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荒

第一章

楚楚是隻很自卑的小狐狸。

作為狐族的小王子，楚楚有著全狐族最英俊的父親和全狐族最美麗的母親，就連上面的兩個哥哥也是頂頂拔尖的。大哥離曦清逸絕倫，而父王母后外出雲遊大哥接替王位後，更增了沉靜雍容，高貴不可仰視；而二哥離彥，更是長了一張傾倒眾生的臉，每次出門皆能引來無數傾慕，歷年來穩居狐族女子頭號夢中情人寶座。

父母兄長都是如此優秀，然而楚楚自己，卻是一隻醜醜的胖小狐。

首先是皮毛的顏色。既不是父王和二哥的火紅豔麗，也不是母后和大哥的雪白純淨，小狐狸楚楚，長了一身灰撲撲的毛，遠遠看去，就像一個剛在煤堆裡滾過的小毛球。

然後就是體型。父親高大魁梧，母親纖細窈窕，兩個哥哥自然也完美繼承了父母的優點，狐形時是修長優雅的美狐狸，人形時，更是高挑俊逸的美男子。然而就是擁有這樣狐中龍鳳父母兄長的楚楚，卻偏偏是隻小胖狐。狐形時，是灰撲撲的一個胖毛團；而人形時，則是圓滾滾的一個小肉球，眼睛圓圓，臉蛋圓圓，用小蛇的話來說，那根本就不是個狐狸精，而是個不知從哪兒滾來的小胖墩。

小蛇是楚楚的朋友，也是楚楚心裡偷偷喜歡的人。楚楚第一次看見他的時候，他正在湖邊游水，雪白的身子，修長又漂亮，看得楚楚羨慕得不得了。玩夠後他上岸幻化成人，又讓楚楚發現原來他人形更是美麗，看著那漂亮的臉蛋和美好的身體，喜歡所有美麗事物的小狐狸楚楚一下子就覺得自己一見鍾情了。

然而楚楚又是隻羞澀的小狐狸，儘管非常非常喜歡，他卻只能每天不辭辛苦地翻過三座大山風雨無阻地去找小蛇玩耍，而從不敢跟小蛇表白。畢竟，小蛇是那麼美麗的一條小白蛇，而他，只是一隻灰撲撲的胖小狐。

在喜歡的小蛇面前，楚楚覺得前所未有地自卑。

然而這日楚楚卻終於還是逼著自己跟小蛇告白了。因為就在昨天，湖裡的紅鯉魚明確地表示了她對小蛇的喜愛，而小蛇雖沒回應但也同樣沒有拒絕，如果楚楚再不開口的話，小蛇就要被漂亮的紅鯉魚搶走了。

楚楚把臉憋得紅通通，結結巴巴道：「蛇蛇，我、我喜歡你！」

美麗的少年懶懶一抬眼皮，斜眼看他：「哦，那又怎樣？」

楚楚鼓起勇氣：「那個……你喜歡我麼？」

少年先是一怔，隨即笑到彎腰，好不容易止住，瞟楚楚一眼，美目彎彎：「要我喜歡你，也不是不可以。」

楚楚的眼睛登時一亮。

「只要你哪天能瘦成我這樣，我就喜歡你。」

要胖乎乎的小狐狸變成小蛇那樣窈窕的美少年？

小狐狸楚楚一下子就覺得，自己失戀了。

離開小蛇後，楚楚沒有回家，而是來到了山腳的湖邊。

湖中的龜爺爺已經一千歲了，他什麼都知道，也許他能告訴自己用什麼法子才能將自己變成小蛇要的小瘦狐。

楚楚變回小狐狸，爬到老龜寬大的龜殼上躺下來。

「龜爺爺，」小狐狸在太陽下露出毛絨絨的小肚皮，沒精打采地玩著剛剛在路邊採下的花朵，「你知道要怎麼樣才能變瘦麼？」

千年的老龜慈愛道：「楚楚為什麼會想變瘦？現在的樣子不好麼？」

「不好。」小狐狸不好意思說自己喜歡上了一條嫌棄自己胖的小蛇，只鬱悶地搖頭道，「一點都不好。」

老龜笑呵呵道：「可我覺得楚楚現在的樣子就很好，很可愛。」

小狐狸把手中的花朵蓋到臉上，悶悶道：「不可愛，一點都不可愛。」

一隻紅色的蜻蜓飛過來，正停在楚楚臉上的花朵上，聽了這話，也笑道：「我也覺得胖些好。」擺擺纖細的身子，「我想胖也不行呢。」

楚楚道：「沒有人會喜歡胖胖的狐狸。」

拿掉花朵，翻個身趴在老龜背上：「龜爺爺，你真不知道怎麼樣才能變瘦麼？」

紅蜻蜓停在小狐狸鼻尖上，道：「我倒是知道一個法子。」

見小狐狸眼睛霎時亮晶晶，便得意地搖起腦袋來：「『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這是我昨天在一個書生那裡聽到的話，書生說，他喜歡一個人，於是就瘦了。」

小狐狸眼中的亮光一下子暗淡了，耷拉著小耳朵又趴下來，心道：我也喜歡蛇蛇，可是我一點沒瘦，可見這個法子對狐狸是沒用的。

見他沮喪，老龜想了想道：「也不是一個法子沒有。」

小狐狸一下子又覺得有希望了，親密地摟著老龜的脖子道：「龜爺爺快說快說！」

老龜道：「聽說冥界有一顆靈珠，可讓人心想事成。」

心想事成？那是不是他想變成一隻美美的小狐狸就可以變成美美的小狐狸？他想讓蛇蛇喜歡他蛇蛇就真會一下子喜歡上他？

小狐狸頓時一臉嚮往之色。

「龜爺爺龜爺爺，你知道要怎麼才能找到靈珠麼？」

老龜歎氣道：「聽說靈珠在冥帝手中，一般人只怕拿不到。」

「冥帝很小氣麼？」

「這倒不是。」老龜道，「不過冥帝陛下是冥界之主，當年甚至起兵反叛他的親兄長天帝陛下，雖然後來不知為什麼又主動回了冥界，但總之是個惹不起的人就是了，這樣的人，怎麼可能把珍貴的靈珠給一隻普通的狐妖呢？」

「哦……」小狐狸沮喪地垂下頭，覺得最後一點希望也破滅了。

吃晚飯的時候，楚楚心裡仍是悶悶的，平日裡排遣難受的方法就是吃東西，於是楚楚抓起一隻平時最喜歡吃的雞腿大口大口地啃起來。

狐王離曦皺著眉頭道：「楚楚，好好吃。」

嚴肅的大哥是楚楚有點害怕的人，楚楚一個激靈，再不敢大口大口吃，只拘謹地小口小口斯文地咬著。

二哥離彥在旁邊笑起來：「楚楚你再這樣吃下去，以後就不用用腳走路了，直接用滾的，多方便。」

雖然知道二哥只是玩笑並無惡意，但楚楚還是立刻覺得連小口小口都吃不下去了。

見楚楚小臉皺得小包子似的，離彥笑得更是開心：「不過楚楚你不用擔心，蒼凌最喜歡毛茸茸圓滾滾的小東西，而且他尤其喜歡你，跟我提過好幾次，說他想把你帶回家養起來。」

見楚楚立刻抬起頭來，小臉上不掩驚惶，離彥心中好笑，卻故作感慨狀道：「蒼凌是龍族王子，何等尊貴，卻鍾情於你，這便是緣分了。說起來，我跟大哥皆未娶妻成家，也不過是因為楚楚你還小，不忍心丟下你，但若你嫁到龍宮跟著蒼凌的話，我們也就放下一樁心事了。」

離曦見他越說越不像話，皺眉止道：「小彥！」

目光轉向楚楚，發現小傢伙早已是一臉慘白，兩隻圓圓眼睛裡的水珠兒滾來滾去，差一點便要掉下來，那一種驚惶委屈的小模樣，真是分外惹人憐愛，招人欺負。離曦心中一動，倒也覺得有趣，因而明知離彥是玩笑話，卻也不分辯，只輕咳一聲，道：「楚楚，別發呆了，快吃飯。」

楚楚卻哪裡還吃得下去。他自是不知道離彥是在逗他，只以為自己真成了小小拖油瓶，害哥哥不能娶妻成家，心中又是愧疚又是委屈，再想到離彥說要將他送給龍族王子，認定哥哥們這是打算不要他了，又加上日裡被心上人嫌棄，種種委屈傷心加在一起，小狐狸只覺得心都要碎了。

若自己是隻漂亮的小狐狸，哥哥是不是就不會不要自己？

若自己是隻瘦瘦的小狐狸，蛇蛇是不是就不會嫌棄自己？

楚楚從來沒有哪刻這麼討厭自己是隻灰撲撲圓滾滾的胖小狐。

也從來沒有哪刻這麼堅定改變自己的決心。

第二日天色將明之時，小狐狸楚楚給哥哥留下一張寫著「我去遊歷了」的紙條，悄悄離開了狐族。

他要去冥界找靈珠，他要變成漂亮的小瘦狐。

他要努力去爭取──楚楚不是沒人要的小狐狸。

曾聽兄長說過，自鏡湖躍下，便可直達黃泉冥界，於是楚楚來到了鏡湖邊。

怕水的小狐狸硬著頭皮往水中一跳，不想卻在驟然襲來的驚懼中暈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已不知過了多久。

楚楚慢慢坐起身來。

摸摸身上，乾乾的，不見半點溼意。望望四周，一大片一大片的紅花，遠遠地綿延開去，就像一片燃火的赤錦。

這是什麼地方？

楚楚慢慢自花叢中站起來。只見天上冷月低懸，一片無垠疆域籠著這寂寂清輝，愈發顯得清寥而曠遠。

楚楚抱著小包袱茫然地走得幾步，心中突地一震：莫非，這裡便是黃泉？

記得先前自己跳入了鏡湖，如果鏡湖確是連接妖族與冥界的通道的話，那這裡就應該是冥界沒錯！

可是，傳說中的黃泉不應該是處處冤魂嚎哭厲鬼慘叫的黑暗地獄麼？為什麼眼前的冥界，除了清冷些、空曠些以外，並沒有半點傳說中的陰森恐怖？

楚楚訝異而疑惑地在花叢中走著，他並不認得路，只能漫無方向地邁著步子。

唉，要是能見著個人問問路就好了，這裡這麼大，誰知道冥帝住在哪兒，他又把靈珠藏在哪兒啊？

也不知走了多久，眼見四圍仍是一片如霞緋紅，楚楚不禁有些喪氣了。歎了一口氣，沒精打采地正要垂下頭，眼角餘光裡忽然掠過一道影子。

人！竟然有人！

楚楚驚喜地抬眼望去。只見不遠處，一道墨色身影靜靜佇立，天上月色清冷，地上緋花無垠，那一抹修長的身影立在這亙古的曠遠裡，竟是隱隱寂寞。

楚楚不由自主放輕了腳步，朝那人慢慢走去。

到得近前，方看清楚了，那是一名男子，一身黑衣，長髮低垂，深沉凝肅中又見隱隱張狂。

楚楚猶豫了好一會兒方走上前，禮貌道：「哥哥，你知道冥帝在哪裡麼？」

男子聞聲轉過頭來。

看清男子面容，楚楚霎時一呆：這人的臉，很好看啊……

不同於大哥離曦的清逸，也不同於二哥離彥的豔麗，眼前的男子有一副俊美得有些深沉的面容，高貴中隱見張揚，尤其一雙深不可測的黑眸，似乎滄桑無比，卻又似乎銳利無比。

見男子微微蹙了眉心，楚楚心頭一顫，鼓起勇氣又重複了一遍：「哥哥，你知道冥帝在哪裡麼？」

男子沒有說話，看了楚楚一眼，眼中一絲不易覺察的光茫閃過，忽然出聲道：「你是狐妖？」聲音低沉而動聽。

楚楚一驚，不由自主後退了一步，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男子倒沒再出聲，只神情微微有些恍惚。

楚楚看他嘴角浮起一縷極淡的笑意，眼中卻隱見落寞，不禁問道：「哥哥，你不開心麼？」

男子垂眼看著他，並沒有回答。楚楚正給他看得心中不安，卻見男子衣袂揚起，自他身邊走過。

「哥哥……」楚楚怔怔地不知道該怎麼辦。但男子畢竟是他這大半天來唯一看到的人，猶豫了一會兒，他小心地跟了上去。

卻不想男子看來步伐緩慢，然過不多時，楚楚一抬眼，男子的身影已自視野中消失。

「哥哥？哥哥？」楚楚急忙轉頭尋找，大聲呼喊，卻哪裡再找得到？只聽他焦急驚慌的聲音空空地在冷月下迴盪，四圍卻再不見一個人影。

楚楚萬分沮喪，無精打采地垂下腦袋來。

茫然地也不知又走了多久，楚楚忽然聽到一陣說話聲。欣喜地抬頭，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到了一座小橋邊，橋那邊，是一座恢宏而深沉的宮殿。

說話的是幾名少女。楚楚悄悄聽了一會兒，總算聽明白，原來這日冥帝的侍女正要新選，幾名少女都極其渴望自己能被選中去伺候冥帝。

楚楚腦中靈光一閃，忽然生出一個主意來。

若是能成為冥帝的侍女，那不就能離冥帝極近，也就更容易找到靈珠？

暗暗慶幸竟遇著這麼一個好機會，楚楚決定變作一個女孩，參加冥帝侍女的挑選。

於是楚楚悄悄地施了個小法術變作女身，跟在幾名女子後面進了宮殿。

一進來才發現，宮殿裡邊雖然無比華麗，但擺設多為黑色，無形中，顯得有些陰森。

楚楚跟著幾名女子站到了參選女子的隊伍裡。偷偷抬眼瞧了瞧，滿滿一屋子人，只怕整個冥界的侍女都來了，看來大家都希望能被選去伺候冥帝。

屋子前面坐著幾名女子，看她們衣著風儀都比下面的人多出些尊貴來，只怕便是進行挑選的人了。

然而幾名女子尚未開始挑選，女子身旁的一個人反倒在一眾參選女子面前負手踱起步來，邊走邊瞧，一臉興致。

那人來到楚楚面前的時候，楚楚忍不住偷偷抬眼瞧他，這一瞧，卻不禁一愣。只見面前站著的卻是一名白衣男子，看他身形修長，眉目精緻，竟是一個難得一見的美男子。

楚楚心裡偷偷嘀咕：不是說地府的人都長得青面獠牙十分可怕麼？為什麼我遇到的都是這麼好看呢？先前的哥哥是，現在這個哥哥也是，還有這屋子裡的姐姐也都漂亮得緊。

卻不想那男子瞧他一眼，忽然睜大了眼睛，而後雙眼一彎，竟是「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哈哈哈，這個胖丫頭是哪裡來的？竟也跑來參選陛下的侍女？」

楚楚一震，這才從白衣男子的眼睛裡注意到自己的女身竟也是圓乎乎肉滾滾，十足十的小胖丫頭一個。

覺到無數目光刷地朝自己射過來，楚楚頓時渾身不自在，又是窘迫又是懊惱，還很委屈。

為什麼別的狐妖都能生得那麼美麗，偏偏自己卻是一隻醜醜的胖小狐，連施了法術也變不出美麗的模樣來？

從前在狐族，好歹他是一族王子，大家從來沒這麼當面說過他醜，就算二哥離彥有時候笑話他，卻也常常會在後面加上一句「其實胖點倒也挺可愛」。而現在，卻赤裸裸地被這麼多人當成笑柄，楚楚簡直恨不得地上馬上裂開一條縫，他好鑽進去。

那白衣男子卻不放過他，見他羞窘，更是饒有興致地盯著他瞧，笑瞇瞇道：「胖歸胖，倒是長得挺可愛的嘛！就好像……嗯，讓我想想……哈，就像人間白白胖胖的小包子一樣！」

一眾女子都偷笑起來。連上首的幾名女子都忍不住彎了嘴角，其中一名穿紅衣的道：「白大人，您就別笑話她了，要是她以後做了陛下的侍女，在陛下面前說您壞話報仇，看您怎麼辦！」說完自己卻也忍不住笑起來。

雖然女子話裡並無惡意，但聽得這樣的話，楚楚還是又難過又窘迫，圓圓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那被叫做「白大人」的男子笑道：「那倒是，所以，也許我該防患於未然才是。」笑吟吟地瞧了楚楚一會兒，「要不這樣好了，我正好也缺個侍女，不如把這丫頭給我吧。」

見幾名女子猶豫，他便對她們笑道：「反正她這樣子也肯定選不上，讓她跟著我豈不正好？」

紅衣女子抿嘴一笑：「原來白大人喜歡這樣的。」

屋裡其他女子也偷偷笑起來。白衣男子並不在意，笑瞇瞇道：「你們想多了。我不過覺得這丫頭圓圓的，倒也可愛，放在身邊，看著豈不讓人開心？」

當下與幾名女子商量妥當，然後看向楚楚，美目彎彎：「小丫頭，跟我走吧。」

楚楚聽明白了他們的意思，輕輕咬了咬唇，定定望過去，忽然問道：「請問，您是冥帝麼？」

男子一愣，搖了搖頭：「當然不是。」

楚楚抿抿嘴角：「那我不要跟你走。」

男子一怔，隨即似有些不確定地道：「你的意思是，你不願意伺候我？」

楚楚點頭：「我只伺候冥帝。」

男子霎時現出一副被噎住的表情。倒是旁邊的紅衣女子笑得開心：「沒想到咱們的冥界第一美男子，竟也有被拒絕的一天。」

男子臉色有些不好看，伸手去拉楚楚，楚楚忙後退一步，還是沒有躲開他的手。卻不想男子一拉之下猛然抬頭，目光銳利：「你是狐狸？」

楚楚不想他一下子便看清自己真身，登時一驚，又見男子眉頭一皺，屋中其他女子亦是一副驚詫表情，再想到自己是來偷靈珠的，心下先自怯了，頓時驚惶起來。

冥宮雖不比天宮，但也是神地，他一隻狐妖闖進來，會不會被抓去處罰？聽說這裡的人被懲罰的會被扔上刀山下油鍋……

想到這裡，楚楚霎時恐懼起來，又見白衣男子眉頭越皺越緊，心下越發不安，突然使勁掙脫男子的手，轉身就跑。

見他忽然跑掉，屋子裡的女子都不禁發出驚訝之聲。只白衣男子一愣之後，便即追了過去。

楚楚不意白衣男子竟追了過來，又見他一臉興味地瞧著自己，心下越發驚慌，人身多有不便，當下變回狐狸，拼了命地朝前跑，只求不要被後面那個人逮到。

他卻不知他在前面呼哧呼哧跑得不要命，後面的人卻一直好整以暇跟著他，一臉有趣地看著圓乎乎的小狐狸像個小毛球般拼了命地往前滾，直到看到慌不擇路的小狐狸一頭奔了前面燈火輝煌的大殿去，這才驀地收了笑容，喝道：「站住！」

楚楚哪裡敢聽他的話，聽他如此一喝，嚇了一大跳，不僅腳步未停，反而更加不要命地向前頭衝去。

看著小狐狸不但不停反而無頭無腦地往大殿衝去，男子臉上不禁現出焦急神色，飛身上前欲要止住他，卻不想為時已晚，小狐狸驚惶地往前一衝，「嗖」地竄進了殿中。

男子懊惱地暗咒一聲，但卻不得不止步，抬眼望著眼前莊嚴的議事大殿，不禁頭疼地撫額歎息。

小狐狸啊小狐狸，陛下的議事大殿你也敢隨便闖，只怕你這下才真正是要倒大楣了！

看著眼前的狀況，楚楚怯怯地眨了眨眼。

這裡……是哪裡？怎麼會有這麼多的人啊？而且他們幹麼都用那樣的眼光看著我？

他自是不認識此刻立在殿中的十殿閻君和其他冥界重臣，更不知道自己的乍然闖進攪了一場冥界重臣的議事，他只覺得殿中一時安靜到詭異，所有人的目光霎時都集中到他身上，讓他覺得有些毛骨悚然。

心中恐懼濃重，四面望望，都是陌生的冰冷面孔，再怯怯地抬頭看向最上面那位……咦？

是花叢裡見過的那位穿黑衣的哥哥！

楚楚眼睛霎時一亮，抓住了根救命稻草般，直覺地朝最尊位的那人撲去。

一向面目冰冷的閻君們不由睜大了眼。因為不忍心，硬著頭皮進來的白衣男子亦不禁呆住，隨即不忍地撇過眼。

陛下你也敢隨便撲，小狐狸，這下你可真是死定了……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冥帝看著撲到自己懷中的圓圓的小狐狸，沒動，也沒說話。

楚楚見他面無表情，倒也有些不安起來，猶豫地伸出肉肉的小爪子輕輕碰了碰他的手，悄聲道：「哥哥，是我。」

冥帝看著他烏溜溜的眸子，沉默了一會兒，淡淡道：「今日就到這裡吧。」

隨即抱著小狐狸站起身來。

於是白衣男子和一眾冥界重臣只好呆呆地看著他們高貴的陛下抱著一隻灰撲撲的小狐狸離座起身，隱入內殿。

見冥帝沒有把自己扔下，楚楚終於放下心來。想起適才所見，終於覺出點不對，偷偷瞧了抱著自己的人一眼，小狐狸遲疑著問：「哥哥，你……是不是冥帝？」

冥帝瞧了他一眼，目光倒不可怕，只是淡淡的，也說不上多友好，而後鬆開手，將楚楚放在了地上。

聲音仍是淡淡的，卻又彷彿有一絲歎息的意味：「你走吧。」

說完再不管楚楚，逕自離去。

他雖未答，但楚楚卻肯定他便是冥帝，既是自己要找的人，楚楚怎可能真的聽他的話走掉，當下偷偷跟在了他身後。

眼見冥帝進了寢宮，似是準備休息，楚楚不敢再跟上去，在寢宮外悄悄躲了起來。

如果自己是冥帝的話，一定把寶貴的靈珠藏在自己最私密的地方，所以有很大可能靈珠就藏在冥帝的寢宮裡。但如果就這樣跑進去搜尋的話，只怕冥帝馬上就知道自己是來偷他的靈珠的，一定不會放過自己。

唔，該怎麼辦好呢？

冥思苦想了好一陣子，楚楚終於想出了一個可行的法子。偷偷朝裡一瞧，裡殿的冥帝果然已經上床休息，屋子裡靜靜的，看樣子，床上的人應該已經睡著了。

楚楚竊喜，施個小法術，搖身一變，把自己變作了屋中几案上果盤裡的一顆紅撲撲圓滾滾的蘋果。

在果盤中一動不動地躺了一陣，未覺到任何異動，楚楚放下心來，心想冥帝應該睡熟了，當下移動身子，輕輕一蹦。

原是想蹦出果盤好四處查找的，卻不料一時竟沒想到蘋果上未生眼睛，紅蘋果楚楚頓時「咚」一聲摔在了地上。

楚楚被摔得暈暈乎乎，忙在紅撲撲的蘋果上變出兩隻眼睛來，心中忐忑，往冥帝床上望去，見冥帝靜靜地閉著眼睛，一動不動，這才放下心來。

只是他卻不知，冥帝看似未睜眼，卻早已醒了，亦將他的一舉一動收入了眼中。看著小傢伙變的蘋果呆愣愣摔了個跟頭後暈乎乎爬起來繼續四處蹦躂，不時還為了不發出聲音咕嚕嚕滾上一滾，又見圓圓蘋果上那琉璃似的大眼睛晶燦燦地眨，冥帝只覺有趣，不禁微微揚起嘴角。

這邊楚楚四處找尋了一番，皆未發現靈珠蹤影，不禁有些失望。轉眼過來，見著閉目沉睡的冥帝，突然想到：靈珠這麼重要的東西，冥帝會不會其實一直都放在身邊呢？

越想越覺得應該是如此。楚楚猶豫了一下，輕輕地滾到了華麗的大床邊。

正準備蹦上床，忽聽床上傳來聲音，楚楚嚇了一跳，忙一動不動，努力僵成一顆貨真價實的蘋果。

然而那聲音既微且短，聽來不過是冥帝翻身的聲音。見再無動靜，楚楚一顆心放下來，又等了一會兒，輕輕一躍，蹦上了床。

冥帝的床雖亦是華麗的墨色，卻分外柔軟，楚楚愛不釋身，不禁在軟軟的床單上輕輕地蹭了一蹭。

隨後便悄悄一點一點往前挪，眼睛亮晶晶的，細細搜尋著靈珠的蹤跡。

挪到冥帝面前的時候，看到眼前那張放大的臉，楚楚不禁停了下來。雙眼盯著面前的容顏細細地看了一會兒，心頭又是驚歎又是豔羨：好濃的眉毛，好挺的鼻子，好漂亮的嘴唇，還有下巴，耳朵，頭髮，竟然每一樣都那麼完美！唉，什麼時候自己能有這樣好看的一張臉就好了……

依依地別開眼，正要繼續往前挪，突然一片陰影壓下來，楚楚不及避開，當下被陰影壓了個嚴嚴實實。

楚楚嚇得僵住了身子，好半天方覺出來，是……被子。

小蘋果楚楚被冥帝的被子蓋住了。

也不知道是冥帝醒來還是只是無意翻身帶動被子將他蓋到，楚楚一動也不敢動，乖乖待在被子裡，只覺四周黑漆漆的，什麼也看不見。身邊人的身體倒是暖暖的，惹得楚楚很想湊過去蹭上一蹭。

但畢竟還是沒有那樣的膽子。一動不動在黑暗裡待了一會兒，並未覺到外邊有任何異動，楚楚這才悄悄鬆了一口氣，料想必是冥帝翻身無意中帶動了被子，並無大礙，當下移動身子，一點一點往被外蹭去。

蹭啊蹭啊，終於的，前面現出了光亮來，看樣子就快到被外了。

楚楚大喜，屏息往前一滾，咕嚕嚕嚕──

「咚！」

沒料到被子的邊緣正搭在床沿上的蘋果楚楚自高高的床上結結實實摔在了地下。

暈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楚楚仍覺得暈乎乎的。

睜開眼努力清醒了好一會兒，這才發現，原來自己竟被人揪住毛茸茸的尾巴，倒提了起來。

而那個揪他尾巴的人……

白衣男子看著清醒過來睜大眼睛瞪他的小狐狸，笑意盈盈：「聽說陛下寢宮裡出了小賊，沒想到原來是你這隻小狐狸啊！」

楚楚身子一顫：原來自己被人發現了麼？那，會不會被扔上刀山拋下油鍋啊？

見小狐狸一副驚慌恐懼的模樣，白衣男子心中滿意，口中卻是威嚇道：「你擅闖陛下寢宮，按規矩，是要被剝了皮做領子的！」

覺到手中小狐狸重重一抖，男子心頭暗笑，口氣卻又一下子轉軟：「不過呢，若你願意跟我回去伺候我的話，我倒可以去陛下那裡幫你求情。」將小狐狸提高，伸指輕輕點了點小狐狸的鼻子，對上那黑漆漆的眼睛，「怎麼樣？答應我就能換得一命，不吃虧吧？」

伺候這個人麼？可是……

楚楚怔怔地，沒有出聲。

見小狐狸呆呆的，白衣男子便當他是答應了，心情頓時大好，提起小狐狸的尾巴便要往外走。

「放下他。」

一個低沉的聲音忽然響起。

一人一狐皆是一震。

白衣男子忙低頭行禮：「陛下。」

而楚楚看著現身的冥帝陛下，卻不由霎時僵硬：完了，要被拿去做領子了……

小狐狸圓圓眼中的恐懼自然被冥帝看在眼裡。看著輕輕顫抖的小狐狸，冥帝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自白衣男子手中接過小狐狸，看向小狐狸道：「醒了？」

本是普通甚至溫和的一問，但楚楚一聽，卻抖得更厲害了。

他這是什麼意思？是說醒了正好就可以剝皮了是不是？

滿心害怕的小狐狸瞪著圓溜溜的大眼睛驚恐地看著冥帝，想了想，終於鼓起勇氣扯了扯冥帝的衣襟：「哥哥……」

冥帝並未撥開他的小爪子，只低頭看著他。

小狐狸仰起臉道：「我是灰撲撲的小狐狸，做領子也不好看的。」

白衣男子白璃聽得好笑，忍不住在旁插嘴道：「不會啊，你看你毛茸茸的，一看就很暖和，地府很冷，剝了你的皮給陛下做一條毛領子剛剛好。」

小狐狸一抖，恐懼得幾乎要哭出來，睜大一雙水汪汪的眸子看著冥帝：「哥哥……」

看著小狐狸全是哀求的眼睛，冥帝有一瞬的恍惚，但隨即便回過神來，瞥了旁邊的白璃一眼：「誰說要拿你做領子？」

小狐狸愣住，看向白璃：「他說……」

白璃解釋道：「臣只是想逗逗他。臣本想向陛下討要這隻小狐狸，結果沒想到，他竟不願意！」魅力一直所向披靡的白無常大人很是鬱悶，瞪著小狐狸。

冥帝看向楚楚：「你不願意跟著他？」

聽冥帝的意思似乎並不會把他做領子，楚楚不禁鬆了一大口氣，又聽白璃說是逗他，對白璃的印象自然更是不好，當下急急搖頭。

見白璃一副倍受打擊的表情，冥帝的眼裡浮出一絲淺淺的笑意：「為什麼？」

揪著冥帝的衣襟，楚楚仰起小臉：「因為我喜歡哥哥……」的靈珠。

「哦？」在白無常驚訝的目光中，冥帝難得地露出一個可以稱得上溫柔的表情來。

「那，你便留在我身邊吧。」

第一章

楚楚是隻很自卑的小狐狸。

作為狐族的小王子，楚楚有著全狐族最英俊的父親和全狐族最美麗的母親，就連上面的兩個哥哥也是頂頂拔尖的。大哥離曦清逸絕倫，而父王母后外出雲遊大哥接替王位後，更增了沉靜雍容，高貴不可仰視；而二哥離彥，更是長了一張傾倒眾生的臉，每次出門皆能引來無數傾慕，歷年來穩居狐族女子頭號夢中情人寶座。

父母兄長都是如此優秀，然而楚楚自己，卻是一隻醜醜的胖小狐。

首先是皮毛的顏色。既不是父王和二哥的火紅豔麗，也不是母后和大哥的雪白純淨，小狐狸楚楚，長了一身灰撲撲的毛，遠遠看去，就像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