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留不低
……太陽很曬的時候佟戈總是能躲就躲,寧願睡覺也不要在外面熱得渾身濕透。認識他的人都知道這點。
洗過澡之後,他整個人癱倒在沙發椅上。窗簾擋住了所有刺眼的光線,房間幾乎和儲藏室一樣黑,即使再明媚的天氣,他在裡面也可以不分晝夜。
他回來本來想試著寫幾段旋律,但坐在電腦前面了思緒又有點放飛,體力似乎過分透支,導致精神也不在狀態。強悍有力的手在身上搓磨的畫面時不時地跳出來,毛孔裡都是殘留的酥麻感,好像男孩還摟著他的腰往屁股上撞。
在不自覺抖了好幾個音之後,佟戈煩躁地扔了滑鼠。
全都被攪亂了。
有些念頭一旦在血管裡戳出一個小小的尖兒,後面牽扯出的一大團就會爭先恐後地往外滲透。沒有人說過所有事情都會由著他的計畫進行。
佟戈腦子攪成了一團麻,睡過去之前連姿勢都沒變。
再次醒來的時候,螢幕上已經顯示:02:00。
睡了大概十個小時。
佟戈渾身都沒什麼力氣,腿腳麻得沒有知覺,根本動彈不得,臉貼著桌面按了四次才終於打開螢幕,結果APP的消息通知還有各種群聊好像無窮無盡一樣,他瞬間又失去興趣。
他握著手機呆滯幾秒,這才大致清醒了些。虛軟的手指猶猶豫豫,上下來回劃撥,折騰半天,最後還是在長長的列表中點開了一個聊天視窗。
最新消息來自十七分鐘前。
該醒了。
今天記得來上課。
真是單刀直入把喉管捏住的準確性,這人在他身上裝了監視器嗎?
令人生畏的高中生。
佟戈捧著手機無聲地嘆氣,毛孔似乎在滋滋滋地冒火星,接二連三隱祕的爆破聲像是在全身上下放小型煙火。
操了蛋了。
他反覆看過三遍就關了螢幕,往床上一躺。沒有回覆對方。
漆黑的房間裡只有藍色呼吸燈緩慢綿長地閃爍,他望著天花板,忽然想起第一次去賀司昶家的時候,賀司昶擦著頭髮,上半身滿是水汽,下半身纏條浴巾就從樓上下來了。
他第一反應以為這是個多麼差勁又不懂禮貌的男孩,只偏偏長了一張帥氣蠱人的臉,身形挺拔修長,慢吞吞地走到一半時在樓梯中間停下了,專注地看他,尖銳而有攻擊力。
那一瞬間,他腦海裡閃過幾句罵人的話,如果從對方嘴裡說出來他一點都不會驚訝。
但對方只看了幾秒,很短,等他再反應過來,人就已經走到他面前了。
聲音開朗得像曬過太陽。
「你好,我叫賀司昶。」很客氣的,出乎意料。
「佟戈。」他不知道為什麼,本能地不想客套。
「佟哥?」
疑問的語氣讓佟戈現在回想起來,只覺得滿是不懷好意,可當時他就是自以為是地覺得聽懂了,還耐著性子解釋。
「不是哥哥的哥,是戈壁的戈。」
賀司昶點點頭停下了擦頭髮的手,把毛巾隨手扔在沙發上,低下頭撥弄的時候,微濕的頭髮搭在額頭就是一副乖巧俊朗的高中生模樣,但乖不了幾下就開始亂七八糟地蹂躪,最後乾脆一齊捋到後面去,乾淨優越的臉就湊到他面前挑了挑眉毛。「不過你本來也可以算得上是我哥呀,佟戈。」
他沒想到對方會突然湊近,心上怦地敲了一鼓,鼻尖都好像沾上了水汽,呼吸滿是沐浴後的味道。那時候的賀司昶幾乎和他一樣高,眉眼平齊,對視的時候鼻梁嘴唇都像在對峙。
他不知道回什麼,眨著眼睛沒有說話。
賀司昶大概也覺得氣氛有些奇怪,移開了視線。
他以為對話已經結束,卻又見對方抬起手指了指他的臉頰,勾起的嘴角盛滿了調侃的味道。
「你耳朵上還有唇印,哥,我可不能讓你帶著這個為我上課。」
八/翻風
轟!
那是第一次,佟戈被比自己小的男生一句話說到手指尖都發熱,而且是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
若是平時,他最多也就尷尬一下,但那一刻,不論是驚詫還是羞惱都不合時宜地冒了出來。
佟戈翻了個身把呼吸燈關掉,失落地發現,自己從最初延伸到現在竟然沒有絲毫長進。
直白地,戲謔地,賀思昶所帶來的那些,讓他像在太陽底下無所遁形的顫慄感,一如既往地讓人心煩意亂。
在黑暗裡,他長長地嘆氣。
***
第二天,佟戈頂著若隱若現的黑眼圈和一瘸一拐的姿勢出現在賀司昶家的時候,他和曲阿姨,也就是賀司昶的媽媽,同時被彼此嚇了一跳。
阿姨大概是沒見過他這麼憔悴的樣子,鞋都忘了叫他換,連忙拉著他往沙發坐上去,著急又溫柔地詢問。
而佟戈沒想到阿姨今天剛好在家,太陽穴跳突得厲害。
昨晚醒來之後,佟戈就再沒睡過。程修他們來叫他去吃早飯,他也沒有胃口,本來想回家一趟說不定能躺上一會兒,結果下了車走在路上莫名其妙被一輛自行車撞到。命還在,腳卻扭了。
騎車的女孩本來驚慌失措,他擺擺手抬起頭,兩人對視了一眼之後,女孩一聲驚叫,結結巴巴地說著對不起,說什麼都要帶他去醫院。
女孩乖乖巧巧,力氣還挺大,佟戈挺著個半睡半醒的身子拗也拗不過,精神恍惚就只能被人拖著走。等到終於從醫院出來,時間已經來不及了,所以家也沒有回成,被熱心的對方直接載到了這裡。
佟戈在車上就已經開始噁心發暈,進了屋準備撂下的精力又被咯噔拎了回去,這會兒阿姨說的話都沒有幾句聽得清楚。
但在長輩面前,他還是撐著盡力表現得穩妥,不停強調自己沒事。
「如果真的不舒服我就會請假了,阿姨。」佟戈輕輕拍拍曲阿姨的手,讓她放心。
大概是聽到這句,曲阿姨也覺得很有道理才放他上了樓。
走到賀司昶房門口時,他整個人已經軟綿綿的,甚至懶得敲門,直接推門進去上了鎖,就倒在了床上。
他太熟悉了,賀司昶的房間,他閉著眼睛都能摸出方位。
「為什麼是個女的送你來?」賀司昶從窗戶邊走過來,無比自然地親了親他的眼睛,蹲在床邊給他揉耳垂。沒問佟戈為什麼這麼疲憊,倒是問了些不相干的。
「哥,你不會背著我交了女朋友吧?」
佟戈被捏得又麻又痠,眨動著睫毛眼皮抖得厲害。
賀司昶一天到晚就是個不會好好說話的,他扭過臉換了一邊,聲音悶在床單裡有氣無力。「才幾個小時我去哪裡交女朋友。你有病。」
賀司昶望著黑乎乎的後腦杓笑,佟戈自己大概沒意識到這句話他能讀出幾個意思。
好想親他。賀司昶邊想邊順著佟戈的動作,手指換了地方,搓著柔軟的頭髮不肯甘休。
「不過說實話,她挺漂亮的。」
「……」
佟戈睜開眼睛,因為太睏,沒眨一下又闔上了。
「你覺得她漂亮嗎?」
「我能有什麼感覺。我是想著你說的。」
「……聽不懂,說人話。」
賀司昶眼睛也不眨,湊到圓咕咕的後腦杓聞了聞,乾燥的頭髮都有蠱惑人的味道。
換個話題。
「倒是你怎麼拐到了?」
「……想想就很蠢,有什麼好說的。」
「嗯?」
「別煩我,讓我休息會兒。」
佟戈緊蹙著眉頭已經有些不耐煩。賀司昶心想,讓他睡吧,他這麼累,嘴唇都乾渴得捲起細碎的皮,嘴角結痂的傷口幽幽發紅,就像伏在自己腳邊疲憊的寵物。
可他看著看著,似乎又把佟戈剛才的話忘記了,不受控制地張口。
「你來不就是要給我上課嗎? 想休息幹嘛來我這。」
「你管我。」佟戈哽了一下,閉著眼睛沒動。「我有說不上課嗎?」
「那……你想見我。」
「……」佟戈閉著眼睛都沒忍住翻了個白眼。「賀司昶,高中生都這麼自大嗎?」
賀司昶看著佟戈說完忽然坐起來,垂著頭傻愣愣的樣子,大概是真的被煩得生了氣,進門時蒼白的臉頰滲出些微的紅潤而有了顏色。
賀司昶彎彎嘴角,站起身,把人按了回去。
那你這樣像是能上課的樣子嗎。賀司昶撇撇嘴,腦子裡蹦出來的話在舌尖打了個轉又滾回去了。
好生氣,每次都讓他順著杆爬上去,最後又攔在半路戛然而止。到底誰才是年長的那個。
賀司昶兩手插口袋靠在床頭桌邊,靜靜看了一會兒,沒再說話之後,佟戈很快就睡著了。
一陣風吹過來,窗簾呼呼地打了個轉,拍在牆壁上,沉悶而厚重,剛才還十分亮澄的天空現在望過去已經一片灰白。秋分之後,天氣就時常陰晴不定了,賀司昶給佟戈蓋上薄毯便去關窗。
他還是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他想知道,但他更想讓佟戈在他這裡感覺放鬆和舒服。
他本來也想讓佟戈一進門就安心睡一覺,可他說什麼佟戈都句句回應,他忍不住。
他是見到佟戈就一點都管不住自己嘴的那種人,想說話,想逗他,想親想舔想含在嘴裡分秒品嚐。他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在甚至還沒有進入二十歲的現在,他只是覺得有慾望就去順從,簡單直接地去佔有。
所以他會認真地把佟戈當哥哥,注視對方眼睛裡時常攜帶的不屑一顧、毫不在乎,還有許許多多他不曾知曉的時間裡堆積的見聞和與生俱來的才氣。他喜歡佟戈如同一個一眼就合他心意的昂貴作品,他似乎負擔不起,對方卻毫無芥蒂地跨在他身上翻雲覆雨。
可矛盾的是,有很多時候他也不想把佟戈當哥哥。
他跟自己說,沒有什麼要求他們必須是怎樣的,他們之間沒有標準關係。
佟戈本身也是個隨心所欲的人,所以本可以不回應他的所有邀請。
但偏偏要搭理。
越搭理越要命。
有時候他覺得年齡的差距也許是一種旨意,要他敬仰,要他燃燒,也要他為此受傷。
如果他往別處想,就會認定佟戈是故意勾引他,看自己年紀小隨便玩玩。可能說勾引也不適合,他自己也有往上湊。
佟戈更像那種要下不下的雨,他可能等到雨來,也可能等到烏雲散去。
降雨機率總是五○%。
好卑鄙啊,賀司昶輕輕地罵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