚至會影響整個陣營的「理性」判斷。例如某些被指為敵方特工的例子,事後調查很可能是個人恩怨導致互咬;也例如本書開宗明義提到的「客廳女僕」陳文英,因為與兩位聯邦調查局反情報專家都有婚外情,使得他們因此隱瞞了她可能是中共反間諜的情資,達數年之久。
書中提及的李文和或陳文英案,都震撼近年的美國華僑界。也由於案件距今時間不長,許多資料沒有解密,因此儘管作者已經盡力耙梳資訊,還私下訪問許多承辦官員,但讀者若在網路上搜尋這兩件案子,還是很容易得到不一樣的資訊。
其實這也是情報世界的特色:虛虛實實,儘管當事人有時都未必能窺其全豹,更何況瞎子摸象的旁觀者。
例如書中提及,當年中共向美國波音公司訂購一架七六七客機,作為高級領導人的專機之用。但飛機交貨以後,卻被大陸國安部門在機上發現竊聽器,最後迫使當局放棄將這架飛機用於專機,而轉用於一般民航任務。但本書中卻提及,美方事後認為,中方可能故意讓這架飛機的VIP專機內裝工程在美國進行,讓美方裝上一堆器材,之後中方就大拆飛機,用以研究美國竊聽裝備的科技水平,進而考慮仿製。
到底是否如此?中共是事後發現蹊蹺,還是事前就打算「放餌」?恐怕連美國政府,至今也未必清楚。
因此讀者或許對書中某些章節,覺得對案情交代不夠清楚,或者沒有提供一個清晰明白的「真相」:遺憾的是,那種可以把迷霧完全排除,「抽離掉不可能的選項,唯一剩下就是真相」的情況,只存在福爾摩斯與華生的世界裡。
儘管如此,作者仍然為我們提供了極多的資訊,讀者若想要瞭解近年來,北京努力攫取美國情報,以及美方的全力防堵查抄,本書仍然是瞭解大事梗概的良好敲門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