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人生歷程的三大要素
1989年和2019年的兩次大難,把我的人生劃分為三個階段。在1989年前的中國,是第1人生。1989年逃出了中國,環境和人際關係發生大變,進入了第2人生;2019年在華盛頓,瀕臨死亡而重生,世界觀人生觀發生局部變化,進入了「第3人生」。
古羅馬詩人維吉爾(Virgil,公元前70年-前19年)說:「能洞察事物秘密因果的人是幸福的。」賀拉斯(Horatius,公元前65年-前8年)說:「對什麼都不感驚奇,這幾乎是賦予和保持幸福的唯一辦法。」人類有兩大動機,一是形成對周圍世界一致理解的需要,二是為了控制自己周圍環境的需要。
我在寫這部回憶錄過程中,了解到人生歷程,是三大要素相互作用的產物。這三大要素是,人生目標、個人環境、人格特質。環境決定「命運」。一個人「命運」與他本人沒有能力分離的環境連在一起。當環境發生改變時,「命運」也隨之改變。大多數人的「人生路徑」是,父母和早年周邊環境決定人格特質,人格特質決定人生目標,人格特質和個人環境,就是命運。人生目標選擇如何改變「個人環境」和「社會環境」。十九世紀法國詩人維尼說:「強者創造事變,弱者受制於上帝給他安排的事變。平凡的人聽從命運,只有具有偉大性格的人才起來鬥爭。」我沒有「偉大性格」,沒有能力改變「社會環境」,但不願順從命運,一生都在尋求真理和正義,反抗命運的安排。
第1要素——人生目標
做大事業、當科學家、有幸福的家庭,是人生目標,追求空想目標、游移不定的目標,也是人生目標。心是情感,腦是理性。確定人生目標的,首先是人的願望和情感,其次才是理性和智慧,需要依靠人的理智看清自己心中的目標。這對一個人是這樣,對一個國家也是這樣。一個國家政治的轉折或變革是情感推動的。
英國的思想家法蘭西斯 ・培根(Francis Bacon,1561-1626)說:上帝創造宇宙的那幾日中,他所創造的頭一件東西就是感官的光明,他所創造的末一件東西就是理智的光明。沒有感官的「光」,就看不到目標,沒有理智的「光」,就沒有目標或看不清目標。1
第2要素——個人環境
一個人所處的環境有三種,①時代環境,②社會環境,③周邊環境。一個人出生在什麼家庭,形成這個人最初的環境,無法選擇。家庭、住宅、社區、人際關係、社會結構、政治經濟制度、自然災害和戰爭都是個人環境。到另一個城市上學,改變職業、黨派、信仰,創辦企業事業,是改變個人環境。沒有想到的是,逃離中國也是改變環境,不僅改變了周邊環境,而且從根本上改變了全部環境,似乎把我帶到了另一個時代。造成一個人對人生道路選擇的因素首先是社會環境。
第3要素——人格特質
個人的人格特質主要是不同人的不同基因造成的,與每一個人的出身的家庭、性格、氣質、能力相連,一個人的童年、青少年時期的經歷和所受的教育,對個人的人格特質形成有重大作用。
不可選擇與不可控制
我們來到這個世界上,時代、出生地、父母造成了我們最初的環境,是「不可選擇」的,這就是「命」。在相同社會環境下,特定的周邊環境限制了一個人對人生道路的選擇,這也是「命」。
由於三大因素不同,人生歷程各不相同。有的人,一生在家鄉生活,有的人,走遍全世界;有的人,與世無爭,有的人,權傾天下;有的人,歷盡艱難,有的人,安寧幸福。有的人,百年孤獨,有的人高朋滿座。造成這種不同的原因,就是三大因素。個人目標、人格特質與環境三者,總在發生交互作用。王位爭奪戰,由人格特質決定勝負。窮鄉僻壤未受教育的人,無論如何奮鬥,也到不了目的地,他的周邊環境使他離「目的地」的路程太遠了,他看不清道路,來不及在走過必要的路程。人雖然能自己選擇道路,但這種選擇,受環境和個人情感的影響,道路的偏離,會使人達不到目的地。
為了改變自己所處的環境,或者由於環境的改變,就造成了一個人的人生道路的改變。有的人,能夠或多或少改變自己的三大因素,有的人,看不清這三大因素,沒有能力加以改變。只有具「英雄人格」和宏大目標的人,才有可能改變自己「周邊環境」和「社會環境」,但他們也會遇到自己不能控制的因素。至於大多數人只能改變自己的「周邊環境」,而屈服於「社會環境」。不可選擇謂之「命」,不可控制謂之「運」。
人們談歷史,就是談人們的共同記憶。一個人可以脫離或改變自己周邊環境,創造個人歷史。沒有共同目標的群體,如同南極群聚的企鵝、大海中魚群、原始人類、烏合之眾,不能創造歷史。有三個因素——權力、財富和偉大的精神,可以按預定目的創造國家和人類的歷史。首腦人物憑藉權力,大企業家依靠憑藉財富,摩西、孔子、釋迦牟尼、基督耶穌、穆罕默德、馬丁 ・ 路德、哥倫布和愛因斯坦依靠他們偉大的精神、傑出的智慧,創造歷史。這使我意識到,一個一個普通「心因」,不足以創造歷史,需要能夠產生動力、包含有情感的心因,才能創造歷史。個人情感創造個人歷史,社會情感創造國家和人類歷史。對正義存在的信念、對真理的追求、對完美的熱愛,都是人類偉大的情感。
基因和心因
世界上有兩大「因」——基因(Gene)和心因(Memes),創造個人、創造國家、創造人類歷史。每個人的基因由父母遺傳,心因來自神、來自社會。
「心因」(Memes)一詞,有人翻譯為「模因」、「迷因」、「文化基因」、「覓母」,是道金斯(Richard Dawkins)在《自私的基因》一書中提出來的,用來代表人類思想方面的創新因素。「心因」是生物學上的「基因」的文化類比。「基因」通過遺傳而在生物界中傳播,「心因」從一個人的頭腦跳到另一個人的頭腦中,在人類社會中傳播。也許是我數學出身,我的興趣,經常探尋當前社會需要的「心因」。1
創造歷史需要特定的思想、廣闊的眼界、洞察力、決心、毅力、謀略、號召力,以及放大這些力量的人際關係、組織和權力,它是許多「思想因素」和「情感因素」的綜合。「心因」一詞,就代表這些因素。新技術的發明者的頭腦中的思想,就是「新技術」的「種子」,社會科學學者和「歷史創造者」有關變革現狀的想法,就是「創造歷史」的「種子」。要使思想成為現實,還需要放大這些力量的權力、財富和「社會技術」。法律、程序、金融就是「社會技術」。
光明的太陽 希望的太陽 溫暖的太陽
我家窗口面對一面巨幅的鏡面玻璃牆,早晨有三個太陽從西方升起,一個是光明的太陽,一個是希望的太陽,一個是溫暖的太陽。這向我預告,太陽即將升起。很快,在東方,在馬里蘭大學分校的停車場上方,一個真實的太陽慢慢升起,同時包含著光明、希望和溫暖。
在回憶人生歷程時,我發現,理解一切不能理解的事物和現象,人的內心痛苦就會減輕或消除。站在科學和人生的探索者角度,在空中觀察自己的人生,比較清楚地看到了一個出身在中國、經歷了中國政治而逃離中國的人,在人生的崇山峻嶺中是如何攀登、行走,在思想的無邊海洋中,是如何航行和漂流的。
這本書以毛澤東以來的中國政治史為背景,記錄了嚴家祺、高皋兩人在中國、法國和美國的生活,全書的中心線索是半個多世紀以來的著作思想史,涉及數學、物理學、生物學、政治學、經濟學、宗教學和哲學,我希望它們像交響樂那樣一起響,使這部書既成為《心因》歷程,又是「命運」交響樂。這是一部在光明的太陽、希望的太陽、溫暖的太陽照耀下,嚮往光明、滿懷希望、感受神的愛和人間的溫暖,傳播「心因」的個人歷史。
我懷著哥倫布一樣的信念,在思想世界的無邊無際大海中航行、漂流,這是至今沒有到達彼岸的一部歷史。本書出版之際,我要特別感謝賀卓恒先生,他費時、費力、費心、精益求精的編輯工作,使這本書更好地展現在讀者面前。
2021年1月15日,華盛頓 DC 近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