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血千秋
正統十四年(一四四九年)八月十七日子時,在一陣驛馬的嘶鳴聲中,厚重的北京城門緩緩打開,一陣馬蹄聲滾過之後,夜空又恢復了寧靜。不料一個時辰後,禁城的後宮中傳來陣陣哭聲,這哭聲被初秋的微風吹得好遠。不久,文武百官陸續接到了一個驚人的消息:五十萬明軍在懷來附近的土木堡全軍覆滅,親征的明英宗被俘,生死不明。
這一變故來得突然,令留守在京的群臣們目瞪口呆。但英宗寵幸奸臣,不納忠言卻是由來已久,所以還要從頭說起。
明英宗九 歲登極,此前的童年時光是在深宮高牆內度過的,未嚐過多少父母之愛,唯一親近的人就是「王先生」王振。這王振本是個落魄的讀書人,屢試不中,科場失意,眼看已屆而立之年,尚一無建樹,情急之下索性閹了自己,入宮作宦官。憑他的「學問」,不久做了太子的啟蒙教師。由於王振不像其他老師那樣刻板正經、孤陋寡聞,而是既見多識廣,又恭順卑謙,所以很得太子的好感,口口聲聲王先生,叫得王振頗遭人忌。不過王振為人謹慎,對大臣頗知敬重,行必讓路,見必請安,所以別人還抓不到他什麼短處。
九歲的皇帝還談不上昏聵。但明代中央集權最為澈底,「罷丞相不設」,雖使皇權少了威脅,但政務的紛繁也是皇帝一人難以承受的,所以大權往往旁落到皇帝的親信手中。那些讓人敬畏的白首老臣自然不如低頭弓腰,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宦官可親,所以,登極不久的英宗就任命他的王先生掌司禮監事。
司禮監是明代宦官二十四衙門的中樞機關,它掌握著其他各監官員的升遷謫降大權,又兼管各種特務機構,還替皇帝管理各種奏章和文件,傳達諭旨。至於代皇帝批答章奏,那是明武宗以後的事。
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王振掌握大權之後,漸漸收起了恭順的偽裝,變得跋扈起來,他把自己和英宗的關係比作「周公輔成王」,英宗居然不以為怪,而且一天不見王振就想得魂不守舍。每逢朝會大典,王振也不管太監不得參與的祖制,大搖大擺地登堂入室,百官還要向他羅拜。宮門上有塊太祖時留下的三尺高的鐵牌,上鑄「內臣不得干預政事」,心懷鬼胎的王振公然派人拆除。他利用英宗的寵信,交朋結黨,安插親信,控制國家要害部門,把死心塌地投靠他的徐提升為兵部尚書,以控制國家軍政。把自己的兩個侄子王山、王林分別提升為錦衣衛指揮同知、指揮僉事,以便更有力地控制錦衣衛。又以心腹馬順、郭敬、陳官等人為骨幹,大搞特務政治,從而逐漸組成了一個以王振為核心的陰謀集團。
王振控制了國家要害部門後,濫施淫威,排斥忠良,英宗不僅不加限制,反而仍舊事事依賴王振。文武百官見王振聖眷正隆,便紛紛諂事王振,賄賂之風大興。王振巧取豪奪,頓成巨富,他在京師的宅第簡直可以與宮殿相比。
也有不附逆的硬漢子,巡撫河南、山西的于謙為官清廉,剛直不阿,人民稱他為「于青天」,他進京奏事,朋友們都勸他帶上些禮物,即使不帶金銀,也應帶些土特產,以免惹來禍患,于謙不以為然,並作詩一首:
絹帕蘑菇與線香,本資民用反為殃。
兩袖清風朝天去,免得閻閭話短長。
果然,王振誣說于謙因長期得不到升遷而對皇上心懷不滿,把他投進監牢,後因山西、河山人民紛紛上書要求釋放于謙,就連當地的幾個皇室貴族也為于謙說情,王振見眾怒難犯,無奈只好放了于謙。
正統十四年(一四四九 年),蒙古瓦剌部首領也先率部大舉侵明,西北將士連戰失利,告急的文書雪片般地飛向北京。生於太平,長於安樂的英宗哪見過這種局面,頓時慌了手腳,口口聲聲急喚「王先生」。
「王先生」並不著急,他胸有成竹地說:「陛下,我朝以馬上得天下,太祖、太宗都是久經戰陣,武功超邁千古。聖上何不效法祖宗,御駕親征呢?」
王振一番話說得英宗心頭癢癢的,不過,他還是有顧慮:「勝了固然好,要是敗了呢?」
「我朝這次征討,可調動五十萬大軍,對外可號稱百萬,加上皇帝親征,士氣大振,也先那幾萬人馬恐怕不勞王師討伐,就會望風潰逃,臣擔保勝券在握。」
王振看英宗有了些信心,趕忙下去布置。
聽說英宗要御駕親征,百官中的有識之士深知這種倉促的行動不僅會勞而無功,甚至會危及皇帝安全。這時兵部右侍郎于謙、吏部尚書王直等人紛紛勸阻,但在王振的挾持下,英宗主意已定,詔命弟弟郕王朱祁鈺留守,于謙留京代理兵部事務,命欽天監擇定出師的吉日。
七月十六日,英宗坐鎮中軍,五十萬明軍陸續出發。王振看著甲騎如流,刀槍如林的場面,內心志得意滿。他之所以策動英宗親征,一是他輕視敵軍,認為一戰而勝即可獲得聲望,又可擴大權力,何樂而不為呢?再者,他還有個不可告人的願望,他的老家山西蔚州靠近戰事激烈的大同,藉此機會拉著皇帝回家鄉看看,該是何等的榮耀啊!這也難怪,當年忍辱淨身,期待的不正是衣錦還鄉的這一天嗎?
過了居庸關,王振開始發現局面比預想得嚴重。連日風雨交加,道路泥濘,將士們頗有怨言,更嚴重的是軍糧供應不上,五十萬大軍每日需糧草近二百萬斤,由於出師倉促,毫無準備,幾乎無法供應,已經發生了士兵餓死的事件,隨駕而來的文武大臣乘機提出返駕回京。
回京將使自己顏面掃地,再說大話已經說出去了,王振鐵了心,決定一條道走到黑。他一面對英宗封鎖消息,一面嚴厲地壓制大臣們。
王振此時最大的願望就是瓦剌軍能自動退兵,不料也先聽說明朝皇帝親征,索性發了蠻勇,非要一決高下不可,而前線的明軍偏偏不爭氣,一戰即敗,一敗再敗。
八月初二日,心腹郭敬向他報告了各地明軍慘敗的消息,王振不得不考慮事態的嚴重性了。他向英宗試探著報告,英宗頓時驚慌起來,君臣二人倉促之間決定退兵。
凱旋的將軍是當不成了,但一想到可以繞道回老家蔚州走一趟,倒是也不虛此行。想起故鄉的山水,想起當年家鄉人的白眼相待,王振做著衣錦還鄉之夢。
但當大軍離蔚州只有幾十里路的時候,王振突然從衣錦還鄉夢中清醒了:這如同蝗蟲一般的五十萬潰軍還不把蔚州踏平、吃光、搶光?一想到這可怕的後果,王振便急命停止進軍,原路折回,繞道直奔宣府。由於這一改道耽擱了時間,初十日明軍到達宣府時;瓦剌軍也追到了。明軍且戰且退,十二日退到了土木堡。
土木堡離懷來城僅二十餘里,明軍完全有時間進城固守待援,但王振因自己的輜重車輛未到,拒不進城,結果明軍被包圍在此。此地無水,突圍無望,明軍飢渴難熬,軍心大亂。
兩天後,飢渴的士兵在瓦剌軍的攻勢下潰敗了。英宗見大勢已去,索性跳下馬來,盤膝而坐,束手待擒。王振早已嚇得魂飛魄散,還想逃跑,護軍將軍樊忠見狀高呼:「我為天下誅此賊!」一錘了結王振的性命。
這一仗,明朝五十多萬軍隊覆滅,二十 多萬匹騾馬及大量器械、輜重被奪,五十 多名隨行官員戰死,英宗被俘,史稱土木之變,本來平庸的英宗皇帝由此而永載史冊了。
天剛破曉,留守在京的文武大臣們匆忙趕到宮中,抱頭大哭。皇帝親征被俘是亙古少有的事情,今後是戰、是和還是逃,哪一著都關係著社稷的安危。群龍無首的大臣們多不敢先出主意,最好的表態就是放聲大哭,所以朝堂上哭聲一片。
于謙沒有哭,實際上是心憂如焚,欲哭無淚。他深知大禍之來是英宗寵信奸臣的必然結果,更深知國難當頭,代理兵部事務的自己肩頭責任的重大。他的眼中射出堅毅的目光,腦海中苦思著應變的計謀。
半個時辰之後,一聲尖細的「太后駕到」使文武百官的哭聲戛然而止,群臣們略整衣冠,跪下相迎。
太后也是哭紅了眼睛,她剛剛命人收拾了八車金寶,急速送往也先營中,試圖換回英宗。她也知道此舉十有八九是「偷雞不成反蝕把米」,但實在沒有別的辦法。太后平素不過問國事,常帶著嬪妃遊西苑,賞太液,不料風燭之年橫遭此禍,如今召見大臣,真不知說些什麼。朝堂之上一時鴉雀無聲,只聽見幾個大臣在無力地抽著鼻涕。
于謙看了看呆若木雞的群臣,首先開口了:「太后,也先兵馬很快就會兵臨北京,戰守之計,百端待舉,臣請太后快拿主意。」
「我哪有什麼主意,早知今日,真不如和宣宗一起去了。」太后說著又哭了起來。
「請太后節哀順變,早定大計。」見太后昏了頭,于謙提醒道:「國不可一日無君,這是當務之急啊!」他知道這一點定不下來,今後辦事就沒了章法。
「太子才兩歲。」太后剛一開口又哭了起來。因為帝王是終身制,只有英宗死後,太子才能接位,所以觸了太后的痛處,加之國難當頭,有賴長君,兩歲的孩子懂得什麼,所以群臣中沒人接話。
于謙見太后語無倫次,索性直言道:「太后,何不讓郕王監國,總領百官,代行君權。」
「啊!對呀,快擬旨吧!」太后豁然開朗。
朱祁鈺正要辭卻,于謙和幾位大臣趕忙勸道:「郕王,快謝恩吧!」
其實這一招很多大臣都想到了,但他們不願說,因為專制時代最忌諱臣子議論皇權的授受,所以于謙一開口大家都鬆了口氣,紛紛佩服于謙的膽識,當然也有人不以為然。
下一個問題是戰或逃。
翰林院侍講徐珵首先發言:「國事至此,惟南遷可避敵鋒。」
「所言差矣!文皇帝(成祖朱棣)定宮室靈寢於此,示子孫不拔之計也!」尚書胡榮起而反駁。
「京師只有不足十萬的羸弱之兵,又值大敗之後,再敗,只怕連南遷的機會都沒有了。」徐珵見這幾句話震住了太后和一些大臣,便頓了頓,接著說:「當年文皇帝置南京為陪都,留守官吏,經營宮室,為的就是子孫如有危難,可以緩急,怎可說此舉有悖祖宗之意呢?」
徐珵的話引起一些大臣內心的矛盾。當時北京經幾代皇帝的營建,已頗具規模,群臣們也多有家室財產在此,一般是不願遷都,但又覺徐珵此言也不無道理,所以一時議論紛紛,莫衷一是。
「再言南遷者當斬首!」于謙起身,厲聲說:「京師是天下的根本,一動則大勢去矣,難道不見宋南渡後的教訓嗎?京師高牆深壘,易於固守。也先孤軍深入,難於持久,各地勤王之師陸續開到,也先必不敢久戰,國事非不可為也。」
于謙一番話既講明了不該南遷的道理,又講清了能夠固守的理由,群臣心中踏實了許多。這次會議最後決定兩點:郕王朱祁鈺監國,代行皇權;固守京師,由于謙負責。于謙急命沿海抗倭軍北上勤王,又招募新兵,趕製兵器,嚴陣以待。
于謙鋒芒初露。他是浙江錢塘縣(今屬杭州)人,少有神童美譽,二十四歲便中進士,從此步入仕途。他平素為人嚴謹踏實,為官清正剛直,深受人民愛戴。英宗親征之前,應召入京,任兵部侍郎,留守北京,並代理兵部事務。
八月二十三日,朝堂上又發生了一場混亂,文武百官揪住馬順等幾名王振的死黨,當場活活打死。朱祁鈺見控制不住局勢,戰慄不安,起身欲走。于謙不顧個人安危,撥開人群,拉住朱祁鈺勸說他主持大局。於是,朱祁鈺宣布:馬順等罪在不赦,打死勿論;抄滅王振的家族。風波平息了,散朝時,吏部尚書王直拉著于謙的手激動地說:「國家依賴的正是您呀,今天的事就是一百個王直又有什麼用呢!」這時,于謙才發現自己的袖袍都已撕裂了。
接著,于謙就任兵部尚書,正式負責防衛工作。
也先得了英宗,視之為金不換的敲門磚,想以此叩開中原的大門。為了消除這一不利因素,安定人心,以利抗戰,九月六日,群臣擁立朱祁鈺繼皇帝位,遙尊英宗為太上皇,改元「景泰」,這樣一來,也先手中的英宗就談不上「奇貨可居」了。
為了防止也先挾持英宗以詐誘邊將,以及明軍在作戰中會有投鼠忌器的顧慮,于謙提出了「社稷為重,君次之」的口號。十月初,也先挾英宗直撲北京城下,總兵石亨提出堅壁清野、固守城池、拖垮敵人的戰略。于謙認為這將示弱於敵,堅決主張主動出擊。他布置二十二萬軍隊於各城門,嚴明軍紀不許退卻。十月十一日,大敗也先於彰儀門外。也先於是揚言要釋放英宗,指名要于謙、王直等大臣出迎,想藉機扣留于謙,被拒絕。次日,明軍在各城門又略有斬獲。十三日,明軍與瓦剌軍在德勝門外展開激戰,當時黑雲壓頂,風雪突降,瓦剌軍陷入包圍之中,也先的弟弟戰死了。瓦剌軍轉攻西直門,也受到激烈的抵抗,城上城下矢飛如雨,喊殺震天,瓦剌軍大敗而退。次日,于謙又親自指揮明軍大敗敵軍於彰儀門外,戰鬥中,東郊居民也登上屋頂,飛磚擲瓦,喊殺助戰,瓦剌軍死傷慘重,被迫撤退,沿途又不斷遭到明朝軍民的打擊,最後,狼狽逃回塞北。
北京保衛戰的勝利不僅使明朝擺脫了重蹈北宋覆轍的命運,也使北方人民的生命財產免受了更大的損失,維護了國家的統一。于謙以軍功被加封為少保,總督軍務。他辭謝說:「京郊成了戰場,是我們這些臣子的恥辱,怎麼還敢得到獎賞呢?」戰爭期間,他廢寢忘食,日夜工作於官署、前線,保證了戰役的勝利。
也先大敗以後,屢見無機可乘,又怕失去互市的利益,無奈,於景泰元年(一四五○年)秋送還了英宗,並遣使通貢,恢復了正常的互市關係。
北京保衛戰雖然勝利了,但于謙深知勝利來之不易,所以戰後便向景帝(朱祁鈺)提出了加強防務的建議。他盡職盡責,切實整頓,充實了北京周圍真定、保定、涿州、易州以及居庸關、山海關等處的防務。又整頓軍紀,改進武器。如製造了一種「火傘」,燃放時,可使敵方的戰馬驚潰;還製造出一種火銃,可連續發射,並增大了射程。此外,對京營的軍制也進行了改革,大大充實了以北京為中心的防衛力量。
但此時朝廷內部出現了矛盾。
首先,于謙成了一班奸邪小人忌恨的對象。在北京保衛戰中,于謙力挽狂瀾,有匡扶社稷之功,大將石亨功不如于謙卻被封侯,不知石亨是由於問心有愧,還是為了討好于謙,便保舉于謙的兒子于冕為官。于謙特地上疏景帝,批評石亨位居大將,未舉薦過一名隱居的賢士,提拔一名地位低微的能人,反而拿我的兒子來濫冒軍功,這是我堅決反對的。石亨氣量狹小,得知此事後一直怨恨于謙,不久又因侄子石彪仗勢欺人,貪婪凶橫,被于謙奏了一本,石亨更是惱火。原來主張南遷的徐珵經于謙的批駁,聲名掃地,他見景帝連看見自己的名字都覺厭惡,索性改名徐有貞,他一直對于謙耿耿於懷。再來就是于謙剛直不阿,得罪了一批太監。由於景帝對于謙頗為倚重,加上這些奸邪小人還官不高、權不重,所以,矛盾還沒有激化。
其次是景帝和英宗的矛盾。英宗被放回來後,景帝視之為政敵,雖奉為太上皇,實際上把他軟禁起來了。英宗每日閒居無事,不知是閉門思過,還是仍然在想「王先生」。
景帝最大的心病是太子不是自己的兒子,而是英宗的兒子,是英宗被俘前所立的。為改變這種情況,景帝費盡苦心,終於在景泰三年(一四五二 年)廢掉了原太子,另立自己的兒子為太子。此事在朝廷中引起了一些風波。不料一年後新太子病死,一些大臣又趁機要求恢復原來的太子,景帝沒有同意,或許他認為自己年紀尚輕,還來得及生個兒子,所以此事就擱了下來。
矛盾終於爆發了。到了景泰八年(一四五七年)正月,景帝還沒有生出兒子,自己卻病倒了。這使群臣們感到立太子的緊迫性,但此事又頗有難度,恢復英宗兒子的太子地位不會得到景帝的同意,而景帝又沒有兒子,如果從諸王中給景帝過繼個兒子,又不知如何選擇。
石亨突然想出了個主意:與其勞心費力擇立太子,不如恢復英宗的皇位,不費吹灰之力,便可做個大功臣。他馬上找來太監曹吉祥及幾位親信,一合計,都認為此計可行,但如何實施卻大費腦筋。曹吉祥見大家爭不出個結局,便建議道:「茲事體大,馬虎不得,須想個穩妥的辦法,徐有貞善於計謀,何不找他出個主意。」
徐有貞應召而至,聽完大家的介紹,他精神一振。自己做夢都巴不得景帝早點垮台,不料機會來得如此之快。他眼珠一轉,出了個主意:「將軍,此事到我這兒為止,不可再找人來商量,否則事機不密,一旦功敗垂成,你我將死無葬身之地。」他見石亨連連點頭,接著說:「此事的關鍵是能否把兵派入大內,而派兵入內,須有很硬的理由,如今皇上重病在身,又無太子,而偏偏邊疆報警,何不藉此理由,以備非常為名,納兵入大內呢?」
一番話說得石亨連連點頭,接著三人又密商瞭如何派兵,如何內應,如何做群臣工作等問題。
正月十六日四更時分,千餘名士兵以警衛皇宮為由,進入大內,在曹吉祥等宦官的接應引導下,撞倒宮門,把英宗從睡夢中拖起,送往奉天殿。英宗不知發生了什麼變故,嚇得半死,儘管曹吉祥一再解釋,還是半信半疑。
朝堂上擠滿了各部大臣,他們等候著早朝的召見。這時殿裡響起了鐘聲,聽到鐘聲,徐有貞得知政變成功,急呼:「太上皇復辟了!」曹吉祥急命百官分官朝賀,群臣們毫無思想準備,在壓力下只得唯唯諾諾。或許有人會想:英宗經過土木之變的挫折和幾年的閉門思過,可能會痛改前非,不再胡鬧,誰當皇帝還不是他朱皇帝的家事,所以群臣接受了這一事實。總之,政變成功了,史稱「南宮復辟」或「奪門之變」。景帝被廢,幾天後不明不白地死去。
但是,群臣們想錯了,英宗上台伊始,便殺了忠臣于謙。
英宗復辟之初,對石亨等人頗為感激,所以石亨當上了「忠國公」,徐有貞當了兵部尚書,這些奸臣們獨攬大權,首先製造了于謙的冤獄。又是徐有貞出了個主意,他們向英宗誣告大學士王文和于謙擬迎立襄王的兒子做景帝的太子,昏庸的英宗不辨真偽,立即下令逮捕王文和于謙。于謙等人被捕後,徐有貞下令痛加拷打,王文抗辯道:「召親王須用金牌相符,遣人必有馬牌,可請有司去禁中勘驗,這些東西在是不在?」于謙對自己的處境已十分清楚,知道已落到奸臣之手,便從容地勸道:「石亨等人欲置我們於死地,辯也沒用!」審問的官員去禁中勘驗金牌相符,發現那些東西一應俱在,歸報徐有貞,不料徐有貞眼珠一瞪,說:「雖無顯跡,意有之。」最後,以「意欲」二字作為罪名,判定于謙、王文犯了謀逆的條律,該處極刑。經徐有貞的一再勸說,最後英宗批准了這一判決。于謙在北京慘遭殺害,當時行路嗟悼,天下冤之,京郊婦孺無不灑泣,抄家時,「無餘資,蕭然僅書籍耳」。抄家者見正房緊鎖,破門一看,原來裡面放著景帝賞賜的劍器、蟒衣等。
千錘萬鑿出深山,烈火焚燒若等閒。
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
于謙不是詩人,但他這首《石灰吟》卻是兒童傳唱,長老愛吟,幾百年不衰。究其原因恐怕不只是詩意的雄渾,更主要的還是詩作者一生的壯烈吧!
于謙和岳飛是同一類人物,他們都立下了匡扶社稷之功,又都以謀反罪被處死,定罪的手法也頗相似,一個是「莫須有」,一個是「意欲」,所略有不同的是于謙不僅是一位軍事家,而且更主要的是一位政治家,也正因此,他實現了岳飛的一句名言──文官不愛錢,武將不惜死。
還有一點不同的是岳飛被害是因為妨礙了高宗趙構和秦檜的私利──議和,而于謙被害僅僅是由於英宗和一些奸臣的私見── 一種主觀上的不相容。于謙沒有威脅到明王朝皇權,更沒有危及英宗的皇位,總之,英宗沒有非殺于謙不可的理由,至於他的功勳,連英宗私下都是承認的。正因如此,于謙的遭遇便顯得更加悲慘。
個別封建史家指責于謙不知自保。是的,假若于謙略施計謀,恐怕景帝就不會迎回英宗並奉為「太上皇」,甚至英宗連性命都可能不保,更談不上後來的什麼「奪門之變」了。或者于謙能隨和一些,遇事留些餘地,那麼石亨、徐有貞也許不會非置他於死地不可。但他沒有這樣做。前者是今人難以理解的一種古代道德,而後者直到今天仍被歌頌── 一種不計私利、剛直不阿精神。
于謙被害後,有個叫陳逵的官員感於忠義,收殮了他的遺骸,于謙的女婿朱驥將靈柩運回故鄉,葬於西湖三台山麓。憲宗成化初年,明政府為于謙平反昭雪,他在北京的故宅改為忠節祠,祠內懸有後人題寫的匾額──「熱血千秋」。數百年來于謙一直受到後人的敬仰,他永遠激勵著後代仁人志士捨生取義、前仆後繼。
相反,陷害于謙的三個奸臣都落得身敗名裂的下場。眼珠轉來轉去的徐有貞居然打起了石亨的主意,石亨找人向英宗一嘀咕,昏君的特點是說變臉就變臉,立即把徐有貞一腳踢開,先是逮捕下獄,後又流放遠方。
不過徐有貞的命運卻比石亨好得多。石亨品行不良,曾是個犯了罪的軍官,作戰倒還勇敢,這回成了「開國元勳」之後,更加趾高氣揚,連英宗都不放在眼裡,說起話來歪脖子瞪眼,居然一副「周公輔成王」的派頭。無奈這回「成王」不認這個「周公」,結果逼得這位曾誣說別人謀反的人自己卻真的謀起反來,石亨謀反最後謀到了獄中,不久就死在了那裡。
而石亨的下場又該讓曹吉祥羨慕了。自稱曹操後代的曹吉祥見英宗如此對待「功臣」,自覺心寒,為求自保,居然也想做曹操第二,不料政變半途而廢,曹吉祥被凌遲處死。
一系列的變故是否促使英宗有所悔悟呢?請看下面事實:英宗坐穩天下後,竟又思念起那位斷送了他前半生的「王先生」,不僅恢復了王振的官職,用檀香木刻成王振的形象,招魂安葬,而且還賜以「旌忠」的匾額。揭匾那天,英宗一邊揮淚,一邊向群臣宣講著王振「殉國」的壯烈,希望群臣以王振為楷模,盡忠報國。
天順八年(一四六四 年),這位吃一塹不長一智的昏君「英年早逝」,年僅三十八歲,在位時間雖短,卻為明王朝開啟了一代風氣──寵幸宦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