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桑．秋殿

達瓦是誰?

達瓦是一隻黃棕色的狗。因長年深受皮膚病之苦，身上的毛東秃一塊西秃一塊，看起來全身髒兮兮的。他是一隻老狗了，上唇已垂到下巴底下，脖子上的毛皮是灰色、易碎的，腳已經伸不直，尾巴也下垂了。他的頭出奇的大，不過他還是很驕傲的將他的大頭頂在短短的脖子上，就像是一座脆弱易碎的獎盃。

你絕對不會想要看他第二眼，就像其他在廷布的流浪狗一樣，尤其當他埋首在滿到溢出來的垃圾堆裏，試圖找到一點食物的時候，你很容易錯過他。他黯淡的外衣使得他和環境背景融為一體。當寺院裏有法會的時候，外頭會有很多食物，也許，你能在那兒看到他。如果你看得仔細一點，你會注意到，他其實是站在離狗群遠遠的地方，像個旁觀者看著其他流浪狗，為了一些殘羹剩飯而互相低吼咆哮。

很久以前，就是達瓦和他的嗥叫大隊，夜復一夜的，讓廷布的居民無法入眠。這些可憐的人們，老是睡眠不足，每天昏沈沈的，只能無奈地不間斷地談論這群住在不丹首都廷布的流浪狗，他們嗜吠的天性是怎麼為這個城市的居民帶來折磨的。然而，這些狗兒們似乎也喜歡成為大家討論的焦點，反而像是受到鼓勵似的，叫得更頻繁、更起勁，即便是在沒有月亮的夜晚。

對於生活在廷布城內的不丹人，流浪狗的嗥叫聲可能是他們這一生第一個聽到聲音。他們其實多少已經對這種夜嗥免疫了，就像是生活在世界上一些大都市的人一樣，對於日以繼夜的車水馬龍，與呼嘯於大街小巷的警笛聲，已經司空見慣。不過，還沒有免疫的外派人員和遊客可沒這麼好運，他們深受其苦。不變的嗥叫聲持續地提醒著外國移民，這是為何廷布會被跨國公司視為不宜居住的原因。如果不是因為有一些額外的津貼，沒人可以在持續失眠的的情況下，還能有效率地工作。

今天，達瓦已不再是嗥叫大隊的一員。他只是姜剛卡寺1外的一條老狗。

這座古老的寺院位於小山丘上，俯瞰著廷布，是一個具有歷史意義的地標，也是達瓦選擇做為養老的地方。這個地點非常理想，不但提供一隻老狗所需要的安全和寧靜，同時，他最愛的城市也能在這裡一覽無遺。達瓦知道如何避開人，而大家也不介意他在那兒。

他大部份的時間都在看著他最愛的城市，心滿意足的而且充滿了歸屬感。這是他的城市。他選擇頤養天年的地方離這個城市很近，可以不費力地偶爾回去看看他以前的地盤。當他回去以前的地盤時，他喜歡和年輕的狗打交道。他並沒有打擾或侵犯到其他狗的生活，這只是一般的社交行為。就是在這些時候，你會在城裏看到達瓦。如果你看到一條髒髒的老狗，請再多看一眼，他很可能就是達瓦。

因此，如果你覺得達瓦是一條老朽的流浪狗，這很正常。但是，只要你願意拋開先入之見，把握難得的機會好好去認識這隻不平凡的狗，當他是個人物，你會發現他是隻很有福報的狗，擁有最不可思議的一生。這，就是達瓦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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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瓦有許多令人訝異的特質，但卻是他的聲音型塑了他的一生。

他的嗥叫先是模糊的低吼，進而轉為高昂漸強的吠叫，而後傾洩成盪氣迴腸的男高音，接著又急轉直下回復成模糊的低吼，如此反覆循環。各地的狗群不論他們在哪裏，聽到達瓦神奇的嗥叫時都會回應他；沈睡中的狗兒豎起耳朵並回應他；在垃圾箱裏的狗兒，放棄精挑細選的食物，抬頭回應他；甚至是正在交配的狗兒也會立刻回應他，彷彿他們自己的生命和這些即將懷胎的小生命都需仰賴他的嗥叫；即便是養尊處優，吃得太好，住在鋪著地毯的屋子裏的寵物狗，也會不由自主地發出一兩聲短促的吠叫回應他，然後尷尬地假裝叫的不是他們。

達瓦這樣當了嗥叫大隊隊長好長一段時間。他不是意外當上的，這是他的夢想，並且努力將他的潛能磨練成一種藝術形式，最後將這個藝術形式提升轉變為一種充滿魔力、具有催眠效果的神秘配方。許多狗兒們斬釘截鐵地表示，達瓦是天生的領導者。

達瓦出身卑微，他來自巴羅2近郊的山谷。他的母親是一條瘦得皮包骨的黑狗，她下垂的乳房晃呀晃的，走路的時候幾乎都要碰到地上，只能很勉強地撐住。她的現況顯然是因為缺乏計畫生育和頻繁受孕所造成。那些立意良好的流浪犬數量控制與絕育計畫，並沒能幫助到這隻骨瘦如柴的黑狗。她是自己的生殖系統受害者。就在一個十二月寒冷的夜裏，巴羅鎮上的一條暗巷，一個廢棄的籃子裏，籃子上還黏著一小塊麻布袋，達瓦出生了，是這窩六隻小狗的其中一隻。

有好多個禮拜，他必須和他五個兄弟姐妹，搶食媽媽的奶和那一小塊麻布袋來取暖。狗媽媽很愛這窩狗仔，就像愛她以前產過的所有狗仔。不過，她有點兒說不上來的冷淡和虛應故事，多於普遍認為一個媽媽應有的溫柔和溫暖。

說實在，每年生小狗僅管已經像是例行公事，但也不是真的亳無樂趣。當她看到自己的寶貝們，緊閉著雙眼，爬在她的身上尋找奶頭的時候，她的母愛就會油然生起。她會溫柔地幫小狗們調整位置，讓他們可以找到滋養的源頭。這件事情她已經熟能生巧了。但是，要餵足六個月的奶，還真是一場硬仗，畢竟她已經老了。

由於覓食不易，而且多數的母狗都在同一個時間產子。年復一年當她在哺育狗仔的時候，她的內心就會升起一個很熱切的願望－—她下次生孩子的時候，要避開高峰期。但是年復一年，她的寶貝們還是在那個時候跟大家一起來到人間。她會先讓她的狗仔吸吮她那乾癟的乳房，然後才去隨便找一點吃的。就這樣一直到她身體變得很虛弱，很飢餓，她意識到自己越來越無力，隨時都可能把她的寶貝們餓死，她才決定自己應該好好先補充自己的奶水。因此，狗仔們雖然才剛剛能睜開眼，咿咿唉唉的尖叫抗議著他們的媽媽不讓喝奶，但也只能跟著她到處跑。他們看見任何能喝的液體就舔，任何食物碎屑就吃，任何經過他們的媽媽認可為食物的東西，就大嚼特嚼。

後來，有一天，她帶著狗仔們在一家餐廳後面找到一個垃圾堆，她教導她的孩子們從一堆腐爛的食物中挑出最可以吃的東西。就在那一天，那一大塊令人無法抗拒的豬肉，讓這個媽媽和她的狗仔們都失控了。當他們爭食那塊豬肉的時候，對彼此示威般地低吼又全身顫動地咆哮，顯露出他們體內原始的狩獵本能。他們要搶在其他的狗到達之前，貪婪地將整塊肉都吃掉。但因為達瓦是這窩狗仔中最弱小的，因此沒能在第一時間搶進。平常都很相親相愛的兄弟姊妹們，現在粗暴地把他推到旁邊，讓他無法接近那塊美味的豬肉。他咿咿唉唉地叫著，眼巴巴地看著家人們大快朵頤，然後不一會兒功夫，又眼巴巴地看著他們口吐白沫，痙攣地全身抽搐，像是一塊落下山崖的石頭，一隻隻地倒下去——有一個壞人在肉裏面下毒。這証明了人類嗜殺的天性——人類是不可以相信的。

達瓦還不了解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還怔怔地等在那兒。他挨近母親僵硬冰冷的身體。她的頭後仰，咬著牙，像是在凶惡地低吼。他的兄弟姊妹則是呈現出怪異的扭曲模樣，散落在垃圾堆裏或附近。達瓦還不明白這整件事是怎麼回事，但他知道他們再也不會從睡夢中醒過來了。就在他等了一整天之後，他了解到從今以後他只剩自己一個，而且日子還要過下去。

原來，人類是會傷害狗的，而他，只能自己一個，在人類主導的殘酷世界中，孤零零的。他又小又虛弱的身體，因為飢餓和寒冷而顫抖了起來，但完全籠罩住他的還是恐懼。

這個創傷事件從此影響了這隻小狗的一生。

不像其他小狗，當他們在空中揮舞著前腳，抓呀抓的玩耍的時候，達瓦則是頭尾下垂，弓著身體。他不曾有過一般小狗應該會有的樣子——仰著頭，尾巴抬得高高的，一派愉悅的天真。他只是將他的小耳朵往後豎起，並哀悼他的家人。

那件事之後，他哭了好幾天，每一個家人的影像都會引發出他不同的情感。突然有一天他發現當他為個別家人哀掉的時候會有不一樣的音調——緩慢，模糊的低吼，是哀掉他的媽媽，因為她總是行動緩慢，吼聲低沈而模糊；漸強高亢的尖聲是為了他容易興奮的姊姊；迴盪盤旋的男高音是為了愛堅持和霸凌的哥哥等等。他很驚訝自己瘦弱飢餓的身體可以很自然地發出這些聲音。這真是他遭遇惡運的家人給他的禮物啊！

達瓦是誰?

達瓦是一隻黃棕色的狗。因長年深受皮膚病之苦，身上的毛東秃一塊西秃一塊，看起來全身髒兮兮的。他是一隻老狗了，上唇已垂到下巴底下，脖子上的毛皮是灰色、易碎的，腳已經伸不直，尾巴也下垂了。他的頭出奇的大，不過他還是很驕傲的將他的大頭頂在短短的脖子上，就像是一座脆弱易碎的獎盃。

你絕對不會想要看他第二眼，就像其他在廷布的流浪狗一樣，尤其當他埋首在滿到溢出來的垃圾堆裏，試圖找到一點食物的時候，你很容易錯過他。他黯淡的外衣使得他和環境背景融為一體。當寺院裏有法會的時候，外頭會有很多食物，也許，你能在那...

作者序

自從2004年這本書在不丹第一次出版以來，已經過了七年。在這些日子裏，不丹的狗兒們在生活上並沒有多大改變。當我知道這隻黃褐色的、骯髒的狗兒－達瓦，能夠引發許多讀者們的興趣與共鳴時，我感到開心、訝異，卻也誠惶誠恐。

當年我決定自己出版這本書，因為我認為這個故事可能只有不丹的讀者會感到興趣。因此，當在台灣的中華山月國際特殊文化交流協會理事長黃紫婕女士告訴我她希望發行本書的中文譯本時，著實令我感動莫名。

我確信達瓦不但非常贊同，也會支持我們將他的故事譯為中文。達瓦的前世，就是一位譯者，他喜歡語言，並且渴望到使用不同語言的各個地方旅行。我希望台灣的讀者能夠給達瓦，這隻來自不丹的流浪狗，一些溫暖的問侯。



譯者序

不丹，最後的香格里拉，雷龍之地，對大部份的人來說，不丹是個神秘的國度，對我而言，她不僅神秘，更像是人間的淨土。

不丹不大，不丹也不遠，但是台灣人一生也不見得能去上一次。本書的主人翁，達瓦，從不丹的西邊出發，走到不丹的東邊，透過一隻流浪狗的眼睛，帶著我們深入這個國家的風土民情，也看進了自己的生命。

一隻流浪狗，能告訴我們什麼，教給我們什麼？從最卑微走到最巔峰，再從巔峰歸於平淡。一個關於生命旅程的故事，主角的身上一定會發生很多磨難。一隻能聽得懂人話的狗，有著最悲慘的童年，即便後來成為權傾一時的狗族領袖，但是由於命運的捉弄和累世以來的業力牽引，就算來到成就的頂峰，生命的無常依然如影隨形。但即便在看似絕望的谷底，達瓦也不忘記自己的目標，也仍舊保有一顆厚道與仁慈之心，僅管他不知道命運之神究竟會把他帶到哪裏。

一次的旅行，也是一次的追尋，只是每個人追尋的東西不盡相同，逹瓦自然也有他旅行的目的。然而，不論他原來的目的是什麼，這趟旅程不僅治好他的病，更治好了他的心。我覺得自己很幸運，在翻譯的這段時間，一路跟著達瓦神遊，我的心靈也受到了洗滌。

本書的所有大小地名，我都以備註的方式，保留了原著的拼音。有幸造訪不丹的讀者，不妨按圖索驥，跟著達瓦的腳步，親眼看看這個美麗的國家。更重要的是，不論你是否親自前往，透過達瓦，我們都能夠更接近自己。

宥彤／台北．2011。

作者序

自從2004年這本書在不丹第一次出版以來，已經過了七年。在這些日子裏，不丹的狗兒們在生活上並沒有多大改變。當我知道這隻黃褐色的、骯髒的狗兒－達瓦，能夠引發許多讀者們的興趣與共鳴時，我感到開心、訝異，卻也誠惶誠恐。

當年我決定自己出版這本書，因為我認為這個故事可能只有不丹的讀者會感到興趣。因此，當在台灣的中華山月國際特殊文化交流協會理事長黃紫婕女士告訴我她希望發行本書的中文譯本時，著實令我感動莫名。

我確信達瓦不但非常贊同，也會支持我們將他的故事譯為中文。達瓦的前世，就是一位譯者，他喜歡語言，並...

作者序
譯者序
達瓦是誰？
達瓦在廷布
達瓦上學去
賤狗
落荒而逃
三個隘口
達瓦在蒙加爾
回到布姆唐
唐（谷地）
陶瓦德拉
月圓之夜
回到旅程的起點

作者序
譯者序
達瓦是誰？
達瓦在廷布
達瓦上學去
賤狗
落荒而逃
三個隘口
達瓦在蒙加爾
回到布姆唐
唐（谷地）
陶瓦德拉
月圓之夜
回到旅程的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