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遺忘於世界之外的深山村落,觸動埋藏於內心深處的親情記憶──
★療癒系作家森澤明夫,最令人感動落淚的經典之作。
★有村架純主演同名電影,2016日本感動上映!
夕陽一點一滴、一點一滴……沉入前方山邊,當天空染上完美的鳳梨色澤,年邁母子牽手步行的嬌小背部隨即化為淡淡剪影,在田中的鄉間道路上投射出長長的影子。
我舉起Canon相機,拍下他們的背影──
《夏美的螢火蟲》
為了尋訪在溪流間飛舞的螢火蟲,立志成為攝影師的大學生相羽慎吾與女友夏美,再三造訪位於山間村落的老舊雜貨店「竹屋」,並決定在此度過暑假。
靜靜生活於此處的年邁母子安奶奶與地藏先生、不苟言笑的佛雕師雲月先生……以及夏日晴空與山間美景,帶給慎吾和夏美無可取代的夏日回憶。而當得知地藏先生的哀傷過去後,慎吾開始思考自己能做些什麼……
©Akio Morisawa 2010
作者簡介:
森澤明夫
Morisawa Akio
1969年出生於千葉縣。活躍發表小說、散文、非小說文學、以及繪本等各領域作品。以《最後的武士—單眼冠軍武田幸三》(ラストサムライ 片目のチャンピオン武田幸三)勇奪第十七屆「水野運動作家賞」優秀賞。而後以青森為舞台之青森三部曲《津輕百年食堂》(津軽百年食堂)、《青森Drop Kickers》(青森ドロップキッカーズ)、《萊亞的祈禱》(ライアの祈り)獲得廣大讀者喜愛。近期作品包括《守候彩虹的海岬咖啡屋》、《深山裡的奇蹟雞蛋拌飯店-小光的蛋》、《越重要的事,越是輕聲低語》(大事なことほど小声でささやく)、《小惠的百寶箱》(ミーコの宝箱)等著作。
譯者簡介:
譯者 鄭曉蘭
古怪難搞的水瓶女,興趣是與主流唱反調,夢想是踏遍世界各角落,身分是日文口筆譯者、特約記者、華語教師,其他客串角色族繁不及備載。熱愛文字與創作,將閱讀寫作還有錢領的「翻譯」,視為終極夢幻職業。譯作包括《島與我們同在》、《日向》(時報出版)、《墮落論》(麥田)、《私人生活》(青空文化)、《一切終將遠去》(台灣角川)等。
章節試閱
蒲公英是很好的花喔。
花沒了,還是能讓好多生命輕飄飄地漫天飛舞。
感覺上好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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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榊山雲月之「光」】
喀通……
工坊那座充滿濃厚歷史感的柴燒暖爐發出輕微聲響。
似乎是堆疊的柴火崩落了。
在爐前蜷曲身軀的黑貓夜叉,仍舊雙眼緊閉,只有耳朵隨之抽動一下。
這是個幽靜驟冷的深山春夜。
榊山雲月無預警地停下手邊工作,將手裡的鑿刀與平頭槌輕輕放到原木地板。地板上散落著飄散淡淡清香的檜木屑。
「唔嗯嗯嗯。」
雲月使勁伸了個大懶腰,整個人在佈滿木屑的地板上躺平,四肢完全伸展成大字型。摻雜零星白髮的蓬亂微捲長髮,唰地披落地面。
雲月稍稍撇頭,望向木窗外。
玻璃另一頭被窗框截成四方形的夜空,灑滿皎潔月光,一片皓白。地面群樹細枝上,隨處可見新芽初發,交織成影、沙沙搖曳。
今晚似乎有風。
雲月有好一陣子就那麼躺著,仰望天花板。大字型的身軀文風不動,嘴角卻微微漾出滿足的笑意。
不久後,柴燒暖爐再次發出喀通聲響,雲月這才像是接收到什麼暗號似地起身,盤腿而坐。
他端起一旁地板上的茶杯,將大概還剩半杯的茶一飲而盡。雖是毫無香氣的便宜茶葉,但是液體滑落乾渴喉嚨的感覺很舒服。
雲月吐了口氣,窸窸窣窣地撫弄起混雜白鬚的短鬍。他撫弄短鬍,同時出神凝望眼前作品。
那是一尊木雕菩薩像。
佛像從腳底到頭頂的尺寸約末四尺(約一‧二公尺)。素材據說大有來頭,是取自神社神木的檜木心材,乾燥十多年後而成的一級品,而且還是奢侈的一木雕。所謂的「一木雕」,是直接以整塊木材完整雕出佛像主體的手法,據說直到平安時代(西元794~1192年)中期左右都還很普遍。
但是在那之後,佛雕師的工作逐漸轉變成多以「拼接雕」為主,如今的雕像也多半是這種的。所謂的「拼接雕」是利用好幾塊木材,各自雕刻出不同部件,最後再組合成一尊佛像的手法。如果用這種手法,無須巨木也能雕刻巨佛像,分解後容易搬運,就算雕刻失敗也只要重新雕刻單一部件即可,製作風險也低。當然,材料費也比較低廉。
近來大環境不景氣,香油錢或檀家(註1)銳減的寺院下訂時,往往指名要這種拼接雕佛像也是理所當然。
但是,雲月就愛一木雕。而且是利用整塊木材,完整雕刻出整尊佛像。雕刻時,只要一次下手稍有不慎,就足以摧毀累積至今的作業……就是那種如履薄冰的緊張感,讓人難以抵抗。不但埋頭雕刻當下,時光以出奇速度飛逝的感覺很棒,而每回雕琢時鑿入的靈魂絕對量多寡,以及與那份量成比例變化,本身內心隨之被逐漸琢磨得更為清明的超自然感覺,細細品味起來也饒富樂趣。還有,佛像完成後所散發出的那種近乎威猛的生氣以及深遠的靜謐……
不論何者,都讓他對一木雕情有獨鍾。
如今佇立於雲月眼前的菩薩像,粗雕或細雕作業都已完成,邁入細膩的修飾階段。目前開始投入的作業,是以鉛筆仔細描繪出菩薩身穿的袈裟皺折等,再以雕工讓線條立體浮現。而堪稱「佛像生命」的開面,則是最後的樂趣。
雲月暫時起立,從雕到一半的佛像面前再後退幾步,隨即又慢慢蹲下。他是刻意想以孩童的視線高度,重新嘗試凝望佛像。
佛像的均衡無可挑剔……只不過,這尊像並非原本的「菩薩正確樣貌」。佛像左握如意寶珠,至此都還遵照正統,但是右手卻少了原本應有的錫杖。取而代之的是短杖,看來廉價的普通短杖。
然而,那根短杖正是關鍵。正因為這尊菩薩是古今中外,唯有雲月能夠雕刻的特殊菩薩,所有才有那根短杖。
當然,要是重視傳統與正規的正經佛雕師見到這尊佛像,大概馬上就會斥為「邪魔歪道」。換做師傅竹岡鐵齋見了,或許還會一聲不吭地直接揍人了。
不過,這尊佛像這樣才好。
不對,是必須這樣。
「真沒想到,能雕到這種境界耶……」
雲月呢喃著,露出惡童般的淺笑。
「我說,夜叉呀。」他著迷地凝視美麗的佛像,同時對睡在身後的黑貓說。「慘咧,這佛像……那傢伙之前還給我說出什麼『闖出名號以後再付錢』的荒唐話來,都雕到這樣了,卻要給那傢伙實在暴殄天物啊。」
被喚作「夜叉」的黑貓,耳朵隨即朝雲月豎起。牠的雙眼與嘴巴雖然保持緊閉,卻以長尾巴前端咚咚兩聲,拍打地板給他看。
「咯咯咯,我這個人,果然是天才佛雕師啊。」
雲月彷彿在欣賞什麼絕色的女性裸體,以恍惚的雙眼眺望菩薩,然後吐露心滿意足的嘆息。
◇ ◇ ◇
榊山雲月出身茨城縣內小有名氣的寺院,是該寺的二少爺。寺院家業由打小便是循規蹈矩的資優生大哥繼承,而不擅念書的問題學生,相對地卻手藝超群的雲月,則在高中畢業的同時就立志走上佛雕師之路。
不,與其說是「立志」,其實是在嚴格的住持父親居中牽線下,被半強迫地扔進佛雕師——竹岡鐵齋位於愛知縣的工坊。
師傅鐵齋素有「當代名佛雕師」美名,為國內屈指可數的名匠。鐵齋雕出的佛像完全就是細膩精美,洋溢慈悲氛圍。最重要的是,出自他手裡的佛像都徹底遵循佛教教義的正確姿態。
「這『佛雕師』呐,可不是只管雕出漂亮佛像就行了。我們還必須創作出擁有和本尊同樣正確姿態的佛像才行。為此,就必須具備大量佛教相關知識。懂不懂?」
受到師傅如此訓示,本來因為不擅念書才立志成為佛雕師的雲月,到頭來還是有一陣子過著與佛教相關書籍為伍的日子,吃足了苦頭。
光是憑藉著「耿直父親喜愛的佛雕師」這一點,就知道鐵齋是位嚴肅認真到讓人髮指的職人。然而,他可不是個「認真」得很負面的死腦筋。他不會說「徒弟得用雙眼偷師師父技術」等陳腔濫調,反而盡力以淺顯易懂的話語或示範,很有效率地培育雲月。只不過工作上若稍有馬虎,鐵鎚就會毫不留情揮下來。
雲月被扔到鐵齋身邊時,那裡已經有個待了三年的師兄,但是他兩年後就放棄不做了。事實上是眼見才華洋溢的雲月逐漸嶄露頭角,半被迫似地揮別工坊。
雲月從極早階段開始,就察覺到本身才華。師傅鐵齋應該也察覺到了這一點,當然口頭上從沒提過。只是每天一點一滴,以師傅的角色傳授弟子一身絕技……僅此而已。
鐵齋有句話常掛在嘴邊。那就是,
神祉寓於細節。所以,即便細微如塵也切勿做出絲毫妥協……
師傅是這麼訓誡的。
雲月將此教誨深植骨髓。
入門拜師五年後,雲月已能雕出幾乎與師傅同等級的佛像。七年後,已能清楚看出師傅佛像的缺點何在。然後就在十年後某個晚秋的日子,師徒倆分別著手雕刻顧客下訂的觀音像。兩人是準備以佛像成果一較高下。
不久後,完成的兩尊觀音像被並列於工坊中,而下訂顧客則受託鑑定選擇。
「那麼,就請您選出喜歡的觀音像帶走吧。」
鐵齋說完,下訂顧客便一臉得意地開始說。
「我跟貨真價實的佛像打交道,也不是一兩天的事了,自認還分得出師傅與弟子的作品。我呢……想收下這邊這尊觀音像。」
下訂顧客果不其然將手放上雲月雕刻的觀音像。
當天夜裡,鐵齋開了長久保存的酒。然後在工坊與雲月對飲的同時,終於宣告雲月出師。
「你所雕刻的佛像美感還不足、細緻度不足,慈悲感也不足。但是,擁有完美的躍動感。這也就是說,你雕的佛是栩栩如生的。所以不論我以多精湛的雕工去雕,對上栩栩如生的佛像根本毫無勝算。你知道自己為什麼能雕出栩栩如生的佛像嗎?」
面對師傅的問題,雲月默默搖頭。
「就是這麼一回事。」師傅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接著以彷彿望向遠方的眼神說。
「我所雕刻的佛像,說起來就像滿月。完全的明亮、美麗,呈現完美的圓。但是你雕刻的佛像,除了月亮,就連墨色的雲都雕進去了。因為月光時而被雲遮蔽,反而更能讓觀賞者對月亮萌生眷戀之情。你的作品不是只有神聖高潔,而是讓光明與黑暗並存。這與人心內部結構是一樣的。所以這點能引發觀賞者內心一波波的悸動,感覺佛像彷彿蘊含生命。」
雲月對於師傅的評價,雖然低頭說了聲「謝謝您」,但是內心卻在打哈欠。這程度的道理,輪不到師傅現在說,自己老早就深深瞭解了。雲月從鐵齋雕出的佛像中所看到的缺點,正是師傅自己說的那番話。
由於人格過於正派,因此無法在作品中刻入黑暗的佛雕師,這位叫做竹岡鐵齋的師傅。
鐵齋是一位具備德行的人物。他是一位比任何人都剛直不阿,嚴以律己、寬以待人,行得端坐得正,值得仰慕的職人,這一點毫無疑問。事實上,自己身邊應該也沒有任何人會說這位師傅哪裡不好,而雲月自己也總對這個男人懷抱敬愛之情。即便身為佛雕師的才華遜於自己,不過對於師傅的經驗、知識或人品等各方面,仍然衷心敬慕。
那樣的師傅將酒杯放到地板上,以好脾氣爺爺的眼神望著雲月。
「話說回來,你現在自立門戶,為師的必須幫你取個雅號才行。」
雲月拿著酒杯,默默頷首。
「這個嘛……光明與黑暗,既然是能把月亮與雲朵一起刻進去的佛雕師,那就叫雲月,如何?」
雲月,呀?
榊山的姓,加上雲月。
不錯。
「謝謝您。弟子謹受此雅號。」
聽到弟子坦率的話語,鐵齋瞇起雙眼「嗯嗯」地頷首。
「務必貫徹正道啊,雲月。」
「是的。」
那就是佛雕師榊山雲月誕生的瞬間。
而在那個夜裡,師徒倆數度碰杯,持續對飲直到深夜。
脫離鐵齋門下、自立門戶的雲月,後來暫且利用老家寺院倉庫,改建後開了工坊。工作委託也沒特別去拉客戶,就自動湧現。有個名鎮全國的「名匠」師傅,還有在兄長之上擔任住持的父親所擁有的名聲與人脈,自然吸引訂單湧入。
他等於是仰賴父親與師傅庇蔭。但是,仰賴庇蔭也只是起初兩年而已。雲月雕出的「栩栩如生的佛像」憑藉口耳相傳,聲名遠播也只是時間問題。
雲月沒多久就在業界闖出名號,收入也達到一定程度逐漸穩定後,便有了女人、生了孩子,順勢也就成了家。
雲月很疼妻子,也很疼孩子。不過糟糕的是,會和那些有工作往來的花和尚跑去找女人廝混。結果,玩玩的蠢女人還打電話到家裡來。他被接到電話的妻子深入質問了老半天,手機紀錄與訊息也被做為鐵證,最後就是一張離婚協議書被擺在眼前。
雲月的婚姻生活只持續短短三年,便劃上休止符。
他被徹底剝奪身為人父的權利,只剩支付贍養費的義務。
恢復單身的雲月是在約十年前,在現在這片森林中開設名為「雲月庵」的工坊。說是「開設」,其實就只是稍微整理原本的舊農舍,掛上一塊蠻像樣的招牌罷了。
這個地區也就是所謂深山中的窮鄉僻壤,是個做什麼都不方便的地方,相對的卻具備「房租幾乎等於免費」的一大魅力。沒必要跟那些麻煩的花和尚打照面這點也很棒,而且在濃密大自然中,只管呼吸美味空氣生活也很吸引人。這個時代,只要有電話與網路,佛雕師這個生意不論如何都是做得成的。擁有像雲月這種好本領的人,就更不在話下了。
「雲月庵」開張後,剛迎接第五年的春天,一隻豔麗黑貓便夜夜出現在庭院中。在那之前,雲月總不自覺地與村裡的人們保持距離,獨自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此時覺得沒什麼會比任性的貓兒更適合與自己為伴了。
雲月隨即為那隻黑貓取名「夜叉」,餵牠吃飯,讓牠踏入「雲月庵」大門。
所謂的「夜叉」,原本也是兇惡的印度鬼神,在佛教教義中名列毘沙門天的部屬(也就是隨從)之一。他覺得為自己這種浪蕩佛雕師所養的貓兒取這個名字,感覺也蠻瀟灑的。而貓兒也立刻記住自己的名字,後來還能在雲月盤起的雙腿間安然入睡。
◇◇◇
手持短杖的邪道菩薩的「完工前修雕」正順利進行。
雲月除了吃飯、如廁、睡眠,還有每天的散步之外,時間都花在面對這尊菩薩。不論早晨、下午或夜間,就是雕了看、看了又雕……直到極限遭受睡魔侵襲,就短暫小寐,過一會兒睜開雙眼,又拿起鑿子與平頭錘。
因為,他已經一個月以上都過著滿腦子只想著這尊菩薩的生活,每晚夢中甚至還會出現菩薩身影。
然後……
就在一個庭院前的山櫻花苞初綻,天氣明媚的週三午後。
雲月在土間(註2)的工作台面上將用慣的八支雕刻刀一字排開,從第一支開始使勁研磨。
鑿子或雕刻刀等刀具,他平常就會研磨到好像會欽欽作響的地步,但是這天的雲月又比平日更為專注。那聚精會神地手拿散發幽光的刀具,一而再、再而三在磨石子上研磨的身影,看來甚至有點像修行僧。
花了整整一小時磨完刀後,雲月帶著銳利到駭人的八支雕刻刀、淡藍色的一升瓶裝純米大吟釀,還有一張列印照片走進工坊,然後首先就用圖釘將那張照片釘到牆上。
照片一旁,佇立著已經用鉛筆描繪出面容的菩薩。
「好了……終於等到這最後的樂趣了。讓我來雕刻你的臉吧。」
雲月朝照片與菩薩輕輕合掌,從剛磨好的雕刻刀中,選中一支刀鋒曲線和緩的圓刀。
呼……
他悠長地吐口氣、集中精神,隨即沙喀一聲讓雕刻刀順著鉛筆線條滑動。
夜叉在不知不覺中挨近雲月腳邊。牠規矩端坐,緊緊凝視雲月開始雕刻的菩薩面容。
安靜的工坊中飄盪沙喀、沙喀、沙喀……唯有鋒利刀刃才有的輕快摩擦聲響。
雲月時而凝視牆上照片,相互比較後,再次讓雕刻刀在菩薩面容上滑動。就這樣,一個勁地重複這樣的過程。
直到夜裡,作業仍然持續著。
雲月沒有進食、滴水未進,以簡直像被什麼附身似的專注力,持續移動雕刻刀。
而夜叉,也同樣緊緊挨在他身邊。
終於……
當工坊窗外轉換成飽含光線粒子的淡淡紫花地丁色彩時,耳邊傳來鳥群在遠處樹梢上的鳴叫聲。
一回神,天已經亮了。
此時,雲月雙膝跪地以孩童的視線高度,仔細比對牆上的照片與菩薩面容。而且,他大概從五分鐘前就一直反覆這個動作。
喵~
貓兒的叫聲響徹工坊。
雲月低頭看向腳邊的夜叉。
擁有美麗毛色的黑貓,就坐在雲月身旁,專心仰望菩薩面容。
「你,也懂嗎……?」
雲月以嘶啞的聲音呢喃。
夜叉沒有回應,好整以暇地交疊前腳,換成趴下姿勢仰望飼主。直到方才始終存在的緊繃感,頓時從黑貓身上消逝無蹤。
「也是啦……從剛剛開始,不管再怎麼看,都找不到能再雕下去的地方呢。」
雲月眺望菩薩,同時低喃。
接著,他以跪地姿勢緩緩膝行,靠近菩薩。
一來到菩薩附近,雲月隨即伸出右手,輕輕貼上菩薩面頰。
「受不了耶……你,這不是栩栩如生的嘛?有張好棒的臉耶……」
言語雖然粗魯,卻是以發自內心的慈愛嗓音低喃後,他靜靜撫摸菩薩臉龐。
「不會錯的……你,是我的最高傑作。對吧,夜叉,你也這麼覺得吧……。」
雲月說著回顧黑貓,他的臉龐——滿佈邋遢短鬍的面頰上,只見斗大淚珠噗簌、噗簌滑落。淚珠順勢滑至下巴鬍鬚尖端,隨即墜落佈滿檜木屑的地板,發出滴答、滴答的幽微聲響。
「明明是只用光明去雕的啊……黑暗都沒雕進去啊……結果還是栩栩如生的耶。」
夜叉再度「喵」地一聲,這次是將身軀蜷曲成一團,閉上雙眼。
「嘿嘿……你,睏了吧。」
雲月望向夜叉,淚眼展露笑容。
他旋即再次轉向剛完成的菩薩。
「那麼……好久沒喝了,來一杯吧。就這瓶感覺很難喝的酒囉。」
他輕聲嘟噥,抓住淡藍色的一升瓶裝純米大吟釀瓶頸。
和紙標籤上以柔和的書法筆觸,寫著「純米大吟釀心驛動」。
曾幾何時,窗外朝陽已經轉成檸檬黃。角度偏低的新鮮光線射入工坊,將菩薩照耀得一片燦爛。就連菩薩背後牆面,都散發出朝陽的光芒,形成一輪往外擴散的聖光。
「咯咯咯……投射出背光了耶……」
雲月以恍惚的雙眼,眺望那宛若奇蹟的光芒,仰頭灌下手裡的一升瓶裝酒。
喉嚨咕嚕作響。
他接著對散發光芒的菩薩呢喃。
「實在不甘心啊,不過只要是跟你喝,這種酒……也變好喝啦。」
菩薩在朝陽中閃耀的面容,彷彿正望著雲月哭泣的臉龐,同時回以平靜的微笑。
第一章 【相羽慎吾之「螢」】
轟隆隆隆隆、轟轟轟、轟隆隆隆!
方才媲美子彈的速度,一口氣驟減。
我感覺整個人就要往前摔,不自覺咬緊牙根。就在下一秒,風景又突然往左傾斜。
咿呀呀呀……
我在內心發出慘叫,同時緊抓住夏美毫不牢靠的纖細腰部。然後按照她平常指示,雙膝使勁夾住她嬌小的臀部。
不自然傾斜四十五度的世界沿著彎道轉動,一邊又逐漸變成平行移動後,摩托車隨之再次緩緩加速,彎道明明都還沒完全過完,夏美卻又乾脆催下油門。
吱濿吱濿……
我很清楚,正下方旋轉的後輪正因為離心力逐漸往外滑。
傾斜的風景才剛直立,夏美的愛車——鮮紅色本田「CBX400F」幾乎像雲霄飛車,旋即轟一聲在林間道路加速。那流暢的加速,讓人完全感覺不出這是台八○年代流行的復古摩托車。不對,根本就是流暢過頭了。鮮綠色的風景隨之猶如開玩笑似地咻一聲飛向身後。
房總半島(註3)的山路,比想像中還要九彎十八拐。所以一入山,我就後悔地心想:「大失策。我才二十二歲,搞不好會死在這裡啊……」;但是大我一歲的女友——也就是速度狂──夏美,簡直就是「如魚得水」,在全罩式安全帽中肯定是「嗚呼呼」地浮現喜悅笑容。
夏美騎的車還是一樣那麼狂暴而且天才,讓人一路心驚膽戰,但是這天的天氣是徹頭徹尾地一派祥和。不但天空晴朗明亮,季節也正好是像春天又像初夏的恰到好處,就算騎摩托車不覺得熱、也不覺得冷。而且,每一口空氣都是如此清新甘甜,群山妝點著閃亮亮的新綠,風和日麗,真的好舒服。
所以,如果能幫忙稍微騎慢一點的話呢……
我以指尖敲敲前面的安全帽。
夏美稍稍減速,掀開安全帽的面罩轉向後方。
「怎樣?」
我也掀開面罩,發出不遜於風聲的宏亮音量。
「可不可以,稍微騎慢一點?」
「不可以。」
火速回答。
「為什麼啊?像這樣騎這麼快,根本沒辦法找好的攝影點嘛。」
「再忍耐一下子就好。」
眼前又一個彎道逼近。摩托車車體猛然傾斜,不過這次不再是荒唐的速度。
「為什麼要再一下子啊?」
「……所。」
「啊?」
「我想去廁所啦!」
夏美言盡於此,放下安全帽面罩便轉頭向前。
接著,就在下一個瞬間……
轟隆隆隆隆!
油門再次催到底。
我忙不迭地死命抓住夏美纖細的腰部。這四捨五入只有二十歲的青春生命必須寄託的腰部,未免也太不牢靠了。
◇◇◇
夏美是在十五分鐘後,把摩托車停下來的。
這是個彷彿被遺忘在深山,孤伶伶的寂寥小村莊中,一家老舊的小店門口。
一旦確定引擎熄火,我率先從後座下車。脫下安全帽時,從極限驚悚解放的安心感,讓我「哈」地一聲不自覺發出窩囊嘆息。然後當我吸進吐出的氣息時,還直接做起了深呼吸。因為,混雜森林與泥土氣息的空氣,實在太美味了。
夏美也翩然下車。只見她靈巧運用自己纖細的身體,架起沈甸甸的本田「CBX400F」中腳架。她脫下安全帽,左右輕輕甩頭,及肩的栗子色長髮隨之輕盈飛舞。「慎吾,安全帽幫我拿一下。」她說著將安全帽塞給我,一邊脫下皮手套,同時跑進那間看來像雜貨店的小店。她是想借廁所。
雙手拿著兩頂安全帽,被獨自扔在原地的我,不自覺打量起夏美身影消失其中的那家小店。
那是一家洋溢著昭和芬芳,擁有懷舊建築風格的小店。
木造平房的住宅正面部分被規劃出小小的店鋪,有台冰淇淋用的老舊冷凍庫突出店頭。那台冷凍庫前,隨意放了張沒有靠背的木製台面,那一定是用來當長椅的吧。
住宅部分的窗戶,是這時代很罕見的木窗框,就連防雨窗也都是木製的。藍色鐵皮屋頂整體看來歪歪的,隨處可見鏽蝕。不論是小店前的郵筒又或掛在屋簷下,早已過季的生鏽風鈴,看來都好有時代感。
仔細一看,那風鈴的形狀有些特別。不是一般的吊鐘形,而是邊緣有五個弧度,恰巧像是一朵倒吊的桔梗,形狀很不可思議。
我的視線稍微往上移,看到掛在店門口上方的招牌。一塊鐵皮寫著「竹屋」。白底的黑色書法同樣讓人感覺著實寒酸,不僅早已褪色,角落油漆也已斑駁生鏽。
小店背後聳立著有片茂密竹林的山。那一定是「竹屋」這個店名的由來吧。又說不定,這一家的屋號(註4)就叫「竹屋」,直接被拿來當店名使用而已。
當我茫然眺望著足以引發鄉愁的「竹屋」時,輕柔和風吹過,溫柔輕撫我的脖子。
那陣風眼看著從「竹屋」後方的竹林山坡飛奔而上,讓整座山沙哇、沙哇地直打顫。幾千萬枝搖晃的竹葉,發出悅耳的葉片摩擦聲響,緊接著換同樣的聲響從竹林緩緩滑降到我這邊來。
凜……屋簷下的生鏽風鈴響起。
風一停,那聲音又瞬間咻地從這個世界消失。
就在那短暫剎那,我萌生「時間停止」的錯覺。
這是一個多麼寧靜的地方啊。
那滿滿的寂靜讓我內心為之悸動,開始覺得好像才剛「目睹」一場風與竹林的對話,心情上總覺得有些奇幻。而那種感覺,也讓我想起這趟騎車兜風的原本目的。
我將雙手拿著的安全帽,放到店前的木頭長椅。然後從原本背在身後的背包,取出Canon的單眼相機。雖然是舊型的,平常都保養得很好。
我取下鏡頭蓋,開啟電源。
蒲公英是很好的花喔。
花沒了,還是能讓好多生命輕飄飄地漫天飛舞。
感覺上好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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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榊山雲月之「光」】
喀通……
工坊那座充滿濃厚歷史感的柴燒暖爐發出輕微聲響。
似乎是堆疊的柴火崩落了。
在爐前蜷曲身軀的黑貓夜叉,仍舊雙眼緊閉,只有耳朵隨之抽動一下。
這是個幽靜驟冷的深山春夜。
榊山雲月無預警地停下手邊工作,將手裡的鑿刀與平頭槌輕輕放到原木地板。地板上散落著飄散淡淡清香的檜木屑。
「唔嗯嗯嗯。」
雲月使勁伸了個大懶腰,整個人在佈滿木屑的地板上躺平,四肢完全伸展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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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錄:
序 章 榊山雲月之「光」
第一章 相羽慎吾之「螢」
第二章 相羽慎吾之「夏」
第三章 相羽慎吾之「淚」
第四章 河合夏美之「心」
第五章 相羽慎吾之「願」
第六章 河合夏美之「命」
終 章 榊山雲月之「澟」
目錄:
序 章 榊山雲月之「光」
第一章 相羽慎吾之「螢」
第二章 相羽慎吾之「夏」
第三章 相羽慎吾之「淚」
第四章 河合夏美之「心」
第五章 相羽慎吾之「願」
第六章 河合夏美之「命」
終 章 榊山雲月之「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