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rown 認為,自由主義,資本主義以及規訓機制提供了當代身分認同政治生產的條件以及其所面對的困境。在資本主義體制下,一方面,自由主義所宣示的普世性(代表每一個公民)以及其失敗是身分認同之可以形成與被政治化的第一步。認同政治在這個體制下總是以平等為名,抗議自己被排除在普世性之外,並要求被納入自由主義體制的運作裡。然而,自由主義總是將這些政治化的身分認同去政治化,把身分認同政治從普世性轉變成特殊性,變成利益團體,一種要求某些利益的身分認同集合體。另一方面,規訓機制則是把身分政治中立化與常規化,變成是可以管理/治理的常規性的實踐。「自由主義論述把政治性的身分認同轉變成是具本質性的私人利益,而規訓機制/權力(disciplinary power)則是把私有利益轉化成是可以被政權治理的常規化的身分。」(393)Brown 指出了當弱勢族群以被排除的身分要求進入自由主義的運作體系時,其所慾望的理想身分是中產階級白男人的身分—傳統自由主義的主體。「我是黑/女人,我被排除在外,我沒有享受到和XX一樣的肯認與待遇,因此我要求要和他一樣。」這種身分認同政治的運作是建基在一種自由主義裡所想像的靠自己(self-reliant),獨立自主,自外於社會關係的個人主義主體。因為自由主義主體無法看到社會關係如何型塑主體性,因此,這個主體只能仰賴一個他者/敵人來建構自己的存在。當主體是自外於社會關係時,認同政治便成為受害者政治─他者偷了我原來應該享有的一切,因此必須為此付出代價─這即是尼采所說的ressentiment(妒恨)(401)。這種政治所造成的結果是,原來的權力架構還是存在,原來的文化象徵階序沒有被顛覆,代表中產階級白男人的象徵符碼仍然是至高無上的理想典型,只是不同的弱勢團體/差異被有條件的納入這個制度的治理與運作。而這個制度的運作即是建基在創造差異的階序結構以及被此結構排除的他者。而這就就是當代多元文化身分認同政治的死胡同。在臺灣,這也是我們面對的多元文化身分政治的困境。不同的身分團體(譬如原住民、新住民、同志、女人等等)因著被壓迫的事實而產生新的身分認同,並以此身分作為主體來要求肯認與公平資源分配。然而,主流所建構的理想社會結構(譬如一夫一妻婚姻結構或是中文做為國語、或是中華民國體制)並未被顛覆,反而是弱勢者在強調差異政治下,因著彼此的競爭而更加分裂,而同時,擁有優勢族群(譬如中華民國派華語至上者或是公教人員)卻宣稱自己是被害者,被勞工或是台獨份子偷了他們該有的資源。
面對身分認同政治的困境,Brown 並不認為我們必須放棄認同政治,畢竟,這是弱勢者尋求肯認證其生存價值與公平正義的政治。Brown 提出的解套之道是把身分認同的「我是」(I am)這種防衛性,並固著在固定社會位置,具有本質性的思考與修辭轉化成隨著歷史脈絡轉變而形成,非具有本質與固定位置的「我要」(I want),把想要成為(wanting to be)轉成想要擁有(wanting to have), 藉由脈絡化主體形成的歷史來打破自由主義裡所想像的獨立自主,單一身分認同並容易引發怨懟(ressentiment)的假理性主體。
Brown 對認同政治的反省呼應了西方學界對身分認同政治的批判。一般而言,西方學界對認同政治的批判可歸納出三個主要論點: separatism problem, reification problem, reasoning problem(Linda Alcoff, 2006)。第一種批判指出身分認同政治過分強調各個小團體的差異,因此阻礙了大團體(譬如國家)團結的可能,而造成了分離主義。第二種批判指出在身分認同的內部團體中,差異會被消音,一旦認同某種身分,此身分就會限制其內部的差異以達到此身分的原真/本質,譬如女人作為這個身分認同會讓不符合「女人」想像的女人消音並因此造成具體化(reify)並同質化「女人」這個範疇。第三個批判則是指出,投注(investment in)於身分認同容易受到左右此身分的文化影響,因此無法在公共領域裡理性辯論。Alcoff 對這三種批判提出反駁,她認為第一個批判犯的錯誤是認為人只能擁有單一的身分認同,無法同時擁有複數認同(the problem of exclusivity)。第二種批判假設所有的社會認同是外加的,一旦加諸個人身上時,都是對個人自由與差異性的限制。這種想法忽略個人在取得身分認同的過程中依賴的不僅是社會加諸的身分,還有個人如何依據自己的生活,物質與身體經驗來詮釋社會身分並轉化為個人身分認同。第三種批判假設的是客觀理性,而且只有中產階級白男人才與生俱來便擁有的,然而事實是這個客觀理性是個虛幻理想,每個個人都受到自己的身分認同的形塑(2006: 36-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