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入《一手車訊》
退伍後,我在酒店擔任人事主任、管理小姐出缺勤的日子裡,每天都是晚上 八點上班、凌晨五點下班,而且遇到認識的客人也難免要應酬喝個幾杯,下班時總是醉醺醺的,這樣的生活大概維持八個多月。爸爸那時已退休在家,一個紀律嚴明的退休軍官看到家中唯一的獨子每天過著日夜顛倒,白天醉、晚上喝的糜爛生活,總覺得心痛。但或許是因為我已成人了,加上從小和爸爸也有些疏離,所以他不好意思開口管我,直到有一天,他寫了一封長長的信給我。
確切的內容我已經不記得了,大意是:他已管不動成年的我,但真切地不希望有著他血脈的朱姓小孩,在這樣的紙醉金迷中過一生。
我們父子關係雖說一直到今天都很陌生,但爸爸顧家、威嚴的形象深植我心,我心中非常尊敬他。因此,看到這封信時我感觸很深,對我來說,那不僅是一紙規勸信,還是一個分量很深重的期待。
就這樣,我決定改變自己的人生,開始每天翻閱報紙的求職頁,碰巧看到一則徵才廣告:「一手車訊徵助理編輯/待遇好/享勞保」。雖說曾經讀過汽修與機械,但當時對車子真的也不算懂,一廂情願地認為只要會開車、有駕照應該就沒問題了吧!於是,就投了履歷到《一手車訊》。
順利地收到了面試通知,當時面試官正是《一手車訊》的老闆顧總。他問我:「會不會開車?開的是哪一款車?」然後,要我回家寫一篇300字的駕車心得。
這算是第一份我正式參加面試的工作,因此心中十分慎重、緊張。回家後,我仔細用稿紙寫好心得,還用掛號寄送,戰戰兢兢地等待通知。在等待回音的那段時間,我其實沒有什麼信心,心想應該是希望渺茫,沒想到隔了一個星期,公司竟然就通知我去上班,談好薪水是一萬八千元。
當時我在酒店工作每天有酒喝、有妹看、呼風喚雨、眾人巴結,開開心心一個月就領八、九萬。現在換成朝九晚五的工作,不僅職位只是個小小編輯助理,薪水還只有少少的一萬八,落差相當大。介紹酒店工作給我的朋友對我轉職一事也不看好,總覺得我撐不久,還時不時勸我回酒店工作。
但就因著爸爸的那封信,還有對車子的熱愛,我堅持下來了。這個轉換跑道的人生抉擇,不僅跌破爸媽、所有親朋好友的眼鏡,就連我自己作夢也沒想到,我在《一手車訊》竟然一待就是十七年。
辛苦練功的小編輯生涯
那個年代的媒體很少,汽車雜誌社只有五、六家,加上沒有網路,編輯的需求量並不大。因此,一手車訊雜誌社所面試的員工學歷都不錯。加上當時出版社的人力流動率低,升遷也變得很困難,你要在這傳統產業往上爬,必須有很大的毅力和耐力。
過往《一手車訊》有個不成文的規定,編輯做滿兩年才可以開始寫新聞稿,通常我都稱它為「垃圾稿」!那種放在雜誌最後幾頁,一格一格的,做給車廠、業務看的公關新聞稿,到現在我還搞不懂,車廠為何在意那小小的格子到底有沒有放他們家的車子?根本沒人看呀!
然後,任滿兩年到五年間的編輯,運氣好一點的,可以開始摸到一些資深編輯不想碰的車子,比如像March這類沒有什麼特別性能可講的車型,然後撰寫的稿子會被放在雜誌內文的後端;大概再 5 年之後,才有機會碰到「夢幻逸品」等級的車,比如一些性能取向的跑車等;資歷更久才輪得到讓你去個行程硬的、沒人想去的海外試駕。
當時編輯的養成在每個階段都拉得很長,基本功也就比較扎實,印象中,我工作到大概第八年才開始海外試駕。在以前,不論試車或者記者會,哪像現在車廠會幫你準備好新聞稿、車輛的基本規格資料,所有的訊息都要自己去摸索,沒有懸吊資料就趴下去看底盤,不懂引擎規格就要問前輩,試車的技術規格不多,所以那個時候的試車稿,大多偏向車輛硬體帶給駕駛者的感受,以及車輛操作的手感為主,鮮少出現又臭又長只為混充字數的規格名稱。
現在,可能你在一家媒體做幾個月,就可以試車了,運氣好一點就常常出國試車,反正網路發達,不懂的就 Google!但也因為這樣,很多試車稿件寫完後也就忘了,所以我現在都會要求員工在寫稿時,禁止上網搜尋資料,多分享一些車輛帶給你的感受,讓網友更清楚每一個產品的特性。
再來,以前撰稿都是手寫在稿紙上,一格一格地逐年堆疊自己的文章。當時的編輯們不僅個個字寫得美,文字能力也強,非但沒有火星文,連錯字率也較現在的編輯低很多;反觀現在,不要說雜誌,新聞報紙與媒體的錯字常多到讓人看得很頭痛。當時出版社規定編輯一個月要寫兩萬五千字,超過一個字五毛錢,所以大家拚命寫,可是你寫出來的稿子不見得會被採用。有時候主管看一看,要不叫你重寫,更慘的是直接當垃圾丟了,也因此,我的文字能力在這時期被訓練得很扎實。
那年代的編輯對工作充滿熱情,都是為了可以摸新車,獲得第一手車訊。而在汽車媒體工作的大家因為對車子的愛好,也幾乎都會投入改裝車輛的領域,甚至參加賽場比賽。其實,不論是玩改裝車或是賽車,都會讓你對車子的機械結構、引擎特性有更深入的認識,所以那個年代的汽車編輯都是「硬底子」真材實料的!
還記得我有個同事叫小穆,他是我看過最厲害的編輯,所有的車種他都可以整輛拆解,再重新組裝回去,還可以成功發動,我真的由衷佩服!以我的功力,大概只能獨力組裝半台車,而且僅限本田的車。然而,要從現在的汽車編輯中找到具備這樣能力的人,已是不太可能的事了。
以前大家辦公桌下必備的「標準配備」就是睡袋跟摺疊椅。記得有一名編輯我們都叫他「鬍鬚張」,他常常留宿在公司裡寫稿。鬍鬚張一整個星期沒回家睡覺跟洗澡是常見的事,他蓄了滿臉的落腮鬍,吃東西時,食物還常黏在鬍子上也不清洗,令人覺得很噁心。同事們看不下去,勸他清理一下,他卻開玩笑地說:「不用吧!洗掉的話,老闆就不知道我努力工作到都沒時間洗臉了啦!」
如今回想起來,那段熬夜寫稿的日子,真是累中帶笑,令人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