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
強悍而美麗
詹宏志 (作者20歲認識的大學老師,第一次聽到創意原理的冰山理論)
放下讀完的書稿時,驚嘆稱奇之餘,我幾乎得到了一種領悟,「並不是命運造就生命,而是強悍的生命本身會決定自己的命運……。」
事實上,作者開宗明義就說:「這一輩子終會寫一本書,不是我的期許,那是與生俱來的畫面之一。畫面的事是一定會發生的,我不能計畫也不能假裝沒看到,只能執行。」她把故事前言寫得好像「命中註定」,但我讀到的故事本身卻處處顯示是她註定了命……。
「寫一本書」這個意象又讓我想到另一個故事,在史詩電影《阿拉伯的勞倫斯》(Lawrence of Arabia,1962)裡,沙漠行軍時,一位隊員昏沈打盹落了隊,勞倫斯欲回頭尋他,阿拉伯人告訴他,在無水沙漠中落單註定死亡,回頭去救只會增添傷亡,他們說那位大意落隊的隊員:「那是他命該如此。」(It is written.)勞倫斯不顧眾議,隻身去救,最後竟把落單者尋找回來,回到隊上,奄奄一息的勞倫斯仍不忘憤憤地說:「沒有什麼事是寫定的。」(Nothing is written.)言下之意,命運要「寫」成什麼樣子,也要看看我這位作者呀!
讀這本書的時候,看著這位奇女子絢爛多變的半場生涯(她還年輕),看著她樣樣轉折曲折離奇,卻又事事神奇實現,你不禁感嘆,她的生涯才是她「寫」下來的書,而這本在你手上的書,只是簡便的「文字摘要」而已……。
這是我閱讀生涯罕有的獨特經驗,因為作者孫采華是我二十幾年前在大學裡教書的學生;二十幾年後,不由分說,突然有一本書稿輾轉出現,要老師寫序,而學生自己卻已經渡過了好幾種化身,讓我不得不搜索記憶,究竟是教室裡的哪個角落,坐著這位後來要闖蕩世界、震動周遭的漣漪人?
那個時候,如果我記得,在我面前是一群熱切天真卻尚未成型的少男少女,他們充滿可能性與可塑性,前途矇矓,面貌也模糊,你不知道他們未來會變成什麼模樣;即使是我自己,那時也才三十啷噹歲,雖說形象已經鮮明,但未來還有多少事要發生也沒有人能預知。
現在我當然知道後來發生在我身上的事,那美好的與陰暗的,那歡欣的與哀痛的,那成功的與悔恨的,從前我不知道的,如今我已經領會了,而且往前看,「未來很少」,我是來到人生的終局了,棋局已殘,下的都是「收手」了。
但是我看著我的學生,卻忍不住感到驚奇,生命會尋找出各色各樣的出路,年輕時候的他們如此相似,如今境遇卻如此不同。孫采華(書中叫Ines)的故事更是奇中之奇,她廣告系畢業,不意外地進入了大廣告公司做一個積極進取的小業務,到這裡還是容易想像的事;但她赴美讀書,來到大蘋果之都紐約,從此人生驚奇才要開始。
三十歲的她不無瘋狂地在寸土寸金的曼哈頓開了一家「野蓮茶室」,勇敢而驕傲地把台灣的包種和日本的玉露等最高級的亞洲茶賣給了同等驕傲的紐約人,一開十年,成為紐約一個獨特的文化風景,也因此結識各種名流巨賈,甚至姻緣降臨、結識了後來的丈夫。
更離奇的,沒有背景的她突然受到某種「召喚」,中年轉行習畫,又成了專業畫家,不只畫在紐約,也一路畫到了北京、紐西蘭。而我面對著這份書稿,當然明白,如今她又執行了心中的畫面,她寫了一本書,成了一位作者……。
書中敘述了諸多她的追尋過程,包括這書名中「5.4」的由來,5.4指的是她買的一座五呎四吋寬的「小平台鋼琴」(所謂的Baby Grand);那座鋼琴是她最早的追求,一個毫無背景、錯過幼童學琴黃金時期的成人,下定決心向一位鋼琴大師學琴,鋼琴老師陪她去買琴,已經罹患骨癌的老師不畏痛苦一階一步爬上展示鋼琴的二樓,Ines的鋼琴夢沒有做完,老師已經過世,但那個畫面烙印在學生的心上,鋼琴從此變成了象徵,象徵「追尋者」一無所懼,象徵追尋者永遠不會自我設限的精神……。
輕嘆一口氣,我放下書稿,這是一位有著熟悉名字的陌生人,這不是我心中那些年輕稚嫩的學生,這是一個美麗而強悍的靈魂,她更像是我讀書裡結識的某個偶像,那位叫
芙瑞雅‧史塔克(Freya Stark, 1893-1993)的英國探險家,她是近代重新喚起孤獨漫遊者傳統的旅行家,她常常孤身深入歐洲人不曾到臨之地,無畏其中異族異教的誤解與敵意,也無畏異鄉異壤的水土與疾病,她後來被稱為「大無畏探險家」(intrepid explorer);對我來說,這本書的作者,就是在人生旅途上啥米攏嘸驚、大步向前走的台灣女孩。
我要如何盡本分介紹這位我已經全然陌生的生命探險者?也許我完全不用做什麼事,我只要敘述做為一個讀者的感動經驗,關於我如何窺探了一個奇緣一生的強悍生命,對於此刻充滿自疑自憐的台灣社會自有巨大的意義和啟發;至於被一本新書帶回家鄉的昔日學生,會不會與老師重逢相見,這倒不是要緊的事。
推薦序
Life is what you make it. Keep smiling!
Tony Newsham (前 Comme des Garçons 美國市場總經理,作者30歲時認識的朋友)
Ines是我多年的好朋友,她開的Wild Lily Tea Room,就在Comme des Garçons的對面,當時我是被川久保玲請來負責她美國市場及開紐約旗艦店,第一天和建設公司開會,站在外面天氣非常冷,也就是在那天走進 Wild Lily。接下來的六個月我們都在這開會。再來的十年,野蓮好像我的家。每天來回好幾次,我都會從對街望一眼,看到裡面有燈、有人,我就很安心。
Ines要我為她的第一本書寫序,並且把我人生重要轉折點分享給大家,和她的書互相輝映。以下是我的故事:
一九七七年到一九九五年我經營的Trellini是澳大利亞墨爾本數一數二的高級精品店,我從日本、法國、英國進口名牌服飾,多年來生意很好。Gulf戰爭打得正火熱, 店裡當時壓了三百萬美金的貨,那時一個月店裡大概只有三千美金的收入,全球經濟不景氣開始波及到澳洲。借貸利息匯率由百分之七、百分之八跳到二十一。
一天銀行專屬經理打電話要我去開會,他是第五任經理。第一任經理為期十年是唯一可以信任的工作夥伴,之後銀行不停換人,雖然是專屬但很難和任何一位經理建立共事的關係。那天赴約前我已有不祥的預感,於是帶了律師一起去,到了會議室很驚訝的發現我另一位股東已經在坐在那兒了。這位名叫Lucky Kabashi的經理隨後也進來,他問為何帶律師來? 我說:「我借貸款利息每月按時交,不知道銀行今天要我來開會是?」Lucky用他一慣的濃厚印度腔英文回答,「銀行和我都認為你該再找一個股東。」我說:「我已經有兩個合作的股東,為何還要再找?」Lucky一時不解,身軀挺直,聲音高八度地問我,「兩個?哪來的兩個,我怎麼不知道?!」我看著我的股東Mario說:「一個是Mario,一個就是貴銀行!」Lucky不懷好意半笑不笑地回答,「Tony你知道真正銀行定義嘛,我們出太陽會給您送傘,一下大雨,我們一秒也不等,傘就收起來啦!」永遠記得Lucky那印度腔如何把雨傘「um-bre-lla」說得特別清晰。我站起來說:「今天的會議到此結束,謝謝大家。」
下一次再看到Lucky是十二個月後,但那次走出會議室,我什麼也沒有,銀行拿走了我的店、我的家、我的車。他們要我簽切結書,還付了一張五百元的支票。我說:「我不要你的五百元,也不會簽這張薄薄的紙,你敢來找我,我就找律師告你!」 那天我剩下的只有我的尊嚴。Trellini沒倒,是結束營業。
之後幾個月暫時借住朋友家,日子難過,我努力的一切也就這樣地無影無蹤離我而去,好像從未發生過。經巴黎朋友介紹,我飛到紐約談Club Med六個禮拜的顧問工作。他們的辦公室在五十九街面對中央公園,景觀一流,但提供的薪資卻不怎樣。我必需跑所有加勒比海的Club Med,找出boutiques營運不佳的問題。當時那是我唯一的選擇,在澳洲沒人會雇用Trellini失業的老闆。
我生命的轉機在這六個禮拜一章節、一章節的打開──
有天我從Mexico City飛Cancun之前有三小時,我決定去城裡看看,搭了機場外一長排的第一輛綠色計程車,要司機隨便帶我去哪裡。Mexico City的交通是出名的亂,而這年輕小伙子不要命地一路飛騰把我在Mexico City最大的Metropolitan天主教教堂前放下來。我是個從不去教堂的天主教徒,但那天我走進這灰塵滿布、人聲沸騰的雄偉古老建築,禮拜正在進行。看到那條長長等著告白贖罪的隊伍,我莫名地也跟著排,但我一坐進那個小房間,就想站起來逃脫,我說:「我不知為何來這兒?」神父請我坐下,反問我「Son,你真的不知為何來?」 「我不知道。」反覆幾次後,我終於脫口而出,「我心裡塞滿了憤怒,滿得快溢出來可以殺人,那應該是我的罪吧。」 神父按天主教儀式贖了我的罪。
出了教堂,左邊傳來一股濃郁的香氣,強烈牽引著我順著那氣味走去。一群Aztec Indian 正在燒香膜拜。當時我並不知道Aztec才是這地盤的主人,但被這群長相不凡的人深深吸引,我選了最短的隊排,接受祈福。突然另一排的領導人對著我大叫,「你!你要來我這排等!」我一向不喜歡被人使喚的個性,居然也就乖乖換隊伍排。當我一坐在這個Aztec人面前,他直視著我,一眼看穿了我正處於人生的最低潮,危機四伏,他開口就說:「 你要換個方式打這場仗,你我是兄弟,Aztec 會保護你。」他結束時給了我一塊很大的水晶。
我自覺那天挺幸運的,有天主教把罪去除,又有Aztec勇士保護。
到了Cancun Club Med,有點晚了,美麗又專業的接待員帶我到吃晚飯的餐廳,桌上已坐了一個怪人,他在炎炎加勒比海夏季戴了一個不時宜的毛線帽。我禮貌性地打了招呼,他也愛理不理的。剛才消失的罪惡及憤怒,那一瞬間又像滿了不能再多一口氣的氣球,誰輕輕碰我一下,就會像炸彈一樣爆發,有股慾望把這個好似智能不足的人炸掉,從眼前消失。
之後的每一天都會看到這個人,他可能是有什麼病,行動不便。晚餐時我決定再和他坐並大聲地問,「需……要……我……幫……你……拿……吃……的嗎?」他歪著嘴吃力地說:「不用了,謝謝。」並遞給我一張名片寫著,「我不是智障人士。」我一時非常尷尬,連忙道歉。在晚飯快吃完時,他又遞了另一張卡片,但這次是塑膠的。正面寫道「因車禍造成我講話及行動不便,但我不是智障人,我也不怕生命任何的挑戰。請接受我特殊的溝通方式,和我講話不要不自在。」反面寫著「 一九七八年的四月,一位女性的卡車司機,因喝醉開錯道迎面撞上我騎的摩托車,我在醫院昏迷了五個月,一共躺了九個月。現在生活對我來說不容易,每件事都是挑戰!」最後他還印了又黑又大的字:Life is what you make it. Keep smiling! Dan
我一直保留著這張卡片。
那晚在晚飯結束時,美麗的接待員又出現,Dan一直用他不清楚的語言要她明早來送行,千萬別忘了。再三叮嚀下,接待員保證她一定不會忘記,Dan接著問可否扶他上樓梯?樓梯還挺長的,我看著Dan像個小孩被媽媽一步步牽扶上樓,一直到最後一階Dan轉頭看著我,微笑地像橫跨天際的大彩虹,眨了個眼不發聲地說:「你知道我自己是可以上這個樓梯的!」
我已習慣了Dan獨特的表達,馬上會意Dan俏皮的玩笑,我笑不出來,強忍住可以像山洪暴發的眼淚,Dan所向無敵的笑容,在那一刻打碎了所有自我憐憫和憤怒。我已經擁有世界上的一切,Dan的身體卻像是個監牢,終生把他牢牢關住。
Life is what you make it. 。
那晚我們又聊了更多,我問了車禍的當天及賠償的問題,還問有沒有長期做復健療養,Dan的那個頑皮眼神又跑出來,那所向無敵的笑容。「療養?我的療養就是Club Med!」我說:「你總共來過幾次各地的Club Med?」「七十六次!」Dan幾乎是用吼的。
我回到紐約交了報告,還寫了我和Dan相遇的故事。負責人約我兩天後見面,他說評估報告不錯並給了支票,還問我急不急著回家?我說我沒有家可以回。他接著問,「你想飛巴黎見Club Med董事長嗎?」
兩天後飛巴黎,我得到了新的工作,在巴黎重新生活。那年Club Med幫Dan慶生,送他兩個禮拜免費住宿。
在我人生最低落的時候,Dan救了我,每次講到這段我還是很激動,眼淚擋不住。我再也沒有見過Dan,今天我要再說一次,”Thank You,Dan!”
從一九九八年很冷的那天走進Wild Lily Tea Room 認識Ines,她沒頭沒尾地說:「你就是那個Tony!」當時我不了解那是什麼意思,現在知道我們是註定一輩子的朋友,即使Wild Lily已經不在了。
有一年在巴黎做完時裝秀飛回紐約,在飛機上的機上雜誌看到一則報導Wild Lily Tea Room 和Ines的文章,當時想法國航空飛全世界多少國家,會有多少人看到Wild Lily,Ines真是成功了!
我所認識的Ines是個很直接了當的人,會毫不猶豫地告訴別人她的想法;而我最欣賞她的藝術天分和敢冒險創業的性格,還不忘記鼓勵她身旁的人。很喜歡她的畫,也收藏好幾幅。我住在滿是畫廊的二十二街上十三年,現代藝術家忠於好好畫畫的少,Ines是個很好的畫家。
我和那篇文章的記者對Ines一手打造出來的Wild Lily Tea Room有同樣的感受,很多人是這麼愛那個地方,他們曾在池塘邊喝茶聊天、聽音樂,尤其是那些與眾不同的茶及美食。想想在這麼大又吵雜繁忙的紐約市裡,人有太多的選擇,小小的Wild Lily像個完美的避風港,人人都和我一樣,不時需要靠岸。
凡事皆不永久,花草會枯萎,人會老死,Wild Lily在大家的心中烙下深深的情感卻是永恆的。
最後我一定得提她兩個美麗的女兒,Yulu和Wa,還有她那風趣的先生,很喜歡和Chris聊天,這一家人真是可愛極了!
和Ines的相識,就像我認識Dan一樣,每個在我人生中出現的人都不是巧合。Ines在她的書一開始用了Neil Young《Heart of Gold》的歌詞,「我要活著,我願意付出……」,我們都在不斷的探索學習,找尋那完美仁厚的心。
自序
浮雲
今年是屬馬的太歲年,與其想自己做什麼都犯太歲,不如看所有的疙瘩都是一個重新開始的契機。
到十月底為止,有五人說我很特別,有兩人和我斷交,如果加上我心裡想斷的人,那是四個;我還當著十二歲的女兒面前,假造證據企圖逃掉一張停車罰單;我開始每天打坐四十八分鐘,冥冥之中看到色彩繽紛的花,一朵一朵的開得像原子分離圖;還有一件非提不可的事: 上個月的一天晚上,居然在街燈下遇到浣熊爸爸如何領浣熊媽媽和小孩過馬路,他們和人一個模樣,爸爸大搖大擺先走,到了路中,爸爸回頭看居然沒「熊」跟,停了五秒鐘,「你們怎麼這麼膽小?!」又走回去領著媽媽和小孩,於是三隻浣熊一列隊快速過馬路(我住在人口眾多的紐約市)。
一直質問自己,我很「特別」嗎?我對人類有貢獻嗎?不然有什麼特別值得一提之處。
“Life can be wonderful if you’re not afraid of it.
All it takes is courage, imagination ...
and a little dough”
-- Charles Chaplin
在奧美廣告當小AE 時我二十一歲不到,大學畢業的第一份工作,坐我隔壁同甘共苦的小AE 和我說他快被炒魷魚了,我當下拋出了卓別林這句話:「人只要有勇氣,有像想力,再加上一點錢,人生將會非常美妙!你不能怕自己得過的這一生。」結果他還是被封殺離職,怕的事還是發生了。那一年,他一直說:「采華,妳是很特別的一個人。」他認為自己太普通。
勇氣是天生的。我爺爺家裡的大廳有六幅字,描述他當年賣家產自組一百人的自衛隊回頭打共匪的英勇事蹟,奶奶則是扯著大嗓門地說當年飄洋過海的把每個人帶過來。他們的勇氣在大時代背景裡有生死之別,黑白分明;現在沒有匪,只有google 不完的資訊,過多的選擇,不必要的人情,把可以美好的人生變得錯綜複雜。我們這代的勇氣只能在自己輕如鴻毛的人生裡莫名實踐。
勇氣是什麼?我的勇氣常會讓人擔心,增添麻煩。偉大的母親說:「花了幾百萬送妳去紐約念書,妳為什麼要開店?廚師生病了,妳能站在廚房一天燒所有的菜嗎?」我不能,但野蓮茶室─Wild Lily Tea Room 還是在二十二街上僥倖屹立了十年。今天在關門的七年後,接到網站訂購一本野蓮手工製作的茶書,裡面列了四十種茶;他說這是週年紀念禮物,那是他和他的伴侶第一次約會的地方;他還說我很超越時代,在那時候就開了這麼「特別」的店。
我的孩子有一本故事書─《勇氣》,裡面說勇氣有很多種,其中一種是和朋友吵架後可以主動和好;事實是,有勇氣是不夠的,要有智慧加上勇氣主動和不適合的人斷交。
有一些畫面一直植在我身體裡,絕不是有什麼源頭可以尋,是憑空幻想也好,反正就一直在那兒,其中一個畫面是我畫了一個女子和一隻貓躺在一張大床上,成大小拱形,曬太陽。二十七歲半那年我開始畫畫,如今還沒有畫那女子和貓,但他們還是在那裡。
另一個畫面是我穿著日式和服在眾人面前表演茶道。二〇〇四年開始學習日本茶道,至今不能停止。即使我爺爺寫詩恨日本人到骨,住日好友老誤會我想當日本人,同班同學的日本家庭主婦不時擠壓我。每當我跪坐在榻榻米上,揮動我優雅的十指做那些小得不能再小的動作,生命是美好的。今年太歲年學校要我示範茶道給來賓看,我從來不想一絲像日本人,想想那些怪聲怪調離完美很遠的日本婦人。
當我老去時,很清楚的畫面不是在白白的醫院裡和比我小很多的家人道別,而是在一個木頭做的小房子裡有那台永遠比我高貴的5.4 英尺Estonia 平台鋼琴。那時我終於可以隨手彈德布西的《月光》,附近都是山,綿延不盡的綠地,那是紐西蘭人口稀少的南島,我一個人彈,有時會寂寞,但這是最舒適的終老。畫室會在屋外,比住的房子大,我很老,但走得還是很快。很好的先生會早我離去,因為他比我憂慮。
這一輩子終會寫一本書,不是我的期許,那是與生俱來的畫面之一。畫面的事是一定會發生的,我不能計劃也不能假裝沒看到,只能執行。那裡面的我很少,這將是一本關於勇氣和想像力在生活不斷攪動的故事。那裡面沒有一絲自豪更不會驕傲,也沒有要人仿效更不是楷模。勇敢做自己要代價,回顧長長彎曲的這條路,高中的一張紫微斗數,最後一句是一生多彩多姿回憶趣事多。的確,如果人生只如此評估,我很開懷成功;但同時也看清事倍功半豬頭式的勇氣,全是在找適合自己的一條路,沒想是否安全,是否取悅他人。有任何苦頭,千萬不可大驚小怪。如果故事能說得像曬衣服攤在大太陽下,人會一直走過,誰都看得到,但誰也不會說那衣服真特別,在太陽下山時衣服收回來,那這書就註定完成了。
浮動的雲很美,有一天浮雲向我飄來說: 「妳可以像是守護天使從高處往下看自己,加一點幻想,說一個有趣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