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倫坡年度最佳犯罪實錄獎
★美國國家藝術寫作獎銀牌
沒人比我更了解維梅爾。 ──亂世的偽畫專家,凡‧米格倫
1920年代的畫商,幾乎個個懷抱發現維梅爾的美夢入眠。發現一幅畫作、並經證實為維梅爾之作,幾乎像是戰時藝術世界裡的聖杯。《蕾絲女工》、《微笑的女孩》、《以馬杵斯的晚餐》、《基督與淫婦》……就是在這樣的氣氛下混入真跡的。
這是部騙徒的傳記,主角是繪畫界的天才雷普利。
1945年,二戰結束之際,權傾一時的納粹將軍赫曼.戈林因屠殺猶太人而遭拘捕。同時期被補的還有另一名嫌犯,荷蘭畫家凡.米格倫;他因為出售荷蘭十七世紀畫家維梅爾的作品給戈林而被控叛國。作品來自何處?銷售黨羽是哪些人?凡.米格倫歷經數週監禁仍堅決不透露實情。最後,經連夜拷問,他緩緩轉過身來說:「是我做的,是我畫的。」
在等候紐倫堡大審的戈林,聽說自己那幅維梅爾作品是假畫,一時嚇到發愣,「彷彿他首次發現世界上確實存在著邪惡」。同時傳來的驚人消息是,《以馬杵斯的晚餐》,維梅爾筆下的知名傑作,鹿特丹博伊曼斯博物館的鎮館之寶,同樣是偽作。
這是二戰結束後,荷蘭畫家漢.凡.米格倫(Han van Meegeren)所招認的黑暗內幕,他不但沒有通敵,反而擺了納粹一道。大師名作頓時成了贗品,而通敵罪犯也瞬間翻身成為全民英雄。
事過境遷,在21世紀的今天,任何人看過維梅爾真蹟與凡‧米格倫的偽作,都能分辨高下。然而為何世人一眼就看破蘭妮.萊芬斯坦的政治偏好,凡‧米格倫卻能騙過納粹、藝術史家、美術館與整個時代?他是如何一舉逆轉藝術潮流,在一個藝術品可以大量複製的時代,反其道而行,塑造一則又一則的名作神話,造就他成功的贗畫事業?
最引人入勝的微型藝術史,藝術的社會性最透徹之研究!
高明的視覺藝術、對歷史的善用與擅用。凡.米格倫遁入歷史的狹縫,編造一整齣瑰麗的情節,不但細膩推敲每個銷售環節並精選指標性人物,更成功掌握群眾心理、投合群眾期待。一幅偽作的成敗,並不在於是否忠於久遠以前的風格,而在於煽動當代心智的成效,讓所有人都寧願相信他的偽畫是維梅爾真跡!凡.米格倫的事業說明了,所有視覺效果皆脫離不了脈絡,只要懂得掌握視覺語言,便能夠掌握視覺效果!
二次大戰前後藝術界最精采的攻防,一名編造歷史、嘲弄藝術,甚至博取了眾人同情的世紀大騙徒。他是藝術市場的影武者,商賈、納粹、藝評家全讓他玩弄於股掌;他是尼采式的隱身超人,偷偷在畫布上移植歷史、變造過去。他為維梅爾的繪畫生涯創造了一個虛構的聖經主題時期,操弄藝術史家來炫耀他們的知識。
凡.米格倫,最受爭議的畫家,他的一生織就了這齣涉及藝術史、犯罪集團和二次大戰的世紀大戲。
最高明的騙術,是讓無數世人心甘情願成為你的幫凶!
「生動的文筆、陰險的布局、細緻的推理、原創性的發現,造就出這本極具學術價值又具閱讀樂趣的著作。」──Amazon讀者
作者簡介:
美國藝術史學家、藝評家、倫敦知名藝術暨骨董雜誌《阿波羅》及《Art & Antiques》專欄作家,對藝術品偽作歷史知之甚詳。他為了研究二戰期間偽畫大師凡.米格倫,耗費三年時間、操持四種語言、往來五個國家並造訪無數檔案館,深入耙梳二戰前後藝術買賣市場的傳統及系譜。《不存在的維梅爾》一書出版便獲得報章廣泛報導,並榮獲艾倫坡年度最佳犯罪實錄獎。
譯者簡介:
陳雅雯,輔大新聞系,中央大學藝術學研究所碩士,曾任廣告文案、唱片企畫。目前為英國倫敦大學博士候選人,專長為電影史、十九世紀視覺文化史。熱愛維梅爾,對這樁世紀偽畫懸案,深感好奇。本書交織史學考證與電影感的鋪陳,峰迴路轉,讀完謎團盡解。
章節試閱
第一章 通敵者
一九四五年的五月二十九日,他們終於找上他。
晚上九點剛過,約瑟夫.皮勒中尉帶著一名武裝士兵,從紳士運河河畔的總部走到國王運河三二一號。他們雖配有值勤車,不過今晚並不打算使用。他們的計畫是徒步將凡.米格蘭押解至威特林斯堡監獄,一路用槍頂著他遊街示眾。
此刻的阿姆斯特丹又濕又冷,不時下雨。城市籠罩在黑暗中,街道上、住屋內、公寓裡,皆伸手不見五指。荷蘭首都已經接連數月沒有電力與瓦斯。希特勒曾經承諾,他的統治將讓荷蘭的德軍占領區進入光明的新紀元!但事實上他只讓該地退回燭火與煤氣燈的時代。即使德軍已敗退,電力網絡仍將癱瘓數星期之久,瓦斯也要等到冬季才能正常供應。當然,荷蘭人民所承受的還不止這些,有些更為嚴重的屈辱,或許永遠無法平復。
皮勒中尉來到凡.米格倫的住所,一棟有著數百年歷史的中產階級高雅住宅。皮勒敲門之後,直接報上自己是軍政府的軍官,連自我介紹也省了。前來應門的凡.米格倫滿頭銀髮,身軀瘦小,肢體和面部表現卻很戲劇化。在皮勒中尉詢問有關納粹元帥戈林所持有的維梅爾偽畫時,他露出一臉茫然的模樣;至於皮勒中尉的偵查結果(共有五幅維梅爾聖經主題畫作的來源都指向凡.米格倫),他也無法提出進一步說明。皮勒接著問凡.米格倫,在戰時民不聊生的狀況下,他是如何致富的。皮勒的筆錄如下:「據他說,戰事爆發前他曾售出一批法蘭德斯原始畫派的作品,他就是靠這樁交易致富的。」然而,皮勒中尉早已訪查多人,得知更多真相,於是他直接告訴凡.米格倫:遊戲結束了。
據凡.米格倫後來的描述,他在押解至監牢的一路上都十分冷靜,顯得高深莫測。倘若他所言屬實,這可不簡單,因為一般通敵者在押監過程中,常會遭憤怒的路人嘲弄與挑釁,即便在夜裡也一樣,更遑論宵禁在當時已經解除。歐洲在戰後三週內,對賣國賊的公開羞辱已成了戰勝的餘興節目。數千名親德的荷蘭人從全國各地送往監獄,有時是列隊一一前進,有時則成群押送。他們的雙手被銬在頸後,跌跌撞撞,嚇到臉都發僵。
當皮勒中尉一行人終於抵達監獄,皮勒給凡.米格倫最後一次說清真相的機會,要他寫下是誰供應他維梅爾畫作。
凡.米格倫後來回憶道:「他們企圖套我的話,但並沒有成功。」
他的頑固為他贏得一間獨囚室,獄方於當晚十一點左右收押凡.米格倫。皮勒中尉個人倒很樂見凡.米格倫永遠關在牢裡。
***
皮勒並非職業軍人,也不是藝術史專家。他並不了解凡.米格倫一案的所有細節,他當初所做的許多推測,之後也被證實有誤。不過,皮勒處理此事的態度,就跟他在戰後解放時期的混亂時日所從事的其他工作一樣,皆帶有某種熱情與目的。他說:「我當然討厭通敵者。我生命中曾發生許多事,讓我無法對那種人仁慈。那段日子我變得更極端。當時我還年輕,卻已看過太多死亡,我痛恨所有與德軍合作的人。」
戰後的皮勒負責調查阿姆斯特丹的知名藝廊古德斯蒂克。該藝廊原為猶太人產業,但納粹入侵後沒多久,便由戈林的追隨者巴伐利亞銀行家阿洛斯.米德接管。戰爭期間,身材圓胖的米德是關鍵人物,他與不務正業的納粹年輕官員在奢華的阿姆斯特飯店酒吧夜夜笙歌,為希特勒親衛隊的高階軍官之類的人物舉辦宴會。每當這些貴賓從柏林來到阿姆斯特丹,米德會洋洋得意地把他們帶往猶太富翁的收藏間,展示那些銀器、家具、瓷器、鐘表、婚戒以及兒童玩具。皮勒通報盟軍調查員,他深信米德以古德斯蒂克藝廊為洗錢據點,把劫來充公的藝術品轉換成現金,以資助納粹黨徒建立情報網。
皮勒追蹤的是一場大型詭計:間諜、告密者、第三帝國的地下金融活動,而他就是在偵查這些事件的過程中撞上凡.米格倫一案。
皮勒說:「我發現米德曾經手一幅以耶穌與淫婦為主題的畫作,署名維梅爾。米德以一百六十五萬基爾德買進,之後再售給戈林。我查訪多名中間人,發現這作品一定來自畫家凡.米格倫……跟許多人談過後,我發現在一九三七年同時有六幅維梅爾畫作出現在市場上,而這些都來自凡.米格倫。接著我就找上他,請他說明。」
但顯然凡.米格倫口風很緊。皮勒很確定他是通敵者,而且就跟其他通敵者一樣,他已經掩滅罪跡。雖然皮勒循著許多交易商與人頭之線摸去,將凡.米格倫連向維梅爾,然而線索也僅止於此。皮勒諮詢的專家指出,這些維梅爾畫作屬於特別的系列,以聖經為題材而顯得非比尋常。有可能是維梅爾為宗教改革期間的「地下教堂」所繪的裝飾畫。如果這些原本是同系列作品,就有可能是凡.米格倫跟同黨從同一批收藏中搜括而來。但問題是搜括自誰?從何處搜括而來?又有誰牽涉其中?
一九四五年六月十一日,皮勒將凡.米格倫從威特林斯堡監獄送往阿波蘭區的訊問所。皮勒與同僚輪番審問了一整天,凡.米格倫卻什麼也不招認。他不是別過臉面對牆壁,就是回答一大堆毫無邏輯的空話。
接著皮勒決定採用更激進的策略。他告訴凡.米格倫,盟軍已經在西班牙追捕到米德──事實也的確如此。皮勒接著暗示說,米德打算宣誓作證,指出凡.米格倫曾到古德斯蒂克藝廊與德國高層交易。但其實這只是皮勒編造的威嚇。即便凡.米格倫拒絕供出同黨,僅憑米德應該會供認的證詞,皮勒就可以定他通敵之罪,完全不需要他招認。
皮勒最後又問了一次,戈林持有的維梅爾畫作究竟從何而來?
皮勒回憶道:「他轉向我,然後說:『是我做的,我畫的。』」
也許這是凡.米格倫畢生最誠實的一刻。皮勒呆住了,久久不能自己,他幾乎立即相信凡.米格倫的自白。他表示:「我十分肯定,這一定是凡.米格倫做的。這完全合乎人性。他覺得自己遭到整個藝術界的誤解,他想向這個世界展現他的能耐……歷經二十四小時的偵訊後,如果你了解他的心理狀態,就知道這完全合理。」
的確如此。突然間,皮勒終於從這五年來以小搏大的攻防戰中解脫而出,在凡.米格倫身上找到了值得欣賞的共同點。
然而,到了七月十一日,荷蘭反抗軍刊物《真理報》以頭版報導質疑皮勒對凡.米格倫一案的理論。柏林的年輕記者楊.史匹戴克走訪德軍的帝國會館廢墟。史匹戴克穿過希特勒的私人圖書館,來到中央辦公室,發現一本書,上面有凡.米格倫的插畫,書名頁則有幾行手寫的德文:「謹將本書獻給我敬愛的元首。凡.米格倫敬上。拉倫市,荷蘭北部,一九四二年。」《真理報》的強硬派編輯史匹戴克為這篇文章下了醒目的副標:「如果還有任何人想為凡.米格倫的政治傾向開脫,這篇報導將完全把他打回原形。」
皮勒中尉在紳士運河河畔的忙碌辦公室讀到這篇文章,他只能搖搖頭,不表認同。然而,從新發現的證據來看,他還得重新問自己一個原本以為已成竹在胸的問題:這位凡.米格倫到底是誰?
***
一八八九年,凡‧米格倫出生於省會德芬特的中產階級天主教家庭,在五個孩子中排名第三,父親是教師,管教嚴苛。一九○七年,凡.米格倫剛對藝術產生興趣,父親卻將他送至台夫特理工大學攻讀建築。當時年輕的凡.米格倫荒廢學業而沉迷於繪畫,父親自然少不了叨念幾句;到了一九一一年,這份不滿演變為震怒。原因是當時才二十二歲而尚在就學的凡.米格倫,不慎讓女友安娜.德.沃特(Anne de Voogt)懷了孕。安娜個性內向,信奉新教,父親是荷蘭殖民官,母親則是東印度群島的美女。凡.米格倫的父親反對兩人的婚事,直到安娜同意讓孩子信天主教才點頭。凡.米格倫在台夫特找了份助理繪畫教師的差,讓安娜與兒子雅各(生於一九一二年)、女兒寶琳(生於一九一五年)勉強糊口。後來,他辭掉這畢生唯一一份穩定的工作,與家人移居海牙,追求專職的藝術家生活。此時的他,就有如籠中鳥初獲自由。
一九一七年,戰事席捲歐洲,凡.米格倫卻仍能盡情從事藝術與玩樂,因為當時的荷蘭是中立國,與交戰雙方皆有貿易往來,就像自給自足的沙漠綠洲。此時凡.米格倫已在海牙安定下來,開始拓展社交觸角。他申請並獲准加入「海牙藝術圈」俱樂部,成員皆為創作者,包括畫家、作家、音樂家及演員。除了在成員的贊助下舉辦演出,「海牙藝術圈」也主辦演講之夜、化妝舞會、夜總會之夜、才藝競賽,以及其他輕鬆的娛樂聚會。在這些活動中,凡.米格倫經常以近乎攝影寫實的筆法,為重要賓客繪製炭筆素描,一展肖像畫長才。特別是那些他想吸引的貴賓,例如海牙最成功、交遊最廣闊的藝術家威廉.馮.孔能堡,便在凡.米格倫的畫筆下呈現格外獨特的個人風格。凡.米格倫憑著這套奉承的本事,原本有可能成為海牙市甚至全尼德蘭地區最知名的上流社會肖像畫家。然而,即便這些委製肖像、在藝廊售出的人物寫生以及風景畫,已經為凡.米格倫帶來可觀的收入,遠勝過其他年輕藝術家,但他仍不滿足,因為他已不自覺地染上許多奢華的品味與壞習慣,包括貪戀美色。
在某種程度上,這個問題來自於幻滅的婚姻。起初,凡.米格倫的確試圖帶著安娜一起探索上流社會的生活,但這些活動只凸顯了這對夫婦已漸行漸遠。有張老照片足以說明一切:照片中的安娜模樣嫻靜,正準備陪丈夫出席化妝舞會,她穿著凡.米格倫為她設計的古埃及服飾,風格有如好萊塢大導演塞西爾.迪米爾執導的《埃及艷后》。她悲傷的眼神、下垂的嘴角、凝望遠方的目光……全然不似那些無憂無慮的派對常客。安娜多數時候寧可在家陪小孩,而讓凡.米格倫投向另一個更大膽危險的女人。
不久,他就看上好友卡瑞爾.德波爾的妻子,一名輕佻的女演員。藝評家德波爾是凡.米格倫早期的公開支持者,他曾在一九一六年撰寫一篇長文,聲稱凡.米格倫是「注定要接受眾人喝采」的畫家。奇怪的是,兩人的友誼並不受婚外情的影響,他們甚至一起為上流社會女性規畫藝術課程:德波爾講授理論,凡.米格倫教授繪畫入門。這段時間,凡.米格倫定期出入德波爾的住家,為喬漢娜繪製素描或拍照。德波爾兩個孩子的童年玩伴回憶道,喬漢娜經常身著半透明薄紗擺姿勢,看起來「非常美麗」,同時間,「害羞的」德波爾卻忙於工作。
凡.米格倫社交圈的某位資深成員,在一九七○年代一封未發表的信中回憶道,喬漢娜擁有凡.米格倫心目中理想女性的所有特質:「她的舉止十分撩人。今日如果一個女孩赤身裸體醉倒在撞球桌上,我們也許會覺得沒什麼,但這在當時可是醜聞。」確實,凡.米格倫與喬漢娜的婚外情持續了數年,最後徹底摧毀了他的家庭生活。凡.米格倫與安娜及孩子住在一起,同時也擁有自己的畫室,接著又在市中心租屋供幽會之用。彬彬有禮的德波爾似乎從不曾出言反對,但安娜經歷了長期煎熬,終究投向另一個男人,與凡.米格倫離了婚,而凡.米格倫日後也娶了喬漢娜,但期間還夾雜幾次桃色事件,他在五年後才真正定下來。
考慮到凡.米格倫這幾樁婚外情的性質與程度,他之所以轉而從事偽畫,起因極有可能是為了支撐毫無節制的生活。喬漢娜可不是廉價的玩物,雖然她的演藝生涯多半只是在普通的情境喜劇裡擔任配角,她的物欲在朋友圈中卻極負盛名。某個友人還記得,喬漢娜曾用性感女神梅蕙絲的玩笑口吻說過,她喜歡銀行戶頭數字「有很多個零」。這個時期的凡.米格倫身兼多份工作,除了與德波爾共同開授繪畫課,並偶爾接商業插畫之外,真正能讓這名為生計奮鬥的畫家獲得豐厚外快的,則是偽畫。
***
事實上,荷蘭古典大師的偽畫,早在大師還在世時就出現了。十七世紀的藝術家暨作家亞諾.胡伯肯於晚年出版了一套三冊的荷蘭藝術世界年鑑《大舞台》,書中描述當時的畫商經常收藏一些名作,「雇用年輕畫家仿製畫作」。的確,在機械複製技術發明之前,忠實模仿原作的手繪複製品是門合法生意,但有時畫商會以假混真,好牟取更高利潤,並慎重挑選買家,鎖定那些不可能認識原作收藏家的人。早期的檔案紀錄中有許多這類畫作的實例,而在某種程度上,這種不光彩的行為甚至延續至今。
相較於十七世紀,如今資訊傳播便利迅速,要販賣名畫複製品自然困難重重,但其實在凡.米格倫的時代,偽畫的問題也已經引起極大關注。十九世紀以來,隨著公共美術館的發展,藝術史也成為嚴謹的學科。學者致力於研究作品歸屬,辨別原作與仿作,雖然過程中錯誤百出,但也成功追究出數千件昔日偽作,並由此編纂出縝密的大師真品清單,方便各路專家監看名作的下落。在這種狀況下,那些持有林布蘭畫作並致力於複製畫作的畫商很快就會傳出惡名。
然而,在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一批身懷新伎倆的黑心畫商湧現,撲向市場頂層一群毫無戒備的顧客。這批所謂的業餘仕紳不再宣稱自己為畫商,而以超越商業利益的姿態取信於人。他們收藏畫作是出於對藝術的熱愛,至少他們是如此自稱,但也隨時準備割愛給懂畫、值得擁有這些畫作的人,就像鳳毛麟角的真正審美家確實會不計利益割愛。這些可恥的「仕紳」為了博取客戶信任,起初也許會出售一兩幅大師原作,接下來便拿出偽作來騙人,或加上變造的大師落款,偽稱是重新修復的名作。專精世紀末偽畫的義大利藝術史家喬尼.瑪索尼指出,有些畫商甚至扮演經理人的角色,雇用大量廉價的藝術勞力以應付贗畫訂單。
貴族頭銜與顯赫的住址似乎有助於營造悠閒的假象,而這正是這些業餘仕紳的致勝關鍵。米榭.拉薩羅尼「男爵」就成功售出義大利名作,表面上他賣的是文藝復興早期畫家如卡羅.克里威亦等人的作品,其實他只是雇用了技術純熟的工匠去全盤或局部重繪毀壞的老畫作。一名比利時畫商兼收藏家艾米爾.倫德斯也以類似模式銷售法蘭德斯原始畫派的作品。倫德斯與布魯塞爾的優秀修復師(有時也是贗畫師)凡.德維肯合作,購進數打狀況欠佳的二流舊畫,而後者則發揮想像力,以凡.艾克與比特拉斯.克里斯提斯風格進行所謂「修復」。一般咸認倫德斯持有世上最好的法蘭德斯名作,事實上他的確有幾幅傑作,但他也在城堡裡塞滿凡.德維肯的作品,並樂於賣個好價格。除了這些假造的修復畫,凡.德維肯也為那些更肆無忌憚的畫商公開製作偽畫,不過此時他會創造新構圖,而非複製現存畫作,故常能避開熱中於揪出複製畫的專家之眼。
凡.德維肯刻意鎖定十五世紀蛋彩畫的畫家,這有其道理。在技術上,偽造晚近如十七世紀荷蘭藝術大師的風險較高,因為這些大師使用的是較不穩定的油彩顏料。十九世紀中期時,正統的修復師發現,高濃度的酒精能夠除去表層陳舊褪色的亮光漆,而不會破壞其下的畫作。以酒精清理畫作的方式逐漸風行,一種令人興奮的新發現也應運而生,而那正是拆穿贗品油畫的好方法。原因在於,酒精對於歷時數百年而逐漸硬化的油畫幾乎毫無影響,卻能快速溶解新添的油畫顏料。而蛋彩畫雖然易乾,卻不易被酒精所溶解,因此凡.德維肯、倫德斯與拉薩羅尼「男爵」偽製十五世紀畫作的風險,相對來說會比較低。然而,對於想販售荷蘭黃金時期贗畫的人而言,酒精測試仍是嚴重的問題,因為不論使用蛋彩或其他傳統快乾顏料,都極難模仿油畫中奶油般的綿密筆觸與柔和光澤。倘若仍必須以油畫顏料來偽製十七世紀畫作,這些畫作就只能賣給那些太過天真、從沒想過要測試的買家,否則生意一定泡湯。
當時的海牙幾乎可說是這類騙局的大本營。一九一○年某日,莫里斯皇家美術館館長威罕.馬丁在城區散步時,驚見一批粗製濫造的奧斯塔德作品陳列於雜貨店櫥窗內,廉價出售。這些畫當然是偽作,馬丁買下其中一幅,帶回皇家美術館的修復室作酒精測試,圖像馬上溶成一堆污屑。馬丁寫下這樁事件並提出建言:真正的大師之作,決不可能擺在地方市場的蔬果雜貨之中。
凡.米格倫還算幸運,無需將天分浪費在這種低價的偽畫騙局中。一九二○年左右,他與傳奇人物凡.威加登合作,借助他的經驗與人脈資源進行所謂業餘仕紳的商業運作,順利賣出一幅幅偽畫。
第一章 通敵者
一九四五年的五月二十九日,他們終於找上他。
晚上九點剛過,約瑟夫.皮勒中尉帶著一名武裝士兵,從紳士運河河畔的總部走到國王運河三二一號。他們雖配有值勤車,不過今晚並不打算使用。他們的計畫是徒步將凡.米格蘭押解至威特林斯堡監獄,一路用槍頂著他遊街示眾。
此刻的阿姆斯特丹又濕又冷,不時下雨。城市籠罩在黑暗中,街道上、住屋內、公寓裡,皆伸手不見五指。荷蘭首都已經接連數月沒有電力與瓦斯。希特勒曾經承諾,他的統治將讓荷蘭的德軍占領區進入光明的新紀元!但事實上他只讓該地退回燭火與煤氣燈的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