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你的後輩踩著你的肩、越過你的頭向上……
/李明亮(前衛生署長、慈濟大學創校校長)
我認識小睿是這麼開始的──
一九九三年,慈濟醫學院在我眼前如堆樂高般地逐步完成,我們以聯考為大宗開始招募學生。推薦甄試名額不多,但我們在面試上,費盡心思。
面試那一天,我們幾個甄試老師分坐在不同的辦公室,接見有心想就讀慈大的孩子。結束所有面試後,顧不得疲憊,幾位面試官聚集討論;來面試的孩子都讓我們留下深刻的印象,小睿就是當年的其中一位。
小睿的高中成績、推薦甄試成績在所有來面試的學生中僅排名中段;若只看分數,並不突出。可是,在與他面談的過程中,直覺不斷告訴我,小睿很適合當醫生,因為他的心既柔軟又堅強。當一位醫生最重要的其實是心:一顆對醫學有堅定熱情的心,對病人要有愛心;若兩者皆無,很少有人能撐得下去。
因此,當我取得最終通過名單並看見他的名字時,我滿懷著欣喜,就著他面試資料上留下的電話撥過去,我想親自告訴他:「不要再害怕了,你過關了。」
他曾說,我那通電話鼓舞了他,不只一時,而是一生。聽到這句話,我由衷感到欣慰。
二○○○年我離開慈濟之後,有好多年沒見到小睿。偶爾到週末,小睿就得從花蓮搭乘火車再轉搭高鐵南下進行他的創新研發;未來希望能如願,但也可能走不到盡頭。即使沒有成功的保證,他依舊每週辛勤往返;若非有相當衝勁,再加上一點自信的驅使,是無法堅持的。
現在的他,不僅在心臟外科領域表現出色,甚至還取得美國杜克大學博士學位。我在歡喜之中,不由得回想起面試時端坐在我面前的小睿。
甫接下慈濟醫學院校長一職時,我就告訴自己,校長室的門永遠要為學生敞開。除非有會議或是接待客人,其餘時間,他們都能自由地進出校長室,輕鬆自在地坐下來和我聊上幾句話。有無數個接近午夜的夜晚,我仍在校長室裡;學生路過看見,拎著宵夜就走進來與我共享……我的期許只有一項:倘若我只有一句話能夠鼓勵到他們,成為影響他們人生的重要因素之一,那也足矣。
學校成立不久,我就希望學校能有一個樂團;並告訴學生,希望能在未來慈濟大學成立一百週年的慶祝會上可以演奏貝多芬的《D小調第九號交響曲「合唱」》。我深知這是相當艱鉅的工程,身為樂團成員之一的小睿卻默默地將之記在心頭。
不久之前,我將書房裡所有蒐集來的樂譜取出,用了一些時間與精神重新整理過。這些樂譜,在現代只要動動手指頭,就能輕易地在網路上搜尋到;但在我那個年代,不僅得費盡心思、四處奔波,還要再加上一點運氣才能取得。因此,幾次搬家,這些極其珍貴的樂譜不曾被我遺忘、捨棄或轉送,它們跟著我一處一處地落地生根。
隨著歲月流逝,紙頁的邊緣開始泛黃,就像我那大不如前的視力以及漸漸失去力氣的手臂;那把曾經能讓我靜下心沉澱的大提琴,早已閒置多年。我無數次地問自己,這些樂譜還能跟著我多久?哪天隨著我肉體的離去,這些樂譜也終將成為廢紙。思來想去,這些樂譜最好的歸屬,就是交給小睿了。未來,我想請他路過臺北時過來跟我拿,並謹慎地交代他,許久以後的未來,他若不再需要,就妥善地轉交給慈濟大學圖書館,供大學的樂團使用。
去年中秋節,小睿得了空來臺北家中小聚。我們閒話家常,聊起音樂、聊起醫學,也聊起過往,他又再一次誠摯地向我表達感謝。我只是笑了笑,要他繼續努力,要老老實實、一步一步地走,千萬別想著要抄捷徑。人生的路一定是坎坎坷坷的,唯有直視失敗,方能成為大人物。
我在劍橋的恩師曾說過一句話,影響我大半生。他是這麼說的:「Error is essential.」意思是,失敗不是因你特別笨,也不是老天對你特別壞;失敗是本質,沒遇到可能是你繞過了它。如果碰到了,也不要害怕;最重要的是,哭一哭再爬起來繼續往前走。
本書結構非常有趣。小睿將他至目前的求學及行醫生涯予以直白的階段性回顧,並交織著他的興趣——古典音樂——之歷史平行敘述,很有創意,可喜可嘉。
早年當我在美國當教授的時候,曾有一為臺灣去的學子在學成準備回臺之際,特別來向我道謝。當時我告訴他:「你沒有欠我什麼,但你欠你的後輩。我讓你踩在我的肩上、頭上過去;你未來該做的,是讓你的後輩踩在你的肩上、頭上過去。」
所以我也想告訴小睿:與其向我道謝,不如就讓你的後輩踩在你的肩膀、越過你的頭頂向上而去。好嗎?
不斷創新的「標準」心臟外科醫!
/魏崢(振興醫院院長)
醫師的養成,大多都是在院內以師徒制方式教育成就;然而,不得不承認,其中仍有不足之處。尤其在心臟手術方面,在面臨關鍵致命的動作時,往往都得訓練多年、謹慎評估後才能放手讓學生上手術檯執刀。
「教授,可以請您來幫大家上課嗎?」幾年前,張睿智醫師打了一通電話給我,誠摯邀約我前往花蓮參加大體模擬手術課程。他說,為了讓年輕醫生學習微創手術的技巧,因此想結合花蓮慈濟醫院、慈濟大學以及心臟血管外科醫學會的資源,舉辦大體模擬手術,並邀請資深醫師在大體老師身上進行教學。
儘管院務繁忙,但我毫不猶豫就答應了他。
我們只能仰賴時間讓年輕醫師的訓練變得更充實,但張睿智醫師勇於突破,期待以教育課程補足,讓年輕醫師得以透過在大體老師身上學習累積經驗;資深醫師也能在示範教學下,讓技術經驗得以傳承。
要辦這麼一場活動,必須花費相當龐雜的心思與時間才能圓滿成就。他不僅積極參與、年年舉辦,至今已經來到第五屆,對於台灣心臟外科的技術進步與人才培育,發揮提升的成效。
醫學進步的腳步始終未曾停歇。訓練自己的目的,並非是為了醫師個人的名譽與利益,而是讓病人得到更好的醫療品質;然而,一個人的力量畢竟有限,團隊的結合才能讓治療更為周全。因此,我們都期待,能有更多實力堅強的醫師孕育、成長。
一直以來,投入心臟外科的醫生並不多;深究其緣由,想投入的人並不少,但打退堂鼓的也很多。在這一行,不僅疲憊、壓力大,報酬也不高;若論收穫,或許就是將病人從死神身邊拉回的成就感吧!
我常告訴學生,要當一名外科醫師必須要有創新的思維;倘若始終都是按照別人告訴你的做,進步就會相當有限。創新與開發是外科醫師進步的驅動力,這也是我在張睿智醫師身上看見的特點。
例如,他曾試圖解決鈦金屬人工血管接環所可能導致的血栓問題。
以前,主動脈剝離的患者在經過手術之後,死亡率仍高達三成。二○○五年,我開發出用於主動脈剝離治療的鈦金屬人工血管接環;這是臺灣首件通過美國食品藥物管理局(FDA)核可的植入性心臟醫療器材,可大幅提高主動脈剝離手術的成功率。
在面對主動脈剝離的手術時,心臟外科醫師從前會用一段人工血管,置換該段內膜破裂的主動脈;但往往因為病人主動脈組織脆弱,即使費心縫合仍常會撕裂開來。此外,在過程中必須暫停心臟血液循環;若縫合速度不夠快,就可能導致腦部缺氧而變成植物人。
鈦金屬人工血管接環僅需以綁帶固定,無須縫合;組織不僅不易撕裂,也加快了手術的進度。因此,在問世之後,廣為國內心臟外科醫師使用。
有一天,我和張睿智醫師在某一個場合上相遇。在會議的空檔,他向我走來,告訴我他是鈦金屬人工血管接環的愛用者,隨即又補上一句:「教授,關於鈦金屬人工血管接環,我覺得還有可以改進的地方。」當時,鈦金屬人工血管接環在使用上,偶爾會有血栓產生的問題,我們始終無法突破;張睿智醫師告訴我,他研究了好一陣子,發現只要在接法上做些改變,就可以大幅降低血栓的發生機率。
我仔細聆聽,腦中開始勾織想像,心裡更是讚歎不已。這個問題我也糾結多時,卻遲遲找不到好方法,想不到竟被自己的「學弟」給發現了!
結識他已經數年,除了同為心臟外科醫師這層緣分之外,他也是我的學弟張比嵩醫師的學生。對於「學弟」的勇於挑戰,並積極想出創新的方法解決問題,符合了我對其他學弟「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要求;不僅不覺得被冒犯,反而深感欣慰。
我常告訴那些已經當上主治醫師多年的學生:「你們現在跟我們這些老師學的不是技術,而是精神,技術方面必須要超越我們才行。」我不怕被學生趕上,否則醫學怎麼能進步?
看著眼前的張睿智醫師,我笑了;他不僅不保守、不膽小,而且也夠積極。在這個分秒必爭的行業裡,是位標準的心臟外科醫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