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無意間抬起頭來,看到了緊緊依附在窗玻璃上的雨滴。因為我在寂靜的病房裡畫畫,完全沒有察覺到有雨聲。至少在我出院當天可以有個清爽的藍天吧。如此心想的我輕輕嘆了口氣,又將視線向下望去。
我重新握住拿在右手的筆,在攤開於病床桌的速寫本上面,以輕快的筆觸拉出細細的線條。
一隻鳥將大大的翅膀伸展開來,在廣大的天空中自由爽快的飛翔。這是我在這間小小的病房裡,一個人孤單描繪的畫。
為時一週的住院檢查,終於就要結束。春假也將在今天同時結束。
從明天起,我就是高中二年級學生。不過與其那麼講,或許應該說「姑且算是高中二年級學生」吧。我可不保證自己能成為三年級學生。
我又嘆了一口氣,將目光朝向擺在床邊桌上的時鐘。距離媽媽跟妹妹說要來接我的時間,只剩下十分鐘。我急忙舞動鉛筆。
而在十分鐘後,我終於將畫完成了。我觀看這張剛描繪完成的鳥類圖畫,點頭肯定。
「算八十六分吧」,我給自己打了一個寬鬆的分數。
給自己畫的畫打分數,是我最近在這裡沉迷的行為。我在住院期間已經畫了好幾張,不過這張鳥類的圖畫是分數最高的。
正當我心滿意足的遠望著剛畫好的畫時,有人敲門了。在我回應之前,門就被用力打開。
「哥哥,我來接你囉。」
探頭進來的是我妹妹夏海。
「秋人,你的身體狀況怎麼樣?行李有收好嗎?」
跟著夏海走進病房裡來的媽媽很擔心的說。
「我的身體狀況很好啊。行李也已經收好了,隨時都可以出院喔。」
我用雙手把裝了換洗衣物的紙袋跟裡頭塞滿了速寫本與漫畫的紙袋拿起來,離開病房。右手拿的紙袋非常沉重,我很擔心自己拿的地方會不會整個碎裂讓袋子沒辦法把東西裝好。
「今天去吃壽司吧。秋人,你最愛吃的對吧,壽司。」
「還好。隨便吃什麼都好啦。」
我有些氣惱的回答。
「壽司!壽司!」
夏海很開心的接連叫喊。我苦笑著心想,真是個會讓人感到害羞的妹妹啊。
就在這個時候,在前往電梯的走道途中,一名少女在前方現身了。
因為身穿睡衣的關係,應該是住院的病人吧。搖曳著一頭光澤長髮的她,以端正的姿勢步行。宛如從雪白的肌膚中通透出來的眼瞳令人印象深刻,讓我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被吸引過去。她那水亮的眼瞳,似乎正緊盯著遠方的某處。
在擦身而過的瞬間,我跟她的眼睛對上了。雖然是一瞬間的事,不過我陷入一種時間緩慢行進的感覺。眼睛對上的時間真的只有幾秒鐘。即使明知是這樣,我還是遇上了一種從未經歷過的奇異感覺;彷彿我跟她互相凝視了好幾秒,甚至有好幾分鐘。
我眨了眨眼睛,她彷彿像是在再度帶動時間一般邁步離去。這種狀況真的很難形容。
她將速寫本夾在腋下步行而去。我轉過頭,用目光追逐她。結果,她在交誼廳靠窗戶的位子上坐了下來,接著打開了速寫本,開始畫著某種圖案。
「哥哥?電梯要來了哦!」
夏海在走道盡頭對我招手。
「啊啊,我馬上過去。」
我如此說著,往夏海那邊走去。我在轉角處又轉頭回望,她打了個小小的哈欠,似乎想睡。
因為住院病人都是一些年紀大的人,所以我完全不知道會有跟我年齡相當的女孩子在這裡。
她為什麼會住院呢。
她在畫什麼畫呢。
在回家的車上,我一直在想那位連名字都不知道的少女的事。
連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去想,畢竟也不是衝擊性的相遇。從那天起,每當我畫畫的時候就會回想起她的事。
最近,我呆望著窗外的次數變多了。沒有特別去看什麼,就只是望著在風中搖曳的花草樹木以及似乎很暢快的在空中盤旋飛翔的小鳥們而已。這麼做,可以讓我忘掉煩惱的事並且心無雜念。這種緩慢流逝的時光,是我喜歡的。
「喂早坂!別東張西望專心上課!」
「……是,對不起。」
我將視線從窗外移回到黑板上。這麼一講,我回想起來現在是數學課,科任的山崎老師正在瞪著我。不過,這種事已經無所謂了。因為我沒有未來,就算把數學學起來,也沒有任何用處。
我托著臉頰,又把視線移到外面去。櫻花如夢似幻瓣瓣散落。
「秋人,你往外面看的話又會被罵哦。」
「嗯,我知道。」
悄聲提醒我的,是坐在我右手邊位子上的兒時玩伴藤本繪里。她對我露出了可愛的微笑後,就又搖著紮成馬尾的秀髮回頭望向黑板。
繪里拼命努力的寫筆記。筆記本上寫著密密麻麻的數字,看起來好像是某種密碼。相較之下,我的筆記本就是整片空白。在翻回上一頁之後,在那頁面上出現的是我在上課打發時間時畫出來的繪里側臉圖。我打的分數是六十七分,是張沒畫好的畫。
雖然對我來說並沒有所謂特別值得一提的興趣,不過我從以前就喜歡畫畫。畫畫跟呆望著窗外一樣,都能讓我不用去想討厭的事。我會心無雜念,默默的把好幾道線條描繪出來將畫完成。在這麼做的過程中時間會流逝,一節課也會不知不覺的結束。我的學習筆記本,如今已經成了速寫本。
「好了,今天就到這裡結束。下個月會小考,請記得事先複習今天教的進度!」
山崎老師說完這句話之後,宣告這節課結束的鐘聲響了起來,今天的所有課程也都上完了。原本回歸安靜的教室一口氣鬧成一片,有學生已經氣勢洶洶的從教室跑出去,也有學生繼續在座位上坐著開始聊天嘻笑。他們正在說著關於「下個月的小考會怎樣」、「接下來要去哪裡玩啊?」之類的話題。管他小考還是大考,對我來說都是無所謂的事了。
「秋人,你今天也不去社團活動嗎?」
繪里以擔心的眼神向我發問。
「嗯,我今天也直接回家。」
「……這樣啊。」
「那就,明天見。」
在我把書包搭在肩上準備要離開教室時,繪里再度出聲叫喚「喂,秋人」,讓我停下腳步。
「總覺得秋人最近變了。如果有什麼煩惱我都願意聽你說,你就不用客氣說出來吧。」
繪里以擔憂的表情直盯著我,如此說道。
「謝謝。不過,我沒問題。妳社團活動好好加油啊。」
雖然繪里開了口似乎想說些什麼,不過我沒再理會就離開教室。繪里是籃球社的,我則是美術社的社員。這幾個月,我一直都沒有去社團活動。
「咦,秋人要回去啦?今天你也不去社團活動嗎?」
這回我是在剛離開教室時,被不同班的村井翔太出聲叫喚,又一次停下腳步。他也是我的兒時玩伴,我跟繪里與翔太從國小、國中到高中都是念同一所學校,我跟翔太更早在托兒所的時候開始就是好友。短髮爽朗的翔太跟毫無特色的我不一樣,他在女孩子當中的人氣很高,而且還是足球社的主將。
「要回去啊。總覺得有點累,以後社團活動就都不去了吧。」
「這樣啊。秋人,繪里很擔心你,說你最近一直都沒精神喔。出了什麼事嗎?」
「……沒啊,沒什麼事啦。那我走囉。」
雖然翔太也好像想說些什麼,不過我轉身背向了他邁步前進。
我的煩惱太過沉重。如果是跟人討論就可以解決的事,我早就找人討論了。根本就不是找個誰討論一下,就有辦法可以想的問題。我只可能會接收到憐憫的目光而已。所以,不管是跟好友還是跟誰,我都沒打算說。
我一路走到了公車站,等公車到來。
抬頭仰望上空,一片萬里無雲的青空在上方擴展開來。不過,我卻連一點好心情也沒有。我甚至認為反正都在天上,多雲到昏暗的天空還比較好一點。
公車站陸陸續續聚集了一些同校的學生並逐漸喧嘩吵鬧起來。看著笑得白癡的他們,我突然滿肚子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