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來無法理解,兩個男人如何能合寫一本書,在我看來,這就像三個人在一起製造寶寶一樣。
──艾佛林.渥(Evelyn Waugh)
幾年前,洛夫和我都認為自己站在沙漠邊緣,我們相信沙漠的盡頭是蒼翠綠洲,盼望有一天能倘佯在綠洲的懷抱,而且我們愈這麼想,就愈相信那豐饒的邊境有無法形容的歡愉,問題只有一個,如何穿越那片沙漠。
我們剛進投資銀行,從協理開始做起時,綠洲代表的是升任為夢寐以求的執行董事。我們願意穿愈滾燙的沙地,熬過協理和副總裁的過渡期,只為有朝一日能在棕櫚樹樹蔭下享受日光浴。然而,旅程展開後幾個月,我們開始懷疑當初看到的綠洲也許只是海市蜃樓。我們一度迷失,被炙熱的太陽烤得發狂,但最後還是找回方向。我們明白,無論彼岸有什麼樣的綠洲,想要抵達那裡,我們穿越沙漠之旅都是超乎想像的漫長。
我們告訴自己,很多職業都必須經歷痛苦階段。醫學界有醫學院和實習、法律界有實習助理和剛開始好幾年的單調工作,投資銀行業也不例外。年輕投資銀行家得接受磨練,有朝一日才能飛黃騰達。絕大多數資深銀行家都經歷過這些,也都忍了下來,有些人因此漸入佳境。如果他們得經歷這些,那我們也不例外,這就是規矩。
擔任投資銀行協理對我們有幫助嗎?有。過程中盡是悲慘嗎?當然不是。在接受考驗的路上,我們碰過很多好事和很多壞事,當中幾乎沒睡什麼覺,但是開著開著,我們還是開到出口收費站,付費離開。我們現在仍然在華爾街工作,而且若說我們不在乎錢,那絕對是騙人的,但是在投資銀行工作似乎不符成本效益,所以我們已經不是銀行家,而且每天去上班都很開心。
這本書的故事講述的是我們生命中很重要的階段:兩個投資銀行協理起先搶破頭想擠進投資銀行業,到後來又迫切想脫身。我們同時也希望藉由這本書把積壓的情緒好好宣洩一番。我們擠進投資銀行業,從協理做起,就像失去貞節的處女,我們不可能抹滅當初心甘情願送上門而自食的苦果。這讓我們變得更堅強,也讓我們臉皮變得更厚,有好也有壞。如果有靈魂用的浮石,可以去除心靈的積垢,我們會努力把自己磨到破皮,可是世上沒有這種東西。
投資銀行這個行業的特性就是極端。銀行家相信愈多就愈好,無論是金錢、酒色、美食還是工作時間,這些極端我們經歷了很多,也把一些極致體驗記載在這本書裡,不過,毫無節制和沉溺酒色不是全部,故事的另一面是,我們了解擔任投資銀行家,不像我們原先以為的會成為企業大老闆的重要顧問,而是把大部分工作時間花在不用大腦的文書處理工作上。即使大量的文書工作就可以賺一大堆錢,但是我們為這項工作投注的心力當然不止於這些。我們領悟的過程也試著在書中傳達出來。我們並沒有很後悔,畢竟這世界上,沒有很多工作能讓我們在三十歲之前就有機會過紙醉金迷的生活,同時還發現國王新衣的真相。
我們任職的銀行是帝傑(Donaldson, Lufkin & Jenrette,簡稱 DLJ),不過這個故事不是只和帝傑有關,而是關於所有菜鳥投資銀行家都必須接受的考驗,我們有很多在其他投資銀行上班的朋友,一樣慘。投資銀行家一半的時間花在讓客戶相信,他們的銀行和別人的不一樣,但是說穿了,沒什麼兩樣,無論在哪一間銀行,年輕投資銀行家的故事都差不多--連續三天不眠不休工作、因為提案書頁次弄錯而挨罵,或是未老先衰,像一塊被遺忘在冰箱裡的乾乳酪。資深銀行家的生活也許比較美好、比較有趣,但是我們不會知道,因為我們是菜鳥銀行家,這樣的生活真是糟透了。
希望這本書能幫助大家以不一樣的觀點去看投資銀行,不然沒有人真正知道銀行家在做什麼。進入這行以前,我們只知道銀行家、證券交易員總和驚人的薪水相提並論。證券交易員的工作比銀行家的工作容易理解,因為每個人一生中總會交易些什麼,像是拿王建民的恩師古瑞德(Ron Guidry)的新人卡交換瑞奇.傑克森(Reggie Jackson)的明星賽棒球卡,同值交換的概念自盤古開天就存在。可是投資銀行在真實生活中沒有這種相對應的東西,我們的媽媽花了六個月才搞清楚我們不是用電話把公開發行的爛股票賣給不知情投資人的股票經紀人,之後又過了六個月我們才搞清楚,我們其實就是在賣公開發行的爛股票給投資人,差別在於我們不是靠電話賣,而是當面賣,而且這些投資人不是不知情的個人投資人,而是全球各地的專業投資人,如富達投資(Fidelity)、百能投資(Putnam)和羅普萊斯(T. Rowe Price)等。
一九九五年十月二十四日曾傳出一則離奇的新聞事件,一時之間傳為笑談,也向大多數人清楚解釋了投資銀行家的工作。率先報導的是通訊社,接著全美幾乎所有主要媒體很快就轉述這則典型誇張的華爾街新聞。一名五十八歲、挫折的西部信託公司(Trust Company of the West)執行董事,在搭乘聯合航空從布宜諾斯艾利斯飛往紐約市的途中,灌下太多杯雞尾酒,他離開頭等艙的座位,脫下褲子,在餐車上撒了一泡屎。說真的,銀行家做的就是類似的事:吃進、處理,然後散播出去。
大體而言,年輕的協理若想熬過投資銀行嚴峻的考驗,不是得完全接受那一套,就是對自己做的事保持一定的幽默感。用另一隻腳保持平衡不一定能讓心靈獲得平靜,畢竟,如果一隻腳踩在乾冰、另一隻踩在燒紅的爐子上,平均溫度也許怡人,但是到頭來你的雙腳都還是會起水泡。
從商學院畢業後,我們和帝傑簽第一年全職聘約的待遇大概是一般大學畢業生第一份工作的八倍,而且我們的薪資每隔兩年都會再增加一倍。我們搭乘私人專機環遊美國、住頂極飯店、上最好的餐廳。然而,我們後來發現,待遇這麼好,不是因為在投資銀行裡擔任協理是很棒的工作,而是因為這個工作糟透了。銀行家相信,只要砸下夠多的銀子和時間,任何問題都可以解決。這意味什麼?意思是,銀行家最大的敵人是那些靈魂不能用錢收買的人,還有那些明白時間是無法再生的商品的人。
我們沒有要評斷任何人,我們很多朋友都還是銀行家,還頂著大太陽穿愈炙熱的沙漠,而且有一些還真心喜歡自己的工作,就像過著遊牧生活的貝都因人 。如同某個憤世嫉俗的人曾說的:「鳥事總要有人做」。
我們剛開始討論要寫一本關於在投資銀行擔任協理的書時,我們彼此互問:「要寫些什麼?」答案很快就出現:「我們怎麼進去的、我們做了些什麼、我們如何出來,還有我們如何失去平衡。一切的一切。」
套用我們最喜愛的拳擊裁判米爾斯.連(Mills Lane)常說的話:「現在就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