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課的鐘聲響了,莫煩凡接過了一個勁度十足的球,比賽亦在四散入課室的學生嘈雜聲中結束。他為了發洩球癮,不太理會自己沒有穿鞋,雙腳因而有所損傷。他喘著氣,一跛一跛地走向唐尼。對方迎了出去,一雙眼睛帶點擔心的注視著他的腳。
雖然他們身披袈裟,但身分始終是半個旅客,所以當天他們在寺院中安排了日後的行程,出家的日子即將結束。
這座位於蒲甘近郊的寺院,範圍廣闊,唐尼與莫煩凡到處瀏覽。這裡將會成為他們的基地,意味著他們會在此還俗,結束緬甸的旅程。
唐尼走到寺院一處較高的地方,在鐘樓上示意莫煩凡他們將會遊歷的平原,只見遠處高高低低的佛塔,在紅土沙漠般的野外,露出了塔尖。
唐尼告訴莫煩凡︰「這裡有超過二千多座佛塔。」他指著一座較近較大的說︰「明早我們會登上這座塔看日出。」
蒲甘佛塔群已被列入世界遺產,唐尼第一次踏足這裡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他告訴莫煩凡,早期這裡非常荒蕪,只有小村落與農家,大部分地方,類似澳洲艾斯石附近的沙漠,紅土上的佛塔,具有千多年的歷史。他又從那常帶備身邊的記事簿,抽出那手繪的名信片。紙質發黃了,四個角落已損破,明顯是幅兒童畫。他以欣賞的神態,把目光留在紙上一段時間,像在追憶甚麼似的,然後遞到莫煩凡手上。
「帥古寺(Shweguyi),建於一一三一年,由當時的國王建造,屬皇家祭祠的佛塔,是這裡其中一個我最喜歡的廟塔。我們會到這座塔頂看日落,那裡看夕陽的角度,我最為欣賞。」
中午時分,烈日當空,唐尼仍不厭其煩地帶著莫煩凡,到周圍附近的佛塔參觀,有些內面是空盪盪的,有些卻四方八面都供奉著神像,而部分神像更是驚人的巨大。每座塔都有編號,是最早期,由意大利及法國的考古學家與緬甸的歷史專家所編製。唐尼樂此不疲,津津樂道的每到一個新景點,便興奮雀躍地向莫煩凡「推介」。
他們由乾涸的河道,走出了柏油路,刺眼的光令他們不敢直視。兩人都把上身的袈裟騰出一部分,保護著被日曬的頭頂。烈日在長長的柏油路上,照出了一道白色耀眼的反光,像一條巨大的白蛇宛延起伏的邁向平原遠方。
牛車、頭頂貨物的婦人、自行車──統統在白光下變成黑影,一排排的在路中移上移落。唐尼不顧灼熱的陽光,站在路邊看著這出神入化的「光帶」,他更形容自己正欣賞一齣活生生的印尼皮影戲。這幅活動的畫,實在令唐尼太著迷了,他的雙腳,被燙熱的柏油路面蒸得不停地相互磨擦著腳背。莫煩凡因今早的球賽腳傷,一早套上了人字拖,他見唐尼「原地跳舞」,於是把自己腳下的一對鞋,放在唐尼腳邊,唐尼即時搖頭拒絕了。一輛卡車駛過,塵埃撲鼻,煩凡把頭上的袈裟拉下來,掩著鼻子。透過黃色的棉布,煩凡彷彿看到搖著身體的唐尼,已變成昔日玻璃糖紙下的尼尼,擺動上身,努力地彈琴。
這天他們提早回寺院休息,因為半夜裡,兩人便要出發到較遠的高塔看日出。
寺院早課前,兩個凍得瑟縮的和尚,帶備在路途中食用的乾糧,溜出廟宇,走到荒野上。
雖然雨季將近,但目前仍是沙丘處處,河堤乾涸;是夜沒有月光,但滿天低低的繁星,密集的罩盡地平線。那柔和的銀光,令起伏的沙丘,變成一幅幅杏色的天鵝絨;周邊被風吹到只懂朝著一個方向彎身的蘆葦,像一條巨大的羊毛圍巾,貼伏地掛在河堤。
今夜流星特別多,速度也很快,莫煩凡趁中途小休時,挨在蘆葦上看得入神。突然一束光芒較強的流星劃破天空。
「快快許願吧。」唐尼大聲疾呼。莫煩凡立刻把雙手合在一起,放到前胸,抬頭望著那高速的流星,滑向唐尼那方的天際。唐尼朝著流星極速奔向沙丘,伸手到流星消失在天邊的一點,手舞足蹈的嚷著︰「哈哈,我接到了你許願的流星,我知道了你內心的祕密,哈哈──」
莫煩凡二話不說,追了上沙丘,把唐尼撞跌,提著他的手,口中狂叫:「還給我,還給我。你不可能知道我的願望,更不可能了解我心中的祕密。」兩個大男人,摟作一團,從沙丘滾落河床。
兩人仰睡著,望著星空。沉默的河床,間中只有蘆葦與晚風的嘯嘯對話。唐尼側面望向莫煩凡,自言自言的他,低聲慢道:「但願──我是晚風,可以隨意走入──你的蘆葦叢。」對方依然沉默一直沒有反應。他那水汪汪的眼睛,仍然被漫天星光吸引著,沒有理會那句「晚風」送來的獨白。突然,莫煩凡側身背向唐尼。不久,莫煩凡起身,提著布袋走了。
高塔的金頂,在一粒黃光燈泡通宵照亮下,遠望已能看到那片金光閃閃的三角形。塔下四周,卻仍然是漆黑一片,只有星光引路。兩人太早到達目的地,周圍靜悄悄,觀看日出的時間也許尚早,遊人杳然,更顯得古塔的荒涼。
他們沿著塔邊外圍斜斜的石級爬上去,到了第一個平台,莫煩凡示意再繼續爬高一個看台。唐尼尾隨他的腳步,這道石級比下層的更加傾斜,兩人需要扶著旁邊的鋼管扶手。可能莫煩凡有點腳傷,加上梯級高,而梯面窄,他看來有點吃力,幾次提腳時,腳跟也差不多碰到唐尼的鼻尖。他在情急下,小腿碰到了級邊,他哼了一聲,痛得停了下來。鮮血在漆黑中,清晰地染在袈裟上。
過了一陣子,唐尼見莫煩凡動也不動,受傷的小腿令他僵住了。唐尼側首仰望,知道只要再上多兩級,便會到遠另一道觀景台,於是,他示意莫煩凡再慢慢爬上去。提腿也感覺吃力的莫煩凡,到了平台的時候,血已流到腳跟,他按捺不住,坐到石級頂的平台邊;唐尼仍留在石級上,見莫煩凡坐下了,堵塞著梯口,他微微張口喘氣的臉部,剛巧在那流著血的小腿前;唐尼掀開莫煩凡染血的袈裟,眼見鮮血在黑夜中,墨亮地流出來。他只向上望了莫煩凡一眼,小腿便已擁入他的懷中,雙脣已合在傷口上;他替傷口啜了兩口血,然後,毫無動靜地抱緊著小腿,嘴巴仍在傷口上。
熨熱的舌底,和暖了冰冷的傷口。莫煩凡舉頭望向遠方夜空,期待著一個永無曙光的黎明,情不自禁的手,輕撫了唐尼磨砂般的腦袋。他蓋上眼晴,在漆黑中,感受唐尼澎湃的心跳,按摩著自己麻木的小腿。在冷空氣裡,感受唐尼從鼻孔力喘而噴出的熱氣,有節奏地沿小腿而下,消散在腳背上。
灰藍的朝霞在高塔上飄過,天上開始淡吐微白。莫煩凡見唐尼嘴角有點血跡,他用袈裟以指尖慢慢替他清理。
「我替你塗上脣膏,現在你可以登台了。」
唐尼立刻爬上剩餘的兩級,張開雙臂,以豪邁的聲音,誇張地唱起意大利歌劇。
唱了幾句,他以手輕按小腹,像個紳士般,向台下左右敬禮,還鼓掌笑著自嘲︰「Bravo,Bravo──」莫煩凡一拐一拐的走到身邊,以手隨意束起染血的部分袈裟,扮作獻花。一時間,兩人的笑聲,已傳遍塔下每個角落,回音飄渺在縷縷朝霞間,過百成千的塔尖伸首在萬里天際,有如台下觀眾。
唐尼意猶未盡,拿出了牧童笛,遞給莫煩凡,對方微笑地搖了頭,唐尼又立刻吹出了一段拉威爾的玻莉維亞舞曲,弄得莫煩凡拍手不斷叫嚷︰「Bravo,Bravo──『海納百川』。」
接近破曉時分,遊人開始登塔了。兩人於是走到有利觀看的向東地位,一起倚在剝落的塔身上,冰冷的晨風從塔身彎角吹過來,莫煩凡挨近了唐尼旁邊。
地上仍然一片濛,時淡時濃的藍,轉眼間又化紫了。凝罩在樹梢頂的濃霧,只有偶然的農家炊煙,才能突破這層封鎖的濃濃煙幕。一絲絲、一縷縷,兩人看得定神。無言間,兩個和尚,看似心神一致;奈何彼此心竅成謎如霧,但求大家能夠變成那縷炊煙,衝破那道被心理障礙封鎖的紗幕。
「啲噠」聲令兩人同時分了神,一對年青的韓國情侶登上塔來,女的穿了時下流行的所謂韓版衣服,「啲噠」怪聲源自她腳下的一對涼鞋,鞋頭上貼著一堆向外兩邊伸展的白色雞毛。她粗魯的當她經過唐尼面前的時候,唐尼以手指向著自己赤腳的腳背,示意她在塔上不應套上鞋履。唐尼換來的,是這個女人的高傲目光,以及她故意的提腿,還從唐尼腳背跨過,惺忪回望一眼,繞道走過了兩人身處的狹窄平台。
唐尼沒有太大的反應,因為第一道穿透地平線的曙光,已經深深吸引著他。太陽還沒有升上來,天邊仍然泛著一片紅光。遠處一列低低的山巒下,伊洛瓦底江,由南至北,靜靜地伏在薄薄的霞霧下,偶爾那銀白的江面,隨著漸強的曙光,而泛映片片幻化的淡紅。
對岸江邊一處山峰上,明顯地出現了一座佛塔,底部白色基石,清晰可見。唐尼遙指那佛塔金頂,低聲跟莫煩凡耳語︰「看著太陽升上來時,第一道光會打在塔頂上,純金的塔尖會發出閃光,到時許的願會很靈驗。」步伐,令兩堆大雞毛刺目地繃跳著。
微風中,莫煩凡把耳朵更加靠近了唐尼的嘴邊,他喜歡在冷空氣中,感受從唐尼冒著蒸氣的嘴巴,斷續沖入耳孔的那股暖流。
莫煩凡極為享受那近乎沖入心底的感覺,他甜絲絲地微笑,向著唐尼說︰「今次我會直接出聲告訴你關於我許的願望,免得你又伸手去接那道金光。」他把視線向下望到塔底,繼續說︰「我絕不希望你會死在這裡。」
唐尼又掛上他那招牌式的苦笑︰「說真的,我將會許的願是與死有關乎;你知道我在這裡出世,所以,我真的希望有一天,深愛我的人能夠把我的骨灰,撒在那江面上。」他指著遠方宛延遼闊的伊洛瓦底江。
莫煩凡順著唐尼的指尖,望向前方。淡黃而有點刺眼的黃光中,一個一個橢圓形的黑影,由地平線慢慢上升。
「我曾想過,但自問有點虛榮。」莫煩凡停下來,望了一眼唐尼,繼續他那欲言又止的話︰「其實與你差不多,找一個深愛著自己的人,拖著手,到巴黎,登上艾菲爾塔。」
他再度停下來,望著七個浮沉的熱氣球,有的在江面略過,倒影與實物,形成了一個有趣的「8」字,有的在瀰漫著煙霞的塔尖間飄盪。莫煩凡指著一個飄得較近的熱氣球︰「上去,與愛人一齊乘上去,是我的最終願望。」
唐尼眨著雙眼搖頭︰「我畏高,只試過一次,在澳洲艾斯石,當時怕得要死。在我們出發到緬甸前一天,埃及樂蜀發生了熱氣球爆炸下墜事件,死了很多遊客。」
「我知道,當中有一對罹難的老夫婦。──當時有想過,如果,其中一個是我,見著火的氣球升得這麼快,我可能不會跳下來,會緊抱我老拍檔的身體,緊握著手,面部也緊貼,隨風吹,任火生,這種與深愛的人,接受用火洗禮最終結的一刻──挺浪漫。」莫煩凡臉色沉下來。
「不要說了,還是等一陣朝著光,你許你的願,我許我的。」唐尼設法調較著雙方的情緒。
「我還未說完,請給我一點時間,好嗎?」莫煩凡帶點央求的眼神,令唐尼瞪著他的大眼,點了一下頭。
「說到『愛』,我也弄得糊塗。起初很愛的一個人,隨著大家因生活而漸變的行為,因了解而顯露的性格,以及因相處而過去的時間,『愛』亦起了變化。」莫煩凡又來唏噓︰「更可怕的,就是心目中突然出現了一個新的對象。你會恐懼自己不敢再重新去愛,但明顯而不能自制地,內心卻有愛的感覺。那種莫名奇妙的愛,有點可怕︰當內心接觸到突遇奇來而又甜絲絲的愛意,原來只是發自對方一個完全不經意的表示,那──簡直係『愛』得認真『要命』。」
遠方塔頂遲來的光,被雲層遮擋了。連番道理下,大家總算許了那事先張揚的願。彼此遲來的心領神會,雙方良知又可否曾被蒙蔽。
莫煩凡離開高塔的時候,突然感覺身心疲倦。可能漏夜趕路未眠、腳傷、甚而懷疑自己的說話詞不達意,令人產生誤解,總而言之,他目前的境況很糟,心力交瘁。
一聲尖叫,一個回頭,打破了一切的緘默。幾隻大雄雞,拖著黑色高撓的長尾,被兩個小孩力追趕著,沿途還有幾片「似曾相識」的白色雞毛遺落在路中。在彎角處,韓國女子正與另一隻更大的公雞掙扎著。公雞看來寧死也要「占據」「母雞涼鞋」似的,交配旺季了,眼前的景象看得唐尼在路邊「咯咯」大笑。
還是一個土著女孩,替韓國女子解了圍。她熟練地把公雞抱入懷中,並與剛才兩個追逐雞隻的男孩,走到旁邊的屋前攤檔。
大哥哥與他的年輕妻子開始擺檔,臉上塗著葉形檀香粉的妻子,正忙碌地推銷汗衣給觀看日出的遊客。汗衣上除了印有著名景點外,熱賣的還有過去一兩年間,訪問英美回國的昂山素姬。
唐尼與莫煩凡正在留意汗衣上昂山圖像之際,耳邊不斷傳來年輕女子推介紀念品,說這是昂山素姬的衣款、那是她最喜歡的顏色,一名女遊客打趣說︰「哪種衣扣是她常用的?」素姬氾濫了。
難怪的,唐尼細聲告訴一向不理政治的莫煩凡︰「昂山素姬六十七歲了,政府軟禁了她廿多年,在各方面來說,似乎她亦消耗殆盡、無能為力。政府唯有利用她現時在國際上剩餘的一點名氣,向外推銷一下緬甸的資源,希望一方面能夠改善落後了大半個世紀的經濟,另一方面是提高緬甸在國際舞台上的地位。」
「是推銷,跟她一樣?」莫煩凡輕舉他的手指,向著年輕少婦。
「是,她賣汗衣;昂山,推銷血汗。」唐尼延續了莫煩凡的話題。
突然,唐尼拿起了一件手繪風格的汗衣,以他買賣畫作的專業,斷定了作畫人的風格。他立刻從布袋拿出了記事簿後頁的名信片。年輕女子看了,笑著指向旁邊蹲在屋前,正從小妹妹手上接過一隻隻雄雞關進籠裡的背向男人。他聽聞妻子叫喚,立即走到售賣汗衣旁邊的水果檔。
健碩的男人接過了唐尼手上的名信片,笑著說︰「是我小時候畫的,在帥古寺附近;爸媽的農田在那裡,我在田裡幫手種水果。」他指著檔口前的生果,笑得更加燦爛︰「那時在田邊閒時作畫,賣給遊客,幫補生計。」他又保持笑容地指向後面仍然圍攏雞籠的弟妹。
唐尼微笑著向莫煩凡說︰「他們從小到大,雖然生活清苦,但大家都很樂觀;這一點,從他們臉上時常掛著的笑容,就可知道。」
物歸原主,唐尼把名信片發還給他,作為留念。檔主禮貌地給唐尼送上兩個釋迦,唐尼還是付了錢,放下一個,自己提走了另一個。臨走道別時,唐尼瞄了名信片一眼,心內亦難捨地道別了這張身攜十多年,近乎破損發黃的紙張。
唐尼把熟透的釋迦分開,自己拿了一半在樹下與莫煩凡分享。唐尼把色澤鮮黑的種子從口中吐出,不為意間,竟被莫煩凡偷偷地一一拾起,放在掌心。然後,待唐尼不察覺的時候,他把種子小心地放入他的鮮綠色絲質小包內。
這天,寺院還安排了他們兩人到附近的琥珀嶺(Popa),他們更會在那裡的寺廟躭上一兩天。琥珀嶺是在群山包圍的山谷中央,突然冒起的一座筆直山峰,頂部建有一座有金塔的寺廟。寺院的基石有彩條橫間,基石正好完整地圍繞了山峰最峭的頂部懸崖一圈。金塔寺院與整座山峰的配合,遠看恰似另一個風格的迪士尼古堡。琥珀嶺歷史悠久,是著名的古代皇室御用寺廟,是歷朝歷代,每個國皇登基必到的祭天之地。
唐尼與莫煩凡在兩旁樹林的山路上漫步,從樹隙間隱約可見琥珀嶺。途中他們遇到汽車拋錨的過客、討吃的天真村童、還有在路邊候車的旅客,大家都各自打成一片。村童手中拿著食物、文具、肥皂、牙刷等,旅客們把身邊可用的日用品、又或者在下一站可以替自己補充的物資,都一一慷慨地送到貧困山中兒童的手上。對遊客而言,好一個既「心釋重負」,又身心痛快的旅程。
在路上,牧羊人在塵土飛揚中,趕緊把山羊群逐入矮樹林。第一場春夏交替的雨,終於豪邁地降落了。唐尼與莫煩凡走向一座紅色的涼亭,一群喧鬧地等候汽車經過時,追逐車尾討吃的小孩,竄奔的由亭內向外四散,各自回家避雨。
涼亭是木製的,紅色油漆大部分已剝落,露出了光滑的木紋。唐尼盤坐木板地,倚在亭柱,呆望亭邊地上被簷水打成的一列泥洞。莫煩凡發悶的望向琥珀嶺,手指像彈古箏般,撥著亭身圍欄上的水珠。
「還會好天嗎?剛才陽光還烈烈的,現在去了哪裡?」莫煩凡有點悶躁。他的視線由琥珀嶺的寺院彩條基石,轉到唐尼臉上︰「你猜倘若天色轉晴,天空會否出現彩虹。」
「可能吧,幹甚麼?又想來許多一個願?」唐尼建議著。
「嗯!」莫煩凡用有點像日本片集裡,那種演員慣用的、肯首確認式的回答。
唐尼由地板彈起來,環顧四方後,他選擇了地板上剝落紅漆最少的一片地方,拋下他袋中的孔雀藍詩集,然後,他要求莫煩凡把繡花包拿出來,把紫色綁繩與鮮綠色小包分開。莫煩凡恐怕唐尼看見包內的種子,於是要求私自處理這個行動,並按唐尼的要求把繩子與包包分開,放在詩集兩旁,而唐尼亦迅速在亭外摘下一片沾滿雨水的綠葉,拋在小包旁邊。
唐尼慢條斯理地走向莫煩凡身邊,拖著他的手,走向地板上最紅的一個角落,左顧右盼地回頭對著莫煩凡微笑。雖然沒有朝陽打在酒窩的臉上,但在那瞬間,莫煩凡卻看到了與唐尼第一次外出化緣時,經過溪澗上的石橋那一刻,唐尼在晨光中,向著他微笑的神采。
唐尼風度翩翩,一手依然緊拖著莫煩凡,另一隻手順著彎腰的方向,傾前「介紹」般向地上排成一列的東西一指,傾情地對莫煩凡說︰「這裡總共有七種顏色。」說時他還指向莫煩凡與自己身上的袈裟,以及他腳邊一片大紅地板︰「是我為你設計的彩虹,滿意嗎?一齊誠心許個願吧。」
莫煩凡若有所思地望著絲質小包,最後,他放下了唐尼的手,把包包拾起,繫上繩帶,放回自己的布袋內。
雨,依然下著。烈日後的雨水,蒸出了一份薄霧般的水氣,順著山風飄渺在樹林間。琥珀嶺不見了,哪來彩虹。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