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神的兒子」
他在季斯卡(Giscard)任期內出生……1977年。這一年,馮索瓦絲‧克勞斯特雷(Françoise Claustre)在查德監禁2年後,於一月重獲自由。龐畢度中心開幕。賈克‧席哈克(Jacques Chirac)被選為巴黎市長。協和式客機首次在巴黎與紐約間對飛,但同時,世界也失去了賈克‧普維(Jacques Prévert)、弗拉基米爾‧納博科夫(Vladimir Nabokov)、格魯喬‧馬克思(Groucho Marx)、艾維斯‧普里斯萊(Elvis Presley)、查理‧卓别林(Charlie Chaplin)等人。就在卜卡薩(Bokassa)自行在中非共和國稱帝、舉辦登基大典後不久。艾曼紐讓米歇‧菲德烈克‧馬克宏在12月21日於亞眠市(Amiens)首次發出生命中的驚嘆。
這個小埃曼紐並非頭頂王冠、手持權杖出生。但也相去不遠。因為他備受期待、非常高的期待,其中混合了激動與擔憂。事實上,在他出生一年多前,他的父母剛失去一個小女嬰。一個連名字都來不及取就死產的孩子。她沒有葬禮。她的母親也沒有心力為她哀悼,因為自己都差點因妊娠血毒症失去性命。
因此,這個12月21日,一切陰霾皆隨風消散!在10點40分,一切都被忘得一乾二淨。生命重現了歡愉,馮索瓦絲與讓米歇‧馬克宏(Jean-Michel Macron)這對快樂的父母決定為他們的嬰兒起名埃曼紐耶爾(以下會以「埃曼紐」簡稱)。為什麼?「不為什麼,」,爸爸這麼說「我們覺得它很美。」之後不久一位後到產房來的牧師跟他們說,這個名字是從希伯來文的名字演變過來的,「意思是,神的兒子」。(猶太先知以賽亞,在耶穌出現7世紀以前,以此為救世主命名)
神的兒子……多麽美妙的巧合:即便馮索瓦絲‧諾格-馬克宏(Françoise Noguès-Macron)不是信徒,在聽她提到整件事的時候,還是感覺得出來,她將這個孩子視作上天的贈禮。她承認,「在這些痛苦的時刻過後,艾曼紐的誕生,的確帶來極大的幸福。」
「說真的,」──她曾對家族裡的人這麽說──「這個孩子就像是有任務在身」。任務!!完全就是研究精神分析的學生滿心期待的案例:原來如此!這位神秘的「前進!」總統候選人,就像…在水上行走的耶穌一般…這解釋說多誘人就多誘人。但同樣地,也令人禁不住要揣測,這位小艾曼紐,因生長在他不幸殞落的姊姊陰影下,心中始終充滿著欲望,要讓自己盡可能成為最優秀的,以此來忘記她、來讓自己被愛。只不過事情不是這樣的。馮索瓦絲與她的前夫(他們在1999年分居,在2010年離婚)都是醫生。所以,他們那時候看過醫生了。埃曼紐埃爾‧馬克宏的父母,也從未對孩子們隱藏這段往事。無論是埃曼紐埃爾、他弟弟洛宏(Laurent)、還是妹妹艾斯戴拉 (Estella),都從小就知道他們有位姊姊,出生時就死產了。
「你們一定會說,一個在兄姊夭折後出生的小孩,會被過度關愛,但我沒有這種感覺。」他父親咬著牙,說話的語氣透露出,那些長篇大論的心理學分析,他完全不買單。「我們經歷了痛苦,但生活還是回歸常軌 ; 這不會抹滅記憶,但讓我們可以繼續生活下去」,他一邊這樣說一邊才意識到,事後歸結起來,這個孩子的死亡,「對他太太來說更加難受」。「我自己盡我所能,要翻開人生的新頁」,這位在求學之初,本想成為心理學家,卻對該領域例行工作無比失望的精神學家如此說道。
那時候,埃曼紐埃爾的父母還未滿三十歲,是醫科的同學。「我們是在神外科認識的」,馮索瓦絲回想。
一見鍾情,她這麼說。那時是1974年,瓦勒里‧季斯卡‧德斯坦(Valéry)當選那年。這位年僅48歲、最年輕的法國總統,在 68年五月學運幾年後,藉著他對社會的改革、下修投票年齡到18歲、墮胎合法化,帶來一股稍稍清新的氣息。兩個年輕人很快便決定同居。緊接著在1975年在教堂結婚,當時馮索瓦絲已懷有4個月身孕。「我前夫是位不可知論者。他接受在教堂結婚是為了讓我和他的家族開心」,她回想。那時候「五月的事件」才過沒多久,我們的事情沒人感到訝異。
她自己也是不可知論者,所以並沒有讓自己的孩子在宗教中長大。事實上,他們沒有人在出生時就受洗。她強調,埃曼紐埃爾反倒是在11歲時,自己決定受洗。有一天他就說:「我想領聖餐」,然後選了他的外婆日爾曼‧諾格當教母,再請他的舅舅當教父。他很投入準備的過程,但因為父親反對,回到家裡就閉口不談。日後,他也向《新觀察家》(L’Obs)坦承,「這是在我生命中延續多年,一段神秘時期的濫觴」 。
馮索瓦絲與讓米歇各自都參加了1968年的學運。馮索瓦絲從國中到高中讀得一直是女校,考完大學會考、她便與亞眠的年輕人一起上街遊行。讓米歇則記得,那是「一個道德解放的狂歡派對」,但也承認,不久後一切又幻滅了。他對政治感到失望,直到1981年投給密特朗,才重新找回對政治的熱情。
讓米歇與馮索瓦絲二人都是醫生,1976年,當他們的第一個孩子死產時,兩人都還在享受青春的無憂無慮、孩子誕生的狂喜。和所有遭遇這種痛苦經驗的夫妻一樣,他們接到了這通命運的噩耗。試想他們的慌亂不安──從幸福到災難的劇變、撕心裂肺的痛苦。「一場噩夢」,孩子的父親作結。急救醫療系統、聖安多尼醫院、死產的嬰孩、昏厥的馮索瓦絲、「搶救」、請岳母收拾的那間嬰兒房和裡頭那張嬰兒床…馮索瓦絲花了好幾年的時間才從──「那真是極大的考驗」──失去這個沒有名字的女嬰後,振作起來。這個埃曼紐埃爾有任務要讓她被遺忘的女嬰。
所以就這樣,大約一年後,兒子的出世讓他們感受更深,他們心花怒放。1977年的12月 25日,埃曼紐誕生4天後,他們決定要好好過聖誕節。「讓米歇帶了生蠔與一瓶香檳到產房來。」然後,一切就那麼剛好:12月25日是聖埃曼紐埃爾節。
當然,不可避免地,本想當兒科醫生的馮索瓦絲(她有拿到兒科醫師執照,但並未執業)對這個孩子──「神的兒子」──呵護備至。她甚至承認自己時至今日都還是那個無微不至的媽媽。一個每天早上起來都知道三個孩子身在何方、而且強調自己一直都只有工作全職時間的四分之三,「好陪在他們身邊」的媽媽。她自己也是無微不至的祖母,「隨時準備好要犧牲自己」。「一直都是小孩優先。一直都是這樣」她承認,好像也意識到有時候做的太多了。也許太多,但絕不是「不夠」。她如此強調。一定要讓大家知道。
馮索瓦絲想要拿回那個母親的位置,那個被馬克宏外婆──她的母親──奪走的位置。埃曼紐埃爾•馬克宏是如此強調他的外婆:從他的書、訪談、到競選的造勢大會!讓她這個母親的位置,就在一次次的省略中,一筆勾銷了。甚至讓某些記者拼湊出荒謬的故事,說她與她丈夫,在兒子16歲、遇到布姬特、轉往巴黎求學的時候,與他斷絕了關係。
「在讀某些報導的時候,埃曼紐埃爾是個沒有家的人!這我完全不能接受」馮索瓦絲叫出聲來,藏不住她的痛苦,多麼想要釐清事實、多麼想分享那個真實存在過的美好家庭生活啊。尤其要說,她是如何引導她的孩子們去打網球、去亞眠的音樂學院、那些一起度過的冬日假期:去滑雪,在拉蒙日(La Mongie),就在他出生地旁邊、然後過幾年再去谷雪維爾(Courcheval)、去蒂涅(Tignes)、去雷薩克(Les Arcs)日租的公寓。還有那些夏日假期:在希臘、在克里特島、在義大利、很常在科西嘉島、在阿雅丘(Ajaccio)、在普羅普里亞諾(Propriano):「我們開雪鐵龍去,除了洛宏以外,每個人都生病了。」也沒忘記在巴涅爾 - 德比戈爾(Bagnères-de-Bigorre)的假期,在那,小埃曼紐埃爾有時會和外婆一起工作,但也會跟他外公去參加釣魚大賽和滾球遊戲。鄉下資產階級家庭的生活,應有盡有。還有勤奮工作的父母提供安全穩定的避風港。總而言之,就是一個相當普通的家庭!
跟埃曼紐埃爾所描繪、那個看似只有外婆存在、奇妙且天馬行空的世界一點關係都沒有似乎摸不著邊。跟這位總統候選人一説再說的故事一點關係都沒有。她似乎忘了,這位候選人曾經在他的書 « 革命 »(Révolution)裡向父母致敬過──即便只是寥寥數語:「鼓勵他勤奮工作、鼓勵他將工作視為是在學習自由」,他這麼說:「這個家為我操心。有時候,除了這場考試、這一頁作文,其他什麼都不重要 ; 而他們表達操心的方式,就像雷歐•費亥(Léo Ferré)在那首不斷感動我的歌曲所演唱的:『別太晚回家,千萬別著涼。』」
馬克宏雖然在談到自己時保有一份自然的謙遜,但也認為自己比別人多了一分「溫柔、自信、還有希望把事情做好的欲望」。只是,他在心中為每個人放的比重並不一樣。「我們選不了家庭,我們選不了父母…」麥辛姆‧佛瑞斯提爾(Maxim Le Forestier)的歌詞言猶在耳。看起來,他比較希望選外婆曼奈特(Manette)做他魔幻世界的女神。這位他童年、甚至成年以後,生命中的女王。
他母親所不能接受的:馮索瓦絲無法想像埃曼紐埃爾竟能將她的實際付出、感情投入視為次要。她無法接受他主觀認知的現實。那個埃曼紐埃爾想像中,她與她前夫都被排除在外、幾乎從地圖上被拿掉的人生。這也包括家裡的其他成員,埃曼紐埃爾的弟弟和妹妹,洛宏和艾斯戴拉。她拒絕讓大家胡亂編造故事:說他們對自己的長子感到憤怒。說這個兒子幾乎要被外婆領養。說他們在他追求布莉姬後決定跟他斷絕關係,或甚至說他們已經辭世了。想來確實奇怪,馬克宏在不同面向保留的程度不盡相同:談到父母、童年,他極為自制 ; 但要為名人雜誌拍攝封面時,卻又毫不吝嗇展示他的伴侶。同時持續為他神格化的外婆樹立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