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李增
或者,於中國自鴉片戰爭以來,受西洋科技洋槍大炮之衝擊,屢戰屢敗,喪權辱國之反思,遂有洋務運動、維新變法、辛亥革命,推行科技工業、資本工商,與政治變革。因此,中國社會,無論在器物機械、政治制度、經濟經營、道德倫理、知識擴展等等,其生活方式,大大變天,這樣那樣的變改,遂成中國歷史五千年以來未有之變局,尤其近七十年來之變遷,更如地震海嘯,掀翻了整個古老社會的景觀:例如在人們日常生活之衣食住行的生活方式變遷更換中,古代服飾,僅留於電影、電視劇中的漢《宮心計》;社會生活市街景觀,只是留於〈清明上河圖〉,農村的生活型態,惟於「我家門前有小河,田裡水牛在耕作,草上公雞喔喔啼」,餘者消沉在工廠的機器聲,汽車之隆隆聲中了。古厝之建築形式被鏟除了,而被高樓大廈取代了。如此,這樣那樣地景象改觀;人們迷濛在台北一○一大樓的煙火秀中;然而,在煙霧裡,卻也隱藏了多少橫禍人亡,毒氣汙染,水質毒化,生態破壞;在這些景觀之下,大自然與人為操作,相為背離,撕裂了自然與人為的協和,天人相背;工業汙染大氣,氣溫上升,毒氣擴散,生態失衡,人們反受其害。因此,遂有些有識之士,高呼振臂,迴響呼應,倡導人類人為當與自然相協調,與萬物共存續,與天地為一體。迴應中國所提倡的與天地為一,與萬物為一體,道通為一,天人相合之譜調,以挽救工技機械所造成之危機。因此中國古老之「天生之,地養之,人成之」天人相合之理論,重新受到當代學人之重視。
雖然,在中國古代聖賢中所倡言的天人相合的理論裡,不乏有精闢之論,然而其中有其系統而最為專精者,在古代哲人中,則莫過於董仲舒之「天人合一」之論,是以筆者對是事關心而研究焉。
再者,若言本論文集著作之緣起也,則是始於中華民國七十年(一九八一),鄙人於國立政治大學哲學系教授中國哲學史課程時,採納馮友蘭之《中國思想史》、 勞思光之《中國哲學史》;以及其他等等。探見古今學者對於董仲舒思想天人合一體系之評價正反兩極端;在正面上,班固於漢書董仲舒傳稱:「仲舒所著,皆明經術之意」;「仲舒遭漢,承秦滅學之後,六經離析,下幃發憤,潛心大業,令後學者,有所統壹,為群儒首。」「仲舒治春秋公羊,始推陰陽。為儒者宗。」《前漢書五行志》而近人勞思光氏則以為,「董仲舒此種天人關係論,……此種幼稚思想,在《春秋繁露》中發揮甚詳」(頁二七),「董氏則取陰陽五行之幼稚思想為基礎,遂有「天人」關係之謬說,……董氏之學則歸於邪妄也。」(頁三○)「自漢以後,……知識份子莫不受此種荒謬思想之籠罩。」(頁二七下)筆者閱讀至此,見之大駭,對於古今學者針對董氏之評價兩極正負、褒貶相背,甚為困惑;因而為傳道、授業、解惑之所需,遂細讀董氏原著,以嘗試辨其真偽、見其是非、判其對錯,還其董氏之廬山真面目;遂發憤深帷、潛心研究、筆之於文,先後發表於學報、學術研討會等等,以就教於方家,而得有益於學。
是故,本書之成書為研究董仲舒哲學思想之論文集,其研究所據之資料為史漢之〈董仲舒傳〉,董氏之《春秋繁露》。其內容涵蓋董仲舒天人合一之思想、知識論、董氏春秋倫理判斷,以及道德論等,於董氏政治哲學方面,當代許多學者,有如李威熊、林義正、陳麗桂、林聰舜、孫長祥等諸位教授,皆有精闢之論;筆者已為不踰矩之年,老來志弱體衰,踰矩艱難,既不願邯鄲學步,也不須畫蛇添足,惟在恭敬接受,不必下筆行文,故此論從缺焉。
今者,面臨在漢學式微,西方熾盛,舊去新來,變動激烈。今者,或有某些人不好古學,而喜新手機者,則於「古調雖自愛,今人多不彈(譔)」;雖然,本書在研究領域為古「董」界,然而筆者同意劉向以同時代之眼光見其深奧,識其精華,亦略知近人以西學為準,抨其「幼稚」、「荒謬」。然而古「董」之瑕疵之理由何在,而語彙近乎嘲諷,而曰不屑論述其「荒謬」之錯在何?此種心態不當,為真正學者所當有「戒慎恐懼」,筆者於是在研究中盡力指出董氏所以錯謬之邏輯推論,以「證偽」,亦襯托其古「董」之精美之處。如此而已,或尚有些好古敏求者,悅意於古「董」者,本書或對於有志於研究董仲舒天人合一思想者,或所做為一參考之淺陋管見也,或承蒙其不吝於指教,則本書之於出版,其願足矣。
李增 序於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