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大正十四年1,我自京都大學東洋史專業畢業後,先後執教於京都府立一中、第六高中、第三高中,之後回到京都大學,直到退休,前後凡四十年,講授中國史概說課程不下幾十回。這十來年間,因不帶學生,所以亦不復授課。這次,岩波書店約我撰寫《中國史》,欲收入「岩波全書」,我便將這本書的讀者當作我的學生,執筆時彷彿給久違的學生授課。但面對讀者,絲毫沒有覺得自己有甚麼了不起。
最開始,我的講授當然是現學現賣前輩諸賢的高論。不過,也要努力沿着過去研究積累山脈的最高山脊走下去。雖然如此,我還是時常遇到未敢苟同之處或疑點,為了解決這些問題,只有自己進行個別的研究,別無他法。這是我最後得出的結論。這意味着概說研究並非單純的整理工作,而是一種可稱為基本研究的事實發現。
我大學畢業前後,研究室聚集着博學無比的大學者。他們學問的深度與廣度是我難以估測的,對我而言那是偉大的未知數。我的初期論文就是專為呈請這些先生過目的。我不揣淺陋,一心努力向學,同時也潛藏着探求偉大未知數之數值的願望。結果卻發現未知數是全然的未知數,因為我連目標都未能設定。幸運的是,老師們以其未知數之偉大,給予我巨大的包容。
儘管我以自己的方式努力着,但方程式還沒解完,老師們就已相繼辭世。在我身邊再也沒有像未知數那樣的大家了,我的研究發表與研究方法也必須相應一點點改變。我也覺得,必須以用將來的未知數取代過去的未知數,作為我面對的方向。
拙作亦是如此,但我最近發表的東西,並非呈給當世出色的學者大家的。天性使然,我並不對這些已知數感興趣。我想給年輕的一代講解學問,一心向學的年輕人本身也是難以估量的未知數,這一點引起了我的興趣。
與此同時,對這些全新的未知數,我不能不深感責任重大。我重複講解的長篇大論仍沒有令未知數滿足,但以甜言蜜語慣說着未知數,更是必須避免的吧。若藉着甚麼理論推薦半桶水的歷史學,恐怕會招致貽害未知數的結果。不能對潛藏着偉大生長可能的未知數有所啟發,豈非幫着培育矮小、萎縮的盆栽?這些擔心之前我也屢屢論及,但為了戒己戒人,即便重複多遍也不嫌太多。
宮崎市定
1977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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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即1925年。書中沒有特別意義的日本年號紀年已改為西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