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洋平

▌序章 灌水的贊成意見
．「八成以上贊成」的違和感
．公開的原始資料竟然是……
．在直播節目中公開「反省」
．這有科學根據嗎？

▌第1章 全國首例條例的誕生
．積極推動的縣議員與報社
．不制定沒有約束力的條例
．引發軒然大波的一天60分鐘
．縣政府職員實名發表意見
．草案修正「造成誤解」
．公佈的意見概要版本
．無視縣民意見的密室會議

▌第2章 檢視條例制定過程
．禁止對外洩露的切結書
．為何有來自「意見箱」的意見？
．「依存層」和「感て想」
．公開公眾意見徵詢書的意義
．要求成立調查委員會
．議長交接與落幕的氛圍

▌第3章 質疑聲浪高漲
．勇敢發聲的高中生
．縣長對於條例的評價
．罕見的律師公會會長聲明
．相關性和因果關係
．成癮防治學習單
．提出「違憲訴訟」

▌第4章 遊戲真的是「壞蛋」嗎？
．遊戲製作者是如何看待條例的
．實施一年後，地方與中央的落差
．香川，奪回遊戲主導權
．電競社與隊醫

▌第5章 條例的爭議
．圍繞條例的兩場官司
．遊戲障礙研究會
．施行兩年的「檢討條款」
．線下營隊
．違憲訴訟判決出爐
．各界對於判決結果的看法

▌終章 遺留的課題
．意見徵詢投稿者的後悔
．條例真的是當事人的救星嗎？
．「推動計畫」無疾而終？
．遊戲條例帶來的影響

．後記
．事件年表
．資料 香川縣網路．遊戲成癮防治條例（全文）
．引用．參考文獻

 

前言

　　這次採訪的起因，源自於我心中強烈的不協調感。

　　2020年3月12日，我休假在家，一邊轉著電視看傍晚新聞（⋯⋯）那天，我注意到自家電視台播報的一則新聞。

　　預計下個月實施的「遊戲成癮對策條例」，為此所進行的意見徵詢其結果出爐：

　　有超過八成表示「贊成」，但來自業界的意見卻幾乎都是「反對」。

　　香川縣議會為了制定全國首個防止孩童沉迷網路和遊戲的條例，於去年9月成立了由各黨派議員組成的條例研議委員會，開始進行討論。

　　該條例之所以受到關注是因為研議委員會在１月10日提出的條例草案中，加入了「未滿18歲者，每日使用智慧型手機等電子設備的時間上限為60分鐘」的規定。這則新聞在社群媒體迅速擴散，隨即引發「開時代倒車」、「政府不應干預家庭事務」等反對聲浪，在網路上引起軒然大波（⋯⋯）隨後，研議委員會將「使用智慧型手機等電子設備」改為「使用網路遊戲」，並在時間限制前加上「基準」一詞，針對縣民和業界展開意見徵詢。

　　我前面所提到的新聞就是報導縣議會公佈意見徵詢結果的內容。當天，研議委員會將香川縣議會事務局彙整的意見徵詢概要發給了委員和媒體記者。概要的封面有個意見提交者的人數統計表，內容顯示在個人、團體和業界提交的2千686份意見中，有2千268份表示「贊成」，比例高達84．5％。

　　首先，讓我感到驚訝的是收到的意見數量居然這麼多。所謂的「意見徵詢」是指國家或地方政府在制定法令、計畫等政策時，事先廣泛徵求民眾意見的程序。過去香川縣在辦理意見徵詢時，收到的意見都只有個位數，這次雖然因為「時間限制」而備受關注，但數量卻是過去的數十倍，甚至數百倍。更重要的是，草案居然獲得超過八成民眾的贊成，這與我在社群媒體上看到的可說是完全相反。

　　（⋯⋯）

　　我一開始關注的是遊戲條例制定過程的不透明。隨著採訪的深入，我發現另一個更大的問題，那就是條例缺乏「科學根據」。這一點，也與日本在同一時期遭遇的世紀大流行──新冠疫情──的政府應對措施如出一轍。

　　2020年2月27日傍晚6點左右，我正在東京出差，參加集團電視台的紀錄片製作會議，這時，我看到智慧型手機跳出的新聞快訊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安倍首相要求全國中小學停課。

　　雙薪家庭要由誰來照顧小孩？即將到來的畢業典禮怎麼辦？身為三個孩子的父親，而且又是雙薪家庭，我對政府突如其來的決定感到震驚不已。當時，我們公司所在的岡山縣和香川縣都還沒有出現確診病例。雖然全國新聞每天都在報導橫濱港郵輪群聚感染和北海道確診人數激增的消息，但新冠疫情對我們來說還只是一個遙遠的事件，直到這一刻才真正成為「切身之痛」。

　　在首相的要求下，許多學校被迫提前結束僅存不多的校園生活，並緊急舉辦了歡送會。還有一些店家為了幫助那些因為長期停課而為孩子午餐傷透腦筋的家長，開始免費提供讚岐烏龍麵。我當時採訪了這些學校和店家，但我心中始終有一個疑問：「為什麼疫情還沒有擴散到中小學，卻要讓這些學校停課？」、「為什麼不考慮各地的疫情狀況，而要全國一律停課呢？」對於這些問題，無論是配合要求的地方政府，還是中央政府都沒有給我令人滿意的答覆。

　　我認為，這一點與香川縣議會在條例草案中規定的「每日使用遊戲時間不得超過60分鐘」有著相同的「根源」。限制遊戲時間真的能有效防止遊戲成癮嗎？60分鐘這個數字又是怎麼來的？這些都是縣民和遊戲業界在意見徵詢中所提出的疑問。

　　「遊戲一天只能玩1小時」，對現在已經40多歲、正好屬於「紅白機世代」的我來說，是一句耳熟能詳的話。這句話的推廣者是1980年代紅極一時的電玩名人高橋名人（本名高橋利幸）。他當時是遊戲公司Hudson的員工，經常在活動和媒體上表演「16連射」，深受孩子們的喜愛。

　　現在以遊戲主持人的身分活躍於業界的高橋名人，在香川縣的條例草案受到全國關注的2020年1月，於個人部落格《16連射的隨筆》中發表了題為「關於1小時限制的感想」的文章。根據文章內容，當時遊戲中心非常流行，但卻被視為是不良少年的聚集地，於是有廠商推出了紅白機等家用遊戲機。高橋名人認為，如果沒有任何限制，家長可能會開始禁止孩子玩遊戲，因此才會在活動中喊出「遊戲一天只能玩1小時」的口號。

　　（⋯⋯）

　　對於香川縣的條例草案，高橋名人表示：「我認為這只是禮儀和規範，應該由個人自律，而不是由國家或縣政府制定條例或法律來限制。」

　　遏止新冠疫情擴散、防止網路和遊戲成癮，即使是這樣冠冕堂皇的理由，也不代表政府就可以為所欲為地制定任何政策，尤其是那些限制國民和縣民行動自由的政策。時值每日新聞以「公文危機」為題進行連載報導，揭露安倍政府在森友學園、加計學園和「賞櫻會」等事件中輕視公文處理的態度。報導中更指出，在決定新冠肺炎應對措施的政府聯絡會議上，包括首相在內的政府高官的發言竟然完全沒有記錄在案。這種做法不僅導致缺乏科學根據的政策在沒有任何說明的情況下被執行，也讓後續的追究無從查起，可以說是「民主主義的危機」。而香川縣在制定遊戲條例的過程中，也出現了與政府如出一轍的態度。

　　這本書記錄了地方電視台記者歷時約三年，針對地方議會通過的一項條例進行採訪和調查的過程。這絕對不僅僅是「地方新聞」。國家層面的問題和社會弊病往往會先在地方浮現。而地方記者憑藉著長期深耕地方的優勢，能敏銳地察覺出這些問題，並透過長時間的採訪深入挖掘，我認為這就是地方記者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