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崇榮

名人推薦：「很難不喜歡上《我的韓國雜貨店》……它以一種冷面笑匠的風格，訴說著一個嘻笑怒罵，簡直為電影量身打造的故事。到最後，你會感覺你好像也認識了作者和他的家人──雖然如此，你大概還是不會很想跟他們住在一起。」

──《紐約時報》

「豪威很能夠把關於開雜貨店，原本可能已經有一絲有趣的小材料，轉換成一種幽默又感人的檢視。深入家庭的動態複雜，以及追尋認同。」──《出版者周刊》

「《我的韓國雜貨店》說了一個我們這個時代的愛的故事。」──《美國今日》

「豪威對於七十多歲的喬治普林波頓的描寫是無價的……豪威...

去年夏天，我太太的家人和我決定買一間小吃店。到了秋天，我們向三個親戚借錢、動用兩張新的信用卡，還有靠著窩在史坦頓島岳母家地下室硬攢下來的四萬美金，終於把錢湊足。現在已經是11月了，我們在紐約市裡想找個店面來買。

對於這個小店，我們有各種不同的想法。我的岳母凱，悍得像是韓國歐巴桑界的拳王泰森。她想要開個熟食店，店裡可以放個不銹鋼蒸汽保溫檯，就是那種上頭可以擺著自助餐菜色的，底下可以加熱殺菌的檯子──其實那邊最容易滋生細菌。賣的菜色包括各種黏黏的、甜甜的，要不就是鹹得要命的，或者就是全部都有的菜。可以在紐約滿是灰塵的空氣裡熱上一整天，然後一輪一輪的客人可以繞著餐檯推進，近距離的挑選比較，也聞得到菜餚的味道。凱認為這種熱騰騰的保溫檯子，也可以讓鈔票滾滾而來，在午餐時刻每小時甚至可以賺上幾千塊美元。她還希望這個店可以24小時營業全年無休，包括聖誕節和勞動節。地點最好是在曼哈頓最熱鬧的地方，整條街擠滿觀光客和上班族。

我不知道我想要的店是什麼樣子，但是絕對不是在市區裡整夜營業，還擺著蒸汽保溫檯的熟食館。我是那種只要經過蒸汽保溫餐檯，一聞到那種味道，就會完全沒胃口的人，然後開始覺得心悸、渾身發汗。當然啦，如果店裡擺上那種蒸汽保溫檯，我是不用吃那些東西，但是我得賣它。這就是凱想要的店面。不過她有個不公平的優勢，那就是多年前她來到美國之後，她就失去了嗅覺。現在她根本分不出鬱金香和公車站廁所的味道有什麼差別，但我的鼻子可是完全正常的。

好在是由我來負責找店面，所以到目前為止，只要是賣熱食的小吃店，都被我排除掉了。結果就是，凱的挫折感開始變得很要命。「怎麼回事呢?」有天她問我。「你不喜歡錢嗎？為什麼你要搞得我們這麼窮？」

這樣說真的很不公平。我得說生為一個人，我最大的缺點之一就是不愛錢，因為錢會讓人變得又懶又爛。拿找店面這件事來說，你可以說我勢利眼，但不知怎麼地，我就是覺得雜貨店──傳統式的蔬果超市──就是比那種湯汁亂濺、保麗龍餐具成堆的熟食店來得有尊嚴一些。這樣想實際嗎？畢竟我們想買的是個雜貨店，並不是夏天的住家或是一輛車。如果尊嚴這件事情這麼重要，那為什麼不乾脆買個書店或是麵包店呢？為什麼不把錢投入在那種我可以穿著整齊工作的行業？別誤會，我對於當個小吃店老闆並不會覺得沒安全感。在我的家族中，除了少數幾個「紳士農夫」之外，不記得有什麼人是靠勞力維生的。我自己唸不成法學院和研究所，高中和大學也是勉強過關畢業，我又憑什麼這麼勢利呢？

但是事實是，我還年輕〈31歲還算年輕，對吧？〉還有本錢浪擲青春。就像17歲的時候，在波士頓郊區我曾經做過加油站的工作，我記得那簡直就是個不用腦袋的天堂，而且我還滿喜歡回家的時候滿身的汽油味，我喜歡趁著把擋風玻璃刮乾淨的當兒，順便瞄一下車裡的樣子，也喜歡和車道上那些年紀比我大上一倍的姊姊們打情罵俏。

今天，我們要去找一個有蒸汽保溫檯的雜貨店！早上我從那個像伐木工的女巨人那裡得知這個消息，她就好像是從某部講述因為工業意外產生的變種怪物那類電影裡跑出來的可怕怪物一樣，徘徊到我的床邊這樣對我說著，然後我就猛然驚醒了。她說：你負責找我們的店面已經兩個禮拜了，但是什麼也沒找到。所以，今天開始用我的方式來找。這怪物興奮地對我半睡不醒的耳朵說著，但在我聽起來好像是腳鐐在地上拖行的聲音。

之後的整個上午，我都躺著矇在床單裡頭表示抗議，也不想房門，一直到我太太加比帶著一杯咖啡來到床邊坐下。「我想要你跟著一起去，」加比繼續說，「我沒辦法去，因為家裡有事要忙。」

這間店面在時代廣場附近，而且名字類似是什麼奢華農場還是美味山脈的。這韓國老闆宣稱每天可以賺8千塊美金，數字聽起來有點扯，但是讓凱很興奮。

「不要在意蒸汽保溫檯，」我們一邊開車過去的時候她說著。「如果味道聞起來怪怪的，就把鼻子閉上，然後想著賺大～錢。」

我深深吐了一口氣，試著聽她的勸告，不過我不但沒有想到大把鈔票，反而只想到一坨坨乾掉的肉餅，上頭塗著厚厚一層凝結的肉汁，還有煮過的火腿味道。所以我只好把注意力集中在開車到城裡去的路上──高聳睥睨的摩天大樓；大馬路邊幾層樓高的大樓，深色玻璃裡晃動的銀行家或是律師的身影；大電視屏幕上，顴骨高高的模特兒講著手機；在馬路上庸碌工作的，則是我未來的同志們：像是餐廳外送小弟、塔羅牌算命師、沒有帶槍的警衛還有賣盜版DVD的小攤販這些人。

這家雜貨店的老闆叫倪太太，是個神氣得讓人不舒服的女人。她留著捲捲頭髮型，矮矮胖胖的，而且還有一排大暴牙。她還穿著韓國小吃店老闆的制式服裝──蓬蓬的背心圍裙，洋基隊的棒球帽洋洋得意的戴在亞洲式蓬蓬頭上。年紀大約是50多歲──和凱一樣。她們這個世代的韓國移民，大概在1980年代來到美國，而且成為史上最最最成功的移民族群。他們從希臘人、義大利人手中佔領下雜貨店產業；把中國人趕出乾洗業；從非裔美國人手上搶走指甲美容，而且他們的小孩讓像我這種成績不理想的人，根本上不了我父母親唸的大學。

「我的名字是葛洛莉亞‧倪，」我們一走進去的時候她說。「我的店會讓你變有錢，」她對我眨眨眼。「只賣50萬美金。」

很難想像隨便一個人花個12塊美金就能買一手百威冰啤酒的便利店，竟然要50萬美金。如果有的話，搞不好葛洛莉亞‧倪的店真的值這個價錢。這裡就像把一艘船塞進一個瓶子裡一樣，一整個超級市場不知怎麼就硬塞進一個餐廳或是花店的空間。好幾千種商品排列在貨架上，看起來應有盡有。我小小的妄想一番，突然想到，如果我被像是洪水或是有毒氣雲這類的超級災難困在這裡的話，我應該可以在裡頭存活上幾個月，也許甚至一整年，每天都可以找到不同的東西來吃。

「那麼，」葛洛莉亞‧倪用興奮得有些顫抖的聲音問我，「這是你的第一個店嗎？」

「是的，」我心虛的招供。

「我就知道！」她興奮的幾乎真的要跳起來。「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看起來不像是個正常的雜貨店老闆。」這時有幾個客人緊張的望了一下我們這邊。

「那你是哪裡人？」葛洛莉亞問我。

「嗯……波士頓。」

「波士頓？你是說麻塞諸塞州的波士頓？不對，不對，不對，不對……」

「什麼叫做『不對，不對，不對』？」我有點不耐煩。「我從小在那兒長大的。」

「不是問你在哪長大，是你的家族從哪來的？」葛洛莉亞說。

「喔，你是說祖籍嗎？就是我的祖先從哪來的？我想想，應該也是這兒吧。這兒和其他地方也都差不多。」

「嗯……」葛洛莉亞一邊說著一邊若有所思的摸著下巴。「真有趣。好吧，現在來看看店裡吧。」

現在葛洛莉亞大概覺得我是個怪咖，希望她會因此不想把店賣給我們。

「你們兩位先繼續吧，」我說。「我先自己晃晃。」

我是怪咖嗎？為什麼蒸汽保溫檯會這麼讓我害怕？

其實在內心的更深處，我懷疑是不是害怕蒸汽保溫檯就是害怕一種承諾？可能要這麼一路走下去？也許其實只要吃個一盤美式的什錦小炒就可以讓我克服這種恐懼。

「喂！」有個聲音說。

我四處張望了一下，沒看到有人。凱和葛洛莉亞繼續在到處看。我站在飲料區，這裡塞著玻璃門的冰箱還有各種色彩豐富的飲料。

「喂，先生！」那個聲音叫著。

還是看不到人。

「在這兒，」那個聲音說著。「往這裡面看。」我這才看到了，就在我旁邊的汽水冰箱裡面，有一個禿頭的韓國男人，穿著一件蓬背心。

「我是你啊，」那人說著，一邊輕輕拍著冰箱的玻璃門。

「不好意思，你說什麼？」我邊說邊把玻璃冰箱門用力拉開。這個關在裡面的人，站在飲料架後面，只看到他的右手戳了出來。

「我就是倪先生，」他說。「倪先生，就是這兒的店老闆。你是想來買這間店的，是嗎？」

「喔，」我說「很高興看到……你。」當我在說話的時候，如果有人在旁邊的話，就只會看到我在跟一整個冰櫃的汽水說話。〈這冰箱就是那種可以從後面打開，然後把飲料補上架的冰箱。只是現在我只看得到他的手，倪先生繼續藏身在後面。〉

「這店好喔，」倪先生開心地說著，他的手又很誇張地比著，這個樣子有點像是想伸手抓我的胯下。「一天8千美金沒問題，要不要喝點什麼？」他的手在各種口味的飲料上比來比去。「哪一種是你最喜歡喝的？隨便拿，各種顏色都試試看。」

　「謝謝，」我對他的手道謝，一邊拿出一瓶紅色山露汽水。「這真的是個不錯的店。」倪先生還想繼續說，但是我在他開口前趕緊關上冰箱。然後我用一種沒想到的姿勢，對著這個超大冰箱鞠了一個躬。

「好啦，美國原住民先生，」葛洛莉亞‧倪說話了，「你準備好要買我的雜貨店了嗎？」她又對我眨巴眼睛一下，然後用韓文跟凱說了一些話──這些話顯然相當有趣，她們倆開始歇斯底里的大笑起來。

「什麼事這麼好笑？」我問。

「別擔心，」葛洛莉亞‧倪說道，「你很快就會再出人頭地的。」

去年夏天，我太太的家人和我決定買一間小吃店。到了秋天，我們向三個親戚借錢、動用兩張新的信用卡，還有靠著窩在史坦頓島岳母家地下室硬攢下來的四萬美金，終於把錢湊足。現在已經是11月了，我們在紐約市裡想找個店面來買。

對於這個小店，我們有各種不同的想法。我的岳母凱，悍得像是韓國歐巴桑界的拳王泰森。她想要開個熟食店，店裡可以放個不銹鋼蒸汽保溫檯，就是那種上頭可以擺著自助餐菜色的，底下可以加熱殺菌的檯子──其實那邊最容易滋生細菌。賣的菜色包括各種黏黏的、甜甜的，要不就是鹹得要命的，或者就是全部都有的菜。可以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