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爾夫・沃爾多・愛默生

不知道是否為翻譯問題，這本書幾乎無法閱讀，文字用詞不知所云，例如「讓工作者的靈魂在我們的體內流淌，那麼我們就將首先發現晨間的祥和進駐到我們的心中，接著便是引力與化學那深不見底的力量，最後則是在這兩者之上，那以最高形態預存於我們內在的生命」，到底在說什麼？幾乎每一頁都是這些無法進入心砍的內容，多次翻閱無用，非常失望。

首先，必須先談談中譯部分，並替譯者平反一下。
個人一開始在讀本書時，確實感到有股難以觸及心坎的隔閡存在，而起初也懷疑是中譯上的問題所致。故在勉強看完首篇“論自立”後，便去找了原文“Self-Reliance”來讀。說也奇怪，兩相交叉比對後，卻一反原先想法。認為譯者實際上譯得相當好，且本書絕不易譯，實屬難得。

事實上，我認為造成本書難理解－無論從中譯內容，甚或直接從英文原文來看－的原因，反倒不是因其賣弄文藻、文句冗長，而是愛默生本人的用字遣詞過於精實、太“惜字如金”。導致現代人讀其文句就像是在看文言文般，如同個人開頭在閱讀“論自立”一篇時，那過程可謂生吞活剝般的艱辛，不時遇到需停下來將文句逐字分屍拆解、耗時費力的情形。
所以，在goodreads⋯⋯等國外網站，也有部分英文讀者予以愛默生的作品差評，原因就是他們真的看不懂愛默生在寫些什麼。不過，我認為這當中倒也非讀者本身孰優孰劣的差別，不如說是讀者與作者間“無緣”產生鍵結吧。
而若是愛默生的話，他大概會認為：應該相信你自己；跟隨你的直覺。而如果真覺得看不下去，那就快放下本書吧！
不過說來莞爾，個人同樣是相信自己的直覺，並無因起初的難以下嚥便放棄了本書，結果後續方才得以擁有那超脫靈魂般的閱讀體驗！

整體下來，本書的閱讀過程可謂漸入佳境，並於“論精神法則”與“論圓”進入高潮，個人認為這兩篇實屬上乘之上。
當個人在讀“論精神法則”一篇時，過程中自身的思緒進入的那種冥想狀態，那現象甚至無法以觸電般的快感或高潮來形容，就好似那是完全屬於另一個世界的東西般。當下，周遭的空間與時間尺度遭到扭曲與壓縮，就像回到了200年前的Boston、Emerson本人正坐在我的對面，而儘管在生理上是高張緊繃的，身上每寸肌膚與毛孔無不奮力想更親近那百年前的新英格蘭氣息；然而在精神上，卻反得以藉此沈浸在那不可求得的永恆平靜中。
並於讀到末尾的最後字句－自己不得不和這一切道別－時，放下書本倏然發現天色已暗；太陽不知幾時早已西沈，並在桌燈微光下，獨自震驚與欣喜於剛才所經歷的一切。
而雖對於上述的這種狀態，於自我經驗中稱不上新鮮，可其更常的是伴隨樂音而來。對於此次於文字裡再遇，卻不免遺憾難以訴諸文字言明！

此外，鑑於他則評論，容個人在此發表一下拙見。
林肯總統曾評價“愛默生是美國的孔子”，個人認為這是從一種宏觀的國家與族群觀點為論基，而非視兩者在思想上的親近而如是說。因此，孔家儒學之於中華文化五千年的進程與美國建國200年以降之於愛默生的美國文藝復興，比較雙方於各自文化中所象徵的價值與意義後，個人認為林肯的形容確實貼切。

此外，對於愛默生與王陽明兩者的比較，個人認為這是種源於根源性誤解的結果（特別是對於“論圓”一篇內容的誤解）。
對於愛默生的超驗主義來說，其認為世間萬物本質上是統一並受某種至高的“超靈”所制約，因此人類所有並無異於整體世界，並可說是整個宇宙的一部分縮影。所以對於真理的追求，人無需受制於感官、理性等因素，因其自身就具有同這個世界而來的“主觀能動性”。
對於王陽明的宋明理學而言，“心即裡”與“心外無物”則不在乎世間的組成為何，王陽明只關心人類倫理與社會道德是如何成型的。其認為生而為人在心中即具有一把可明辨善惡的尺，因此認為對的就需去做，不對的則不該去做，此即“心即裡”。而雖然“心外無物”乍看下似乎不出於唯心主義，但此處所指的“物”並非客觀的事物，而是人意識下的物件。故“心外無物”想表達的並非客觀事物只存於心中，而是只有當人心注意到這個物件，那事物本身才具有意義。
所以，我想雖則兩者在論述上看似雷同，但細究後，本質上是完全不相干的。
且若要論及宋明理學，個人認為相較王陽明，愛默生反而更像是朱熹。

建議其他讀者可先從“論愛情”一篇開始看，因並非人人同愛默生位居一樣層面的認知與志節，也非人人都有可比擬梭羅的摯友，但個人認為愛情是少數生而為人即共享，且無出其右的美德。也確實，整體讀下來“論愛情”是各篇中最無需費心即可理解的。
而說實話，經典文學的特色之一就是它的母資源已屬某種人類的公共財。故扣除紙張本身的成本，購買本書的讀者所花的錢不啻就是為了那中譯內容。就此，個人認為以本書的質量而論，這筆花費絕對是物符其價。

當然本書內容也非完全“零缺點”。如同個人始終不理解身為超驗主義者的愛默生會信教、讀聖經？
又或當今的美國除卻愛默生，亦同時充斥著種族民粹主義、槍制毒品暴力⋯⋯，甚或掌著從80年代雷根到21世紀川普"MAGA"大纛的國會暴徒。前述總總同近期的加州砸窗強盜與貨車洗劫犯，個人認為都可視之為“美國傳統”的一部分，而其背後這部分的“美國精神”更可謂醜陋地不堪入目。
因此，我想若稱愛默生造就了當今美國的偉大，不免略顯天真地一廂情願了點；倒不如說其遏止了一切淪於罪惡墮落深淵的可能。

最後，本書定位精選集，佳作難以廣納，不免疏漏。
此外，本書收錄之“論自然”一篇是出自1844年出版之“論文集：二 (Essays: Second Series)”中，而非另一篇愛默生寫於更早期1836年，篇幅較長，也較有名的“論自然 (Nature (essay))”。
我想原先單就內容本身給本書5星都嫌少，不過鑒於那些無法忽視的缺漏，似乎不得不扣個半星！

曾看過原文書，再看這本之後發現真的很失望，翻譯的人直接毀了這本書，讓一切字句變得冗長繁瑣、矯情做作，覆蓋了文字想表達的本質，很可惜……希望沒看過愛默生原文的要小心閱讀這本……

這本書真的是非常好看！而且必須推薦！原因如下：
一、想瞭解美國精神不得不讀的一本書。
傳統美國人畢竟是清教徒過去的，因此很強調「勞動所得」乃至「虔誠信仰」。
從《自立篇》「生而為人，就得為了生存去獲取東西，而人獲取的東西就是宛若有著生命的財產。」乃至《美國學人》中提及「我們要用自己的雙腳行走；要用自己的雙手工作；要親口說出自己的心聲。如此身而為人，才不會是悲慘、是疑惑，是沈溺感官享受的同義辭。人所擁有的驚懼與愛情，將成為圍繞著全人類的一堵銅牆鐵壁，或是喜悅的花園。一個屬人的國度，將破天荒地出現與世界上，只因為每個人都會相信：自己受到了神聖靈魂對全人類的啟發。」無不強調「勞動所得」的正當性。
而信仰虔誠，不僅是宗教信仰，也是「相信你自己」，比如《美國學人》中的：「這世界在上帝的手中充滿可塑性與流動性，所以這世界能擁有多少特質，永遠都是我們能帶給世界多少特質。對無知與罪惡而言，這世界就彷彿一塊堅硬無比的燧石，這兩種東西只能盡量去適應，但穹蒼能在何種程度上飄流過他面前，採用他的手印與外型，端視一個人內在神性的比例。」還有一個因其想法近似王陽明「格物致知與「唯心主義」的論述在《論圓》提到：「耶穌的唯心主義又簡述了一項事實，那就是全自然皆是善在自我執行與自我組織時的湍流奔放。更顯而易見的是在任何一個時間點上的歷史與世局，都直接由當時存在於人心中的理性分類所決定。當時特定事物受到人的鍾愛，皆是由他們心智地平線上浮現出來，如樹結出蘋果一樣導致當下事物秩序的特定觀念。此時只要有唯心程度更甚以往的文化出現，人類欲求的體系就會立即出現全面性的革命。」
二、許多我們耳熟能詳的話都是出自愛默生
「你的善良必須帶點鋒芒，否則就是空話一場。」出自《自立篇》；「受人之恩是一筆沉重的人情債，債務人會想賞你一巴掌也是自然。」出自《論禮物》；「在這個虛假的時代裡，跟人保持真實的關係，需要一股傻勁。」出自《論友誼》；「分分秒秒都要看見對方的熱情，去交換長長久久但怡然自得的平淡生活。」是《論愛情》；「反思的行動一旦發生在心靈中，每當我們在思想的光芒下看著自己我們就會發現自己的生命被簇擁於美麗的懷抱之中。」是出自《論精神法則》。
三、有文學價值
文中翻譯的非常流暢，而且愛默生的文筆也極具詩意。
像《論圓》裡說：「只要我們保持真誠，那自然而然，我們的罪行就可有如生氣勃勃的石材，用以將真神的廟宇建造起來。」；《論愛情》裡的這段：「愛是一陣火，一陣由從另外一顆私心飄盪出的火花所點燃，然後在胸臆的窄隙中燒起第一批灰燼的愛火。這火會閃閃發光，愈燒愈旺，直到其將不分男女的芸芸眾生與世人共有的那一顆心溫暖照亮，並進而用一視同仁的火焰點亮了全世界與自然中的一切。
」；《論自然》中：「我們棲身在自然中，就像寄生蟲一樣從她的根部與穀物中吸取生命。我們會接收到天體以眼神對我們示意，呼喚我們至僻靜無人處，像我們昭示遙不可及的未來。蔚藍的天空頂點是浪漫和現實相遇之處。我在想，若人在心神蕩漾中被席捲到夢想中的天堂，並得以與加百列跟烏列爾兩位天使對話，我們就會赫然發現自己人在天空的最高處徜徉。」，翻譯的太美了！

我自己喜歡的幾句：
「獨立去行動，你做過的一切就能獨立地替現在的你辯護。偉大訴諸的是未來。如果今日之我可以堅定地擇善固執，並蔑視那些質疑我的眼神，那必然是我之前累積了足夠的正義來充當我今日的盾牌。」《論自立》
「在自信當中，包含了所有的美德。自由與勇敢，為學者所當有。勇敢因為恐懼會被身為學者的定義直接拋諸腦後，恐懼永遠來自無知。」《美國學人》
「我們在生命中的每一張手牌都有靈神派員伴行，某種善意的目的會埋伏著要將我們偷襲。我們無法與自然拌嘴，也無法像面對人一樣去跟她打交道。拿自身的力量去與她的力量相比，我們只會覺得自己被難以超越之命運當成餘興節目。但如果我們不把自身等同於我們能完成的工作，讓工作者的靈魂在我們的體內流淌，那我們就將首先發現陳間的祥和進駐到我們心中，接著便是引力與化學那深不見底的力量，最後則是這兩者之上，那以最高形態預存於我們內在的生命。」《論自然》
「這世上唯一一樣有價值的東西，就是生氣勃發的靈魂，自由、自主、活躍的靈魂這東西理應屬於每個人，也確實蘊藏在每個人的體內，只不過也幾乎沒有例外地，所有人的活躍靈魂都受到了阻礙而尚未誕生出來。活躍的靈魂會看見絕對的真實，說出絕對的真實，或是從事創造。」《美國學人》
「美德並無所謂相異的刑罰，智慧也沒有；它們都是加在「生命/存在」之上恰當的附屬物。在合乎善的行為中，我適切地生存著；在合乎善的舉措中，我讓世界有所增益；我在從混沌與虛無手中收復的沙漠中栽種，然後目睹黑暗退縮到地平線的盡頭。只要是以最純粹的意義去思考，那麼愛永遠不嫌多，知識也是，美也是。靈魂除了抗拒侷限，也永遠會肯定某種樂觀，絕不接受悲觀。」《論補償》
「太陽就從來不會因為自己的光芒大都旁落到了不懂感恩的太空中，只有一小部分射中了會反射的行星，而覺得心裡不痛快。就讓你的偉大去教育那粗魯而冷漠的同伴。如果你讓他無法望其項背，他不多時就會自行撤退；但這並不妨礙你因為自身的光芒閃耀而愈發偉大，這樣的你將再不是水蛙與蠕蟲之輩，而會飛升至天堂上與諸神一起火熱地燃燒。得不到回報的單相思，或許多人引以為恥。但偉大之人會明白愛本來就是無以回報的。真愛凌駕在沒有價值的議題之上，只有永恆是其關懷與長考的對象，由此當那隔在中間的面具崩潰了，真愛不會悲傷，反倒會慶幸那麼多廢土被清除掉了，更會感覺自身的獨立性變得更加牢靠。」《論友誼》
「在靈魂從內向外走出的過程中，它會不斷過展自身的圓圈，就像把卵石投入池塘，也像光線從某顆天體出發。靈魂的光芒會首先降落在最近的事物上。」《論愛情》
「我們是光度計、我們是測量微量元素累積量的敏銳金葉與錫箔。即便火焰可變身成的偽裝有上百萬種，我們也永遠會知道燃燒的真實效果。」《論精神法則》
「藝術要達到成熟的境地，就必須先讓自身與世上最強大的影響力並駕齊驅，就必須務實而具有道德性，就必須與良心產生聯繫，就必須讓窮人與粗人感覺到藝術用崇高的歡聲在呼喚其名。」《論藝術》
「勇氣的內涵，就是自我回復的能力，所以說人不用擔心被從旁推倒，也不用害怕在歸納的進程上被人超越，你隨便把他往哪兒一放，他都能重新站起。但要能如此，其前提必須是他把真理放在自身對真理曾有的理解之前；必須是他要能從善如流而不因人廢言；必須是他能大無畏地堅信他的自我法則、他與社會的關係、他的基督徒信仰、他的世界，都可能在任何一瞬間被覆蓋而消滅。」《論圓》
「知識可以讓陽光更明亮，正義比私人的感情更美麗，而愛，則可以相容於普世的智慧。」《論莎士比亞，或詩人》

我真的很感謝出版社能讓它問世，嚷更多人瞭解愛默生。
不過我想替愛默生平反，我認為愛默生並非孔子，而是王陽明。他與王陽明最相似的莫過於，從心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