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五 長春更名「新京」
「奉天運動」的勤民樓
天安門封官,輸卻毛朝真戲劇。勤民樓開國,居然前代舊威儀。
溥儀及側近諸人,由旅順赴湯崗子在對翠閣住了一星期,公開的接見中外(日)人士。東北各省區的請願代表、歡迎代表、及各省區文武首長,都到湯崗子進謁。關東軍司令官本庄繁,關東州長官山岡萬之助,滿鐵總裁內田康哉等,也先後往謁致敬。
先一日,新政權準備委員會,委員長張景惠以下各委員抵湯崗子,三月五日陪同溥儀,乘南滿鐵道株式會社特備專車,由湯崗子起程北上,沿途各站中日居民,均在站迎送,尤以瀋陽南滿站,逢迎至盛,奉天省市首長,各法團代表,齊集車站,本庄繁中將也率領關東軍幹部,在站候接。溥儀在暸望車,對迎送行列照了一面,就邀本和他的高級幹部,及中國方面省市首長登車,在客廳小坐片刻,專車續開北上。
抵長春車站,迎接如儀,溥儀是晚下榻大和旅館,並在旅館餐廳,由建國大典籌備處督辦熙洽、張仁樂,長春市長金壁東——肅親王之子設備盛宴,奉迎「聖駕」。這一班攀龍附鳳的新貴,和扈從到長的遺老親貴,都照舊日儀式,行跪拜禮,極光怪陸離之至。
六日爲「滿洲國開國大典」舉行之日,長春——新京的房屋,本來很少鉅宅大廈,以往最大的官員,不過一道尹,官署也狹小異常,在不得已的情況之下,只有徵用吉黑榷運局的舊址,收買附近土地,加以擴充,內部粉飾裝潢,將就使用。榷運局辦公的大樓,下面即作爲客廳,樓上用爲「皇上」辦公,及接見外賓,所謂勤民樓,就指此樓。是日開國盛典,就在勤民樓舉行,中日要人,準時齊集,首由張景惠以「準委會」委員長,宣佈「滿洲國」準備經過,奉戴舊主「宣統皇帝」,爲「滿洲國」元首,就任「執政」,隨將執政奉戴文,及「滿洲國」「執政」大小印信,恭送溥儀之手,溥儀亦起立接受。旋由關東軍司令官本庄繁中將,代表日本文武致祝詞,內由康哉、山岡萬之助也都分別致詞,爲「滿洲國」執政閣下及三千萬人祝福。最後溥儀起立,簡單的答謝一番。
同時頒佈「滿洲國」政府組織條例;執政府組織條例,並發表鄭孝胥國務總理,寶熙代執政府府中令,此項命令,均由書面發表,登載政府公報,與中共在北京天安門城樓,由毛澤東口頭唱名,大封官位,前者似乎不及後者富於戲劇性。
「滿洲國」政權,究竟是「責任內閣制」,抑或「總統制」,未有明文規定。執政頭銜,在民國政治史上,只有十四年段瑞祺用過,溥儀的執政,雖同此名義,但其性質與當時段執政不同,最初的段執政,不獨爲一國主權的代表,抑且爲全國行政的首長,既無國務總理,各部緦長均直屬執政,執政的地位,髣髴美國總統,但沒有國會的牽制。段執政修改政府組織,設置國務總理,已到民國十四年之末,環境惡劣,非復年前,段氏已日坐愁城,待機引退。「滿洲國」的執政,就法理來說,實在是國家主權的象徵,政治上並不負有重大責任的「一國元首」。
國務院人事第一聲
冠蓋京華,人言物議。客卿主政,石破天驚。
溥儀在關東軍保證三年以內實現「滿洲帝國」的條件下,接受出任「滿洲國」執政,袍笏登場,詩人海藏樓主鄭孝胥也跟著做了國務總理,年前淡路丸船上的依稀舊夢,居然成爲事實,蘇戡父子,此日躊躇滿志,不問可知。
在國務總理,執政府府中令任命的同時,發表重要人事如下:參議府議長張景惠,立法院院長趙欣伯,監察院院長羅振玉,外交部總長謝介石(吉林),民政部總長臧式毅(奉),財政部總長熙洽(吉),軍政部總長馬占山(黑),交通部總長丁鑑修(奉),司法部總長馮涵靑(奉),實業部總長張燕卿(吉),國都建設局局長阮振鐸。
關東軍幹部會議,原來決定國務院以下各部,各置日本顧問一人,由軍部推荐,協助各首長,處理政務,關東軍政治顧問駒井德三,內定出任國務院顧問,北滿特務機關長土肥原大佐,曾由哈飛瀋陽,參加會議,會畢返哈,當以會議決議案,向特區留守當局說明,特區固與日軍前線司令官,訂有協議,對此項決議案,並無影響,但特區當局,如認有必要,得自行延聘日人顧問,不作硬性規定。
但「新京」第一次國務會議席上,情形就發生變化,駒井德三,經鄭孝胥的提議,任國務院總務廳長,後又升格爲總務長官——特任。因此各部顧問均改爲總務司長,外交部大橋忠一(哈爾濱日總領事),民政部金井章次(奉天省署顧問),財政部坂谷希一(關東州廳課長),交通部森田(滿鐵),司法部阿比留(日司法系),實業部松島鑑(滿鐵),軍政部仍照原議設顧問部,以多田駿大佐(後升大將)任首席顧問。
大橋忠一,由哈市辭別,一度返日復命,再來「新京」就職,哈市對「新京」變動的情況,在大橋辭行時,已有所聞,特區當局曾以此向土肥原探詢,土肥原初尚堅決否認,第二日由關東軍得到詳細情報,特將內幕情形轉告特區負責方面。原來鄭孝胥就任國務總理時,對東北各派,尤其在吉林熙洽一系,桀傲不馴,難以控御,不免憂慮,鄭垂代乃父設計對策,認爲克服這一困難,只有借助外力,才能使各方帖然就範。本來內定鄭垂任總務廳長,垂自願讓出此席,由駒井德三擔任,駒井初猶遜謝,後經鄭垂代乃父親訪關東軍代表板垣征四郎,說明此意,並徵求板垣同意,由國務院發表任命,駒井此時忽又要挾,要求升格特任,與各部總長同一階級,鄭氏父子,爲强北國務院起見,即日發表特任駒井德三爲國務院總務長官。駒井就職以後,各部總務司長,亦升任次長,日系官吏,取得合法地位,各部人事,最初日系雖佔少數,但衝要位置,均由日系人員充任,院部行政大權,由日系官吏掌握,國務院知有駒井德三,不知有鄭總理,各部政務事務,亦均知有次長,總務司長,不知有總長。「滿洲國」成立後三數日間,鄭氏父子已將行政大權斷送淨盡矣。
第二次國務會議時,熙洽對此事提出異議。他指出日人任正式官吏,並未經國務會議議決,又未能於事前與各部總長取得聯繫,手續不合;且國籍亦成問題,更易引起國際間誤解。馬占山、臧式毅對熙洽所提意見,均有同感,一時空氣緊張,頗使鄭總理無以自處。但駒井德三卻義不容辭地爲鄭總理解圍,起而「應戰」。
駒井德三得心應手
義正詞嚴熙洽發言碰壁,神差鬼使鄭垂「繳械投誠」
熙洽在國會議席上,此次敢於說話,確也有所仗恃。他從吉林特務機關長大迫少佐,聽得關東軍會議的決定,日人只充任顧問,他斷定這一變更,是鄭孝胥父子和駒井德三私相授受。他自命爲新國家最大的「功臣」,沒有他在瀋陽放那一砲,東北行政委員會繼續存在,便不可能急轉直下,成立這新局面,而且,籌備以來,所有經費,都由吉林擔負,「宮中府中」,誰不承認「熙二爺」是大大的功臣。像這樣的大事,決定之前,鄭孝胥應該提出商量,才是正理。
熙洽本是衝動性的人,他對鄭孝胥的舉措,自然十分憤怒。羅振玉當時也在「新京」,且就住在執政府裡,他同熙洽每天都有往來,據傳他和熙洽說,這件事「皇上」大不謂然,認爲鄭氏父子居心叵測,曾將蘇戡叫去,當面訓斥一番,蘇戡諉爲軍方授意,藉以搪塞。熙洽聽到羅振玉的話,更覺得「仗義」執言,理直氣壯,熙洽並不是不懂得機巧的「莽漢」,他一方面對鄭孝胥出任首揆,不勝嫉妒之情,一方面明知關東軍並未有此主張,另一方面又得了「皇上」對鄭孝胥不滿的確訊,認爲以正義的姿態,對不合理的變更加以抨擊,一定獲得同僚諸人的共鳴。至少讓鄭孝胥知道熙某不是窩囊之輩,可以任人擺佈,同時也叫日系人員,稍稍領略熙某有力的發言,是不容輕視的。
可是,出乎熙洽意料的,是駒井德三並不針對問題的本身,有所檢討,但盛氣凌人的指著熙格民,大聲喝道:「熙洽,你不要說話,你對這事沒有批評的資格,國務院以總理爲中心,國務總理的大權,不容一部首長隨便議論」。很奇怪的,在駒井吆喝之下,熙格民果然忍氣呑聲,未嘗回嘴,出席同人,也都禁若寒蟬,一字不發,還是總理秘書官鄭禹,(孝胥次子)出而敷衍場面,報告了三兩項例行公事,宣告散會。
這一場風波,以後並沒有任何反應,似乎微瀾不興的就此過去。據說熙洽曾以此事,託大迫去問板桓,板桓回答得很妙,他說:「國務總理的發動,執政閣下的任命,我們有什麼話可說呢?」熙格民知道這事已無可挽回,他就託辭返吉,料理省政,財部由次長孫其昌(原任吉林省財政廳長)代理部務,出席國務會議,以後他雖到「新京」,也很難得去國務院參加會議。
駒井德三初到國務院時,對鄭氏父子還相當親切,關於國務院一切事項,都鄭垂先事商量,因爲鄭垂兼有總理秘書官名義,院印和總理官章都由他保管,發號施令,蓋用印信,非經過鄭垂便不能辦通,駒井所以還不能加以「抹煞」。過了幾天,因爲和大連滿鐵本社有事接洽,駒井故作神秘的對鄭孝胥說,這樣重大的問題,非有總理的吩咐,由鄭垂先生前往交涉,不足以昭鄭重,只有請鄭垂先生偏勞一次。鄭孝胥聽得很爲高興,鄭讓予(垂字)更有點「飄飄然」了。鄭垂摒擋一切,出發赴連,臨行鬼使神差的,將國務院印信、總理官章,都點交駒井手下的須崎秘書保管,並取回總務長官秘書室的收據一紙,髣髴正式移交似的。駒井自此,成爲名實倶全的國務院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