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歲,無解 竹薇 十八歲,猶記得生日當天感覺到我已經十八歲時,第一個撞入腦中的想法竟然是:「我還是活到十八歲了啊!」
「少年不識愁滋味,為賦新詞強說愁。」打從國中開始第一次寫詩,就自我嘲諷似的在後面加上這句註解,總是帶著一點隨性和說不出理由的苦澀,好像就是要比別人多想一些才顯得成熟,那時,我是很傲的。看著天空,我從不懷疑,我能飛翔,不用翅膀和風向,像是一顆深藍色的星星,在夜空中孤獨而盡情的燃燒和發光,雖然璀璨,但不渴望有人欣賞。這樣的自信,就一直延續到我遇到她之後,那是我第一次嚐到與人分享生命的喜悅,我們一邊準備著考高中學力測驗,一邊編織著未來的美好夢想,等到夢被打碎後才發現一切悲哀得可笑,只留下了某些傷痕,某些無法磨滅的記憶。
升上高中之後,展開全新的生活,每天都在社團與活動之間周旋,忙到沒有時間回憶。記得班際球賽那段時間,常常一早到校,換件襯衫、短褲,吆喝著幾個早到的同學,就到了籃球場投球。早上的風,還帶著點涼意,而頭腦還帶著沈沈的睡意,傳球投球沒幾分鐘,就準備打掃、升旗。也因為班際球賽的練習,和班上同學締結了深刻的感情,並認識了一個有趣的女孩,她的靈魂,帶有一點點的苦味和一種特殊的香味,我則是莫名其妙的被吸引。常常順手就以她為假想對象,寫下一首又一首的情詩,因為突然的一個靈感而荒廢了一堂課,在自己隨手寫下的句子中忘了一切。只是回頭看看國中時寫的作品,發現我再也無法寫出那種「甜甜」的感覺了,不論怎麼寫,總是不自覺的帶著一種苦澀和無奈,大概是明知自己的感情是永遠不會被祝福的吧!即使如此,我仍覺得這是上天給我的特殊禮物,這一段掙扎讓我學會了面對自己,也慢慢的磨去過於尖銳的個性,最重要的是,得到了一個好朋友。
故事當然不會就此結束。上了高二之後,我飽受失眠和頭痛之苦,已經到了無法忍受的地步,在跑了無數腦神經外科門診、照了腦波之後仍然找不到原因,最後,醫生建議我看看精神科。第一次聽到這個提議是相當震驚的,印象中還以為看精神科的人都是腦筋不太正常的,但等到真的去了門診才發現沒什麼特別,問的問題總是大同小異,只是病症不再是偏頭痛,而是「輕微躁症」。除了安眠藥,其餘治療性的藥物試吃一兩次後都擅自停掉了,打從心裡的沒有把這一件事放在心上,就算偶爾情緒失控,也歸咎於功課壓力。那段時期寫的詩,都帶有點偏激和憤怒的情緒在內,字句似乎是從那無法表達的痛苦反覆咀嚼後吐出,任何一點生活中的瑣事,都能引起我情緒波動,猶記得當時SARS來勢洶洶,美伊戰爭如火如荼的開展,常常看新聞看到熱淚盈眶,連自己都被自己的「憂國憂民」嚇了一跳。
對病症的大意,終於在高三上學期徹底嘗到反撲。現在已經無法清楚的想起當初的心情了,只知道在學校校慶後那種深沈的無力和空虛感到達了頂端,我絕望的在腦海中勾勒一個接一個的死亡計畫,即使解釋不出一個適當的理由和原因,卻完完全全無法走出那種情緒。在另一方面,對自己越來越沒有自信,頭腦像灌了漿似的總是塞成一團,功課也跟著一落千丈,人際關係則是完全失去力氣維繫,連揚起一個微笑都覺得自己很虛偽、噁心。
在十八歲生日前一天,我覺得一切就此結束是最美好的句點了,接下來的存在,只是永無止盡的痛苦和掙扎。那是我第一次那麼認真的嘗試死亡,也是命不該絕吧!結果並沒有造成很大的傷害,隔天還有辦法在一片朦朧中晃到學校收生日禮物,只是嚇壞了學校老師。當時輔導老師問我:「現在還想死嗎?」我思考了一下說:「沒有特別想,但若你給我一把刀片,我會毫不猶疑的劃下。」當時的我,已被這種絕望徹底擊潰。後來,終於再認真的去看一次精神科,診斷結果已轉變成重度憂鬱症。
在好長一段的治療期間內,情況並沒有一下子就穩定下來,而是於兩個極端不停的來回擺盪,有時樂觀的以為自己已經擊敗憂鬱症了,過不了兩天又再度陷入絕望的深淵,感覺沒有辦法兼顧課業和身體的我,做了一個讓大家出乎意料之外的決定:我要休學。即使知道只剩三個多月就要畢業,即使知道看在生病的份上,老師也許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讓我低分掠過,但我就是不想在這種半死不活的狀態下糊里糊塗的弄到一張畢業證書,情願等準備好之後再回學校完成學業,否則,那張證書不要也罷。也許這條路是迂迴了一點,是和父母師長們規劃的路不太相同,但我確信,只要是我想走的路,我就能努力的走下去,相反的,若是不願意走的路,即使是康莊大道擺在我面前,我仍然沒有那個求生意志撐過去。
這一路上,父母從一無所知到不能理解,到現在已經能夠體諒並支持我的決定;幾個好朋友,即使面臨著升學考試的壓力,仍然抽空出來聽我傾訴,陪我打球,逼我積極的規劃自己,只能說,我真的很幸運,即使在我放棄自己的時刻,我知道還有一群人永遠不會放棄我,因此,我不能輕易認輸。
「不要再強忍著淚水,因為淚水流過後,我們擁有的是,更燦爛的笑容。」在輸掉球賽之後,我和朋友們這樣互相勉勵著,因為只要隊友仍在,即使落後一兩分,仍可贏回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