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肯．史蒂芬斯

 

 

　　林肯．史蒂芬斯（Lincoln Steffens，1866年4月6日～1936年8月9日），美國記者，發起並推動一場揭露黑幕、打擊腐敗、促進社會改革的「扒糞運動」（muckraking）。與卡爾．馬克思（Karl Marx）主張暴力革命不同，林肯．史蒂芬斯推動的那場扒糞運動，目的是打擊腐敗，促進改革，「拯救美國」。

 

　　1890年代是美國歷史的分水嶺，在分水嶺的一邊，是一個農業的美國；在分水嶺的另一邊，是現代的美國，一個城市化的工業國家。林肯．史蒂芬斯就屬於這個時代。此時的美國正好走出南北戰爭的陰霾，迎來經濟快速發展的黎明。但是，血汗工廠、貪汙受賄、爾虞我詐、假冒偽劣等問題，也讓這個「鍍金時代」蒙上厚厚一層灰。林肯．史蒂芬斯和同道們一起，把美國新聞界的「黑幕揭發運動」推向高潮，也把陣痛中的美國推向正確的軌道。由此，林肯．史蒂芬斯被譽為「揭開地獄蓋子的美國新聞人」。

 

　　史蒂芬斯於1892年進入報界。不久就開始對美國城市的腐敗作深入的揭露和報導。後來，他對各州的調查更加怵目驚心：從大鐵路公司到麵粉商、教材出版商等，都想方設法買通法律或法律的解釋權，讓自己獲得暴利。狄奧多．羅斯福（Theodore Roosevelt）總統將這些專門揭醜的記者稱之為「扒糞者」（muckrakers），把他們比喻為著名的宗教小說——班揚（John Bunyan）《天路歷程》（The Pilgrim's Progress）中的「扒糞者」。這位扒糞者手拿糞耙，目不旁視，只知道往下看，因此看不到任何美好的事物，滿目都是地上的穢物。由此，這個稱呼便固定下來。而且這個帶有謾罵之意的詞，反而得到公眾的「首肯」，成為一種受人讚許的尊稱。聲勢不小的「扒糞運動」歷時十餘年之久，促使社會猛醒，人們開始與各種醜惡現象鬥爭。通過各種立法，有力遏制腐敗的滋生，迅速緩解已成劍拔弩張之勢的社會矛盾。

 

　　1892年，從歐洲留學回國的史蒂芬斯回到紐約，進入報界。各種社會醜惡讓他怵目驚心：金融界和政界狼狽為奸，透過錢權交易，牟取暴利；貪贓枉法是警界的家常便飯，員警定期向酒吧、歌舞廳索討黑錢；種種犯罪分子往往是各有「門道」，可以少判、減刑，甚至不受任何懲處。1901年，受《麥克盧爾》雜誌（McClure's Magazine）之邀，史蒂芬斯出任該刊編輯部主任。這份創辦於1893年的雜誌，被後人稱為「黑幕揭發運動的橋頭堡」。在這個平臺上，史蒂芬斯開始大展身手。他連續發表文章，揭露美國城市政府官員的腐敗醜行。他說，「要用每一座城市代表城市腐敗中的一類典型」：選擇聖路易是為了反映賄賂問題；明尼亞波利斯則揭露該城盛行的員警貪汙；費城的市民都已墮落，以致他們甘願放棄自己的投票權。

 

　　從市到州，再到聯邦，史蒂芬斯揭露的筆觸不斷升級，最後與時任美國總統狄奧多．羅斯福短兵相接。他的《自述》中記載了與羅斯福總統的交鋒。當採訪深入到某些具體法令、法案時，羅斯福總統坦言，為了通過某些利國利民的條款，有時他不得不與參議院和眾議院做某種交易，對此自己也時有忐忑，因為參、眾兩院並非代表共同的利益。史蒂芬斯尖銳地指出，這其實也是一種賄賂。羅斯福勃然大怒，堅決否認。史蒂芬斯說：「總統先生不是說過，儘管參議員們行為不端，你還是不得不與之周旋嗎？」羅斯福答曰：「沒錯。」史蒂芬斯又問道：「總統先生也說過，儘管籠絡某些參議員，你不得不對他們的人選委以官職，不知正確與否？」「沒錯。」羅斯福答道。史蒂芬斯得出結論：「這豈不是意味著，總統先生為了得到他們的支持票，而不惜授之以利嗎？」「這正是最令人難以容忍的賄賂。因為這種做法是以公帑的名義花人民的錢，而不是動用參議院的錢，況且如此作為僅僅是為了贏得由人民選出的參議員的支持——支持反映人民意願的議案！這已經不僅僅是遮遮掩掩、數目不多的賄賂了。正是這種做法，引發現在總統和人民鏖戰正酣的腐敗機制。」他越說越激動，而羅斯福總統似乎已被他打動。後來，幾經踟躕，羅斯福終於說出某名參議員與他私怨甚深，總在政治上與他作對，阻撓他要通過的每一條議案。於是，他不得不任命這名參議員情婦的弟弟當某市地方檢察官。之後，果真就很少遭受這名參議員的刁難。對此，史蒂芬斯一針見血地指出：「總統先生，甚至是你本人都能察覺到，為了推行你的利民政策，你得在參、眾院收買選票，以求得到人民選舉的那些代表的支持。」史蒂芬斯的這些報導，引起軒然大波。羅斯福又將他召到白宮，怒氣衝衝地指責他濫用文字，居然公開說他賄賂和腐敗。一些隨員嚷嚷道：「什麼文章！簡直一派胡言！」一位部長指責說：「這是誹謗！總統先生，這已經構成了對美國總統的誹謗。」史蒂芬斯故作驚愕地反脣相譏：「還不至於那麼糟吧？閣下是想控訴我誹謗總統，對我進行審訊嗎？那閣下能否告訴我，我可以要求總統為人證，證明我所說的一切都是基於總統本人所述。」幾經交鋒，羅斯福總統火氣稍減，只是把他趕出白宮。不久，在記者招待會上，餘怒未消的羅斯福總統，將史蒂芬斯那種專門揭醜的記者稱之為「扒糞者」。羅斯福總統後來肯定會為自己這次「出言不遜」感到懊悔，因為金口玉言的總統先生，一不小心「御賜」給了黑幕揭發運動更為生動的名稱——「扒糞運動」。這枚光榮的勛章，被黑幕揭發者欣然接受。黑幕揭發運動於是「名正言順」地開展了十多年。不過，羅斯福也不必懊惱太甚。有歷史學家說，「華盛頓（George Washington）創建了美國，林肯（Abraham Lincoln）保衛了美國，而羅斯福則恢復了美國的活力。」這麼高的歷史評價當中，也少不了那些扒糞者的監督之功。同時被百家報紙轉載的《麥克盧爾》雜誌越來越紅，史蒂芬斯被人們稱為扒糞運動的「領頭羊」。然而，隨著廣告收入的增加，史蒂芬斯的自由反而越來越受到限制。廣告部警告他揭發的某公司是重要的廣告客戶，雜誌主編也屢次強行撤下他的文章。史蒂芬斯震驚：「在我自己的辦公室，竟然有政治的干預！」他與幾名志同道合者集體辭職，創辦了《美國雜誌》。在史蒂芬斯的帶領下，《美國雜誌》很快就打開局面。這時，當初的志同道合者，開始提醒他「悠著點」，不時送進度報告給他，告訴他發行量增加多少，廣告增加多少，利潤增加多少。「不用多說，我心裡很清楚，《美國雜誌》碰到難得的成功機會了，而且我們每個人說不定還能狠狠地賺一筆。」但這卻使他內心痛苦不堪。「我帶著幾分痛苦和羞恥注意到，儘管我對自己撒謊，但我實在是很悠然自得。一切都是自己所為，不受任何外界影響，我被我自己的錢收買了，被賺錢的前景收買了。」史蒂芬斯離開了自己一手創辦的《美國雜誌》，成為自由撰稿人。此時美國的報刊業已完成大眾化過程，各類報刊在眾聲喧譁中蓬勃發展。

 

　　在20世紀前10年，史蒂芬斯的名聲如日中天。那是一個資本主義的發展缺乏法制約束和社會監督的時代，史蒂芬斯代表了一群「扒糞者」，專門揭露大公司的濫權，地方政府的貪汙和升斗小民的冤苦。他們筆下的美國，是一個工業大亨和金融巨頭橫行不法的國度；一個政府官僚普遍收受賄賂的國度；一個富人的天堂，窮人的地獄。他們對美國社會的批判，讓很多人開始從根本上懷疑美國制度。

 

　　美國總統狄奧多．羅斯福在1906年的一次講話中，一方面承認史蒂芬斯等人揭露得有道理，另一方面又表示他的不滿。他認為史蒂芬斯等人為了製造轟動，有意誇大事實。

 

　　由於對美國社會失望，史蒂芬斯對十月革命非常感興趣，在1919年訪問了蘇聯。他的蘇聯之行，讓他相信他看到了人類的希望。他說：「我已經看到未來，它正在成為現實。」他的這句話，在他那一代對共產黨革命著迷的西方知識分子中，曾風靡一時。但好景不長，到了1932年，史蒂芬斯去世前不久，他對蘇聯這個所謂的新社會幻滅了。在那一代西方左翼知識分子中，史蒂芬斯是覺悟得非常早的。在史蒂芬斯的身後，他的那些作品成為美國社會文化史的一部分，是人們認識和了解那段美國歷史的重要資料，他對資本主義的批判，也一直是美國左翼思想的來源。身為有良知的知識分子，史蒂芬斯等人對他們所處的社會，盡到了自己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