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總統的財產:自制、儉樸的生活方式
對我們來說,
簡樸生活的目的不是節衣縮食,
而是爭取自由。
──荷西‧穆希卡
二○○六年十一月十八日
接受阿根廷Noticias雜誌專訪。
世界上大部分的國家領導人,都住在氣派的官邸,出入有隨扈戒備。但荷西‧穆希卡不一樣。曾先後擔任過參眾議員的穆希卡決定,在總統任期內繼續住在他原本的房子裡。此外,雖然他本人並不願意,但政府仍在他家附近設立了幾個簡單的警衛崗哨,讓輪班警衛隨時注意總統住宅維安。
總統家一共有三個房間,目測之下居住空間僅約有五十平方公尺(譯註:約十五坪),另外還搭了棚子來放置農器機械。
這棟房子的屋頂是鐵皮搭成的。在木製的房屋正門上,長滿植物的遮雨棚迎接來訪的客人,四周綠意盎然。最靠近房子大門口的小徑旁邊,有一棵枝繁葉茂的棕櫚樹和一大叢盛放的薰衣草;在其他較低矮的植物間,一棵有著綠色枝幹、帶刺的美人樹特別顯眼,春天時會開滿炫目的紫紅色花朵。當然,也少不了傳統的轆轤水井。
穆希卡養的幾隻狗自由地四處走動,「我想大概一共有五隻吧。前幾天有人在這附近拋棄了一隻狗,我們就把牠給帶回來養了。」穆希卡在接受雜誌專訪時說道,邊說還邊搖頭,不懂怎麼有人能狠下心來拋棄忠實的狗朋友。總統與夫人把農舍讓給幾名政治抗爭時代的「同志」居住。
房子裡的所有陳設看起來都又舊又小。
門廊的屋簷很低矮。穆希卡的年紀已經很大了,飽經風霜的他微微駝背,身高不到一七○公分,但門廊的屋頂沒有比他高多少。走進門廊後首先會看到一面掛滿懸吊植物的牆,牆上滿是苔蘚和濕氣留下的痕跡,這位樸實的烏拉圭總統很喜歡坐在門廊上喝瑪黛茶,也在門廊上讓人幫他理髮。
門廊邊堆放著一些磚頭、建材,裝滿瓶罐的木箱,陳舊的椅子或沙發,訪客看到的是一棟儉樸普通、尋常人家的房子。
房子前緣的牆上有三面窗戶。玄關前還有一塊水泥砌的板子,權充進屋前踏掉泥土草屑用的腳踏墊。
三房的總統之家
屋子裡不見任何一絲奢華氣息,儘管穆希卡在擔任總統期間進行了一番修葺,但牆壁上仍有濕氣留下來的污漬,木製窗框邊緣掉漆磨損了,露出底下灰色的水泥。
穆希卡第一次在自家以總統身分接受國際媒體訪問時,簡樸的住家畫面立刻傳遍全球,幾名敵對陣營的政治人物批評總統的住宅「家徒四壁」,結果反而遭到眾多民眾鄙棄。因為烏拉圭的人口仍以中下階層居多,而穆希卡的家就跟普通民宅差不多。
總統夫婦家裡沒有聘請幫傭。每次只要有人問時,第一夫人都堅稱兩人可以自己做打掃、煮飯和洗碗等家事。上次我到他們家去採訪,看到穆希卡在回答問題的時候,夫人托波蘭斯基就在一旁自己準備蜂蜜吐司,配著果汁邊吃邊翻閱報紙。
磚黃色的地板一路從大門延伸到屋內,客廳和廚房中間只隔了一堵開了門洞的牆面。大門口一側的牆上掛了兩頂草帽。在屋內右手邊有充作書房的書桌。書架上擺滿書本、幾個瑪黛茶杯、幾盆花、一具陳舊的象牙色有線電話,還有好幾禎相片,其中有一張是他披著總統綬帶的小像。書架中間放著一張鄉間風景畫,畫裡背景的藍色天空已經退色了。左邊掛著好幾幅來自中美洲的圖片,替灰白色的牆面增添幾許色彩,顯得壓在書本和文件上的一塊紫水晶特別搶眼。
書架上和屋裡的其他地方,裝飾著各種不同的小收藏品。有來自秘魯或玻利維亞原住民的手工藝品,混雜在總統收到的禮物和舊照片中。其中有一張約八乘四公分大小的拍立得照片,年輕的穆希卡與托波蘭斯基相擁入鏡。在沒有裱框的黑白照片前,放著一尊小小的紅色瓷公雞,只看得到照片上寫著「我們」兩字。書架下方的牆上有一張用膠帶貼著的彩色雜誌照片,這也是兩人的合照,不過照片中兩人看起來年紀已經比較大了。
另外一張泛黃相片的主角,是穿著便服的賽雷格尼將軍(general Líber Seregni)。他是廣泛陣線的創辦人之一,因為大力抨擊巴契哥、反獨裁立場而入獄,儘管賽雷格尼和圖帕馬羅斯國家解放運動事實上有諸多歧見,但在穆希卡的心目中,這位將軍仍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二○○四年七月三十一日,在賽雷格尼過世後的守靈儀式上,總統說,他難過到「簡直把心都揉碎了」。賽雷格尼的照片和阿根廷裔古巴籍的游擊隊員切.格瓦拉(Che Guevara)的灰色胸像,都放在一眼就能看得到的地方。從穆希卡珍藏的幾幅舊照片中可以看出兩人相識。最近他又在書架上添了一尊教宗方濟各(Jorge Mario Bergoglio)的小胸像。
在穆希卡與托波蘭斯基的家中,紙張、檔案夾和文件隨性地疊成一堆放在地上。有些文件收在運送柳橙用的箱子裡,堆放在書架底下。
客廳的照明來源是從天花板垂下來的一盞蘆葦框的布面吊燈。屋內各處還沒收拾好的小細節,讓屋子看起來有一種古老溫馨的感覺。房間裡擺放的東西各有用途,還有一些是紀念過去回憶的小收藏品。穆希卡的過去造就了他的現在,他在演說中經常談起他那些值得懷念的過往。
壁爐上放著好幾個裝飾用的花瓶和瓶罐。訪客能一眼望見房間裡低矮的陳舊床墊。床邊放著仔細摺疊好的床單和毛毯。房裡的窗戶開著,讓鄉間的空氣在房子裡流通。
這只不過是一間很普通的民宅。
他說:我不窮,我是很自制
穆希卡的生活方式非常簡單。他認為物質生活會束縛住他,讓生活變得很複雜。他對自由的概念和大多數的凡人正好相反,認為只需要擁有最基本的物質就能夠過日子。
「如果我住在小房子裡,而且只擁有一點點東西的話,就不需要擔心太多了。」,他在二○一四年接受荷蘭公視訪問時說道。
外界替穆希卡冠上「全世界最窮的總統」稱號,令他感到相當厭煩。據他身邊最親近的同事說,總統有好一段時間都不願意跟媒體談他的財產,比較傾向於討論時事或思想上的議題。
不過這說起來簡單,實踐起來可不容易。除非他完全拒絕與媒體對話,否則根本難以避免,畢竟全世界沒有任何一位總統像他一樣過著如此簡樸的生活,對記者來說當然是新鮮、甚至不可能再碰上的新聞素材。
「他們錯了。我不窮,我是很自制,這兩者是不同的!」他對前來採訪的荷蘭記者說道。「做人應該要謙卑。當我們爭取到重要職位的時候,往往自以為是宇宙萬物的中心……但少了我們世界依然能運行下去。我們離世後也不會有什麼差別。」這是他的結論。
「真正貧窮的是那些說我窮的人。我認同古羅馬哲人塞內加對貧窮的定義。需要很多東西的人,才是真正的窮人。因為如果欲望很多,就永遠無法滿足。我是很自制的人,不是窮人。自制、簡單穿、簡單走、簡單度日。只要擁有用最基本的物質就可以了,不需要花太多心思去維持物質生活。為什麼?因為這樣才有更多時間啊!有更多的空閒時間,可以做我喜歡的事情。自由就是有時間可以好好過日子。所以說,我奉行的是一套清儉的人生哲學。但是我並不貧窮。」這是他在另一場訪問中,對卡達半島電視台記者做出的回應,或許這也是他對自己簡樸生活最明確清楚的定義。
穆希卡毫不在意物質需求,這點人盡皆知;他本人更透過演說、訪問和身體力行,讓世人明白這就是他的人生哲學。
他在二○一三年聯合國大會中(18)對各國總統表示:「我們犧牲了古代精神上的神祇,在神殿中供奉了『市場大神』,讓祂來主導我們的經濟、政治、風俗、生命,甚至用分期付款和信用卡向我們提供一種幸福的表相。彷彿我們生來就是要不斷地消費、再消費,而當我們無力消費時,心裡就充滿苦悶,就認為自己過得很窮,甚至自我封閉」。
「物質彷彿掌握了自主權,物質控制了人類」,這是穆希卡在聯合國大會上做出的結論,也是近年來最為人稱道的演說。
捐出近九成薪水的總統
烏拉圭總統的月薪約為二十九萬披索*,總統與一般勞工一樣,依法每年可領取十四個月的薪資。這表示總統每個月可領到約一萬四千美元的薪水,相當於年薪近十七萬美元。這在烏拉圭是非常優渥的薪水,因為二○一四年烏拉圭的基本月薪只有四百美元出頭,根據二○一三年底的統計,國民平均月薪約為五八八美元。
穆希卡將八十七%的總統薪水都捐出去了。
「重點是我已經有固定的生活方式,不會因為當了總統就改變。所以這份薪水我花不完。其他人或許覺得不夠用,但對我來說太多了。我妻子是參議員,她必須花很多錢贊助政黨之類的,但是光她一個人賺的錢就夠我們兩人生活了。我們還有多的錢可以存在銀行應付急用。我捐錢贊助我的政黨,和一個替單親媽媽興建住宅的計畫案。對我來說這不是負擔,而是責任。」他接受半島電視台訪問時這麼解釋。
穆希卡最重視的捐款項目,是一項名為「合作計畫」的互助建案,是烏拉圭全國的一項大規模合作方案。穆希卡提出的計畫不僅止於多蓋房子:他設定的最終成就是透過個人努力及團體合作,為有需要的人興建自有住宅。身為總統,他卻經常在工程期間出入工地,開著他的自用車幫忙載運建材。
我在二○一四年九月跟著穆希卡一起到蒙狄維歐的意露森村,參訪「合作計畫」在當地進行的建案。當地居民──也就是主辦單位口中的「合作者」──邀請總統到場,為住宅計畫中的行動牙科診所服務揭幕。他巡視工地,參觀了兩層樓的簡樸住宅。在總統跟居民聊天時,維安隨扈團隊保持在適當距離外候著;而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鼓舞人們貧窮不在於口袋的深淺,唯有靠工作才能走出困窘的生活。
穆希卡從小就被教育要勤儉、樸實。佩佩的父親德麥卓‧穆希卡(Demetrio Mujica)很早就過世了,他的母親魯希拉(Lucila Cordano)必須獨自一人扛起養育兩個孩子的重擔。當時佩佩年僅七歲,一家人的生活非常清苦。
烏拉圭記者裴納斯(Walter Pernas)深入調查穆希卡的童年、青少年時期,他在傳記體小說《善於演說的指揮官(Comandante Facundo)》中寫到穆希卡一家在機緣巧合下,靠著在自家土地上種花、賣花,熬過二戰後物資極度匱乏的時期。穆希卡從幼年、青少年到成年後都幫忙補貼家裡的經濟。他是花農,會到附近村鎮的市集去賣花,除了入獄服刑期間,穆希卡在一生中從沒有放棄過花農的工作。
少年穆希卡成長的環境跟現在大不相同,當年要先有艱辛、努力的付出,才能換取衣食無虞的舒適生活。當時人們的觀念是,有「需求」才要「購買」,買工具的目的是為了工作。工具壞了,能修幾次就修幾次;家裡的衣物鞋子破損或不合穿,必須先考慮送去修補改造;有能力買車的人會盡可能把車子保養好,因為沒人能借錢讓他買新車。在這種物質生活極度貧困的時代,讓人們發揮創意,盡可能物盡其用。對生活的需求不多──這樣的簡單價值觀已經深入了烏拉圭的文化。
多年之後(20),穆希卡說:「文化也是指懂得如何抗拒(誘惑),懂得用很少的東西、用便宜盛產的當季食材來煮一餐飯,不被充滿行銷手法的社會牽著鼻子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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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寧靜革命:大麻、同性婚姻與墮胎合法化政策
如果偏見不能帶來實際的結果,那要偏見作什麼?
──引述自2009年9月13日阿根廷《國家報》記者Ricardo Capena採訪報導
二○一三年十二月二十一日英國極具影響力的《經濟學人》雜誌刊登了一篇文章,頁首為「年度風雲國家」,標題名為「Earth’s got talent(地球達人)」(143),拿選秀競賽節目「英國達人秀(Britain’s got talent)」名稱玩文字遊戲,該節目邀請有心進軍演藝圈的素人參加,常見的評比項目有歌唱、魔術和模仿等。
文章右邊放了一個小小的綠色色塊,烏拉圭人一看形狀就能認得出來,色塊中間打了一個白色問號。光憑近似三角形的色塊,外國人應該很難辨認出這是人口僅三百多萬人,面積僅十八萬平方公里的小國烏拉圭。
《經濟學人》:為人類帶來金錢難以衡量的福祉!
《經濟學人》是專門報導經濟與外交議題的雜誌,編輯部第一次決定製作年度風雲國家專題,帶領讀者深入探討二○一三年在經濟上有重大進展的國家。
「但我們認為最值得讚賞的成就,是如果獲得眾人仿效後,不只能改善單一國家,也能對世界有益的開創性改革。同志婚姻就是這類創新政策的一例,開放同志婚姻為全人類帶來金錢難以衡量的福祉。二○一三年,好幾個國家紛紛通過同志婚姻,其中也包括烏拉圭,除此之外,烏拉圭是全世界唯一立法批准種植、販售和使用大麻的國家」,這是《經濟學人》在專題內文中的說明。
「這顯然是非常合理的改革」,能夠消除與大麻有關的犯罪,並「讓政府當局專注在打擊更重大的罪行上,(是)沒有其他國家做過的創舉」,編輯在文中表示應該將其他同類麻醉品也納入管制,作為「大幅」降低「麻醉品對世界帶來的危害」的機制。
《經濟學人》雜誌認為,穆希卡將開放大麻定義為「實驗」,表示如果成效不彰就會重新修法,「相當值得讚揚」,並表現出「政治人物身上罕見的誠實」。《經濟學人》和所有報導穆希卡的國際媒體一樣,毫不放過針對烏拉圭總統清貧生活大書特書的機會,內文提到他簡陋的房子、老舊的金龜車,並指出他搭飛機都搭經濟艙。烏拉圭沒有總統座機,穆希卡出訪時,有時會向鄰國總統借專機,但他更常搭乘商務客機。座位選擇則依據飛行時間長短而定。
「烏拉圭是我們今年選出的年度風雲國家。恭喜!」文章最後一段這麼寫到。(144)
擁有廣大美國讀者的《哈芬登郵報》網站上,也有大批網友大讚烏拉圭總統的大麻政策,據該網站的報導,穆希卡總統每次接受訪問時,都會發表「相當睿智」的言論。(145)《哈芬登郵報》針對烏拉圭總統刊出多篇圖文並茂的報導,對他規範大麻市場的政策做出極高的評價。
但最高聲讚揚穆希卡所推動的新法的,當屬秘魯作家馬里奧.巴爾加斯.尤薩(Mario Vargas Llosa),他是二○一○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在馬德里《國家報》擔任專欄作家,也是當今世上少有、極具分析能力的人。
「同性婚姻在世界上許多國家都已經合法了,這項政策的目的,是打擊愚蠢的偏見,替數百萬名承受不公義(且至今仍未受到公平待遇)的民眾討回公道,他們承受司法體系任意歧視,從(西班牙)宗教審判時代燒死異端邪說、到監獄內的騷擾、社會邊緣化等種種虐待」,巴爾加斯.尤薩寫到。(146)
巴爾加斯.尤薩針對穆希卡政府決定允許大麻合法流通的政策,表示「這政策將重創毒販,進而打擊因非法吸食毒品衍生出的犯罪問題,儘管一開始時吸毒人數可能會出現上升,但隨著毒品不再是禁忌,對青少年的吸引力大減,長期下來勢必能證明毒品合法化不會增加吸毒人數,而是會降低對迷幻藥成癮的人數。」
「自由是有其風險的,相信自由的人,必須準備迎接各種不同的風險,不只是文化、宗教和政治上的風險。烏拉圭已經政府理解到這一點,這是非常值得讚許的。希望其他國家也能從中學習,跟著烏拉圭的榜樣走」,文章最後寫到。
六株大麻政策:對抗販毒的新方法
穆希卡上台時,政府已多年未曾針對毒品採取行動,導致古柯膏成癮的情況急遽惡化。醫師注意到大批年輕人開始吸食這種迷幻藥,公私立戒毒中心裡,滿是因古柯膏成癮,而多次進出接受治療的患者。
總統及顧問團在正式上台執政前,就認定必須採取作為。對他們來說最重大的問題不是吸食毒品,而是迷幻藥交易所帶來的後果。
他們發現法律上有極大的矛盾:烏拉圭不禁止民眾吸食成癮性迷幻藥,但在吸食前的販賣和經銷都是違法的,而且比大麻更具成癮性的毒品也一樣,例如古柯鹼、古柯膏和其他化學合成毒品等。
穆希卡在二○一二年六月的公共辯論會中提出管制大麻市場的構想,大麻屬於較為溫和的毒品。烏拉圭社會中很多人都曾吸食過大麻,大麻在許多其他國家裡,也應用在醫療用途。
這不是穆希卡想出來的新點子。他在獄中第一次聽到管制大麻的想法。是他的伙伴、「兄弟」胡道布(Eleuterio Fernández Huidobro)洛所提出的。他們兩人一同熬過地牢監禁,承受軍方多次假裝送上刑場的心理折磨。胡道布洛是第一個向穆希卡提出下列概念的人:如果政府想管制並打擊毒品,第一步應該先將毒品合法化。數十年後,他們試著將概念化為實際政策。
前游擊隊員穆希卡在烏拉圭的公共辯論會上,丟出另一顆震撼彈,當時烏拉圭同時針對多項議題進行辯論,包括是否通過讓孕婦本人同意便可進行墮胎的法案,還有同性婚姻等。
穆希卡的提議不只要求開放大麻合法販售;其他國家已經嘗試過開放合法販賣大麻了。總統說他希望讓政府來管制和掌控大麻種植與經銷。有史以來頭一次有政府帶頭規劃這種產銷機制,目前全球在遏止販毒方面,大多採取直接向毒梟宣戰、以武力打擊的策略。
總統此話一出,招致各界大肆批評,僅有少數人認同讚賞。大多數烏拉圭民眾反對由政府擔任管制毒品市場的角色。甚至有些人暗示穆希卡年輕時曾抽過大麻,說大麻也是「嬉皮」運動的象徵之一,表示現在穆希卡老了,可能想把年輕時代的習慣合法化。
事實上,穆希卡雖是老菸槍,但從來沒有抽過大麻。
大麻合作社:政府管控種植與銷售
烏拉圭的《大麻法》,是全世界唯一讓政府有權控管使用者和銷售大麻的法令。根據法律規定,想吸食大麻的人有兩種合法取得大麻的管道,不需要向非法毒梟購買:第一種方式是登記為大麻吸食者後向藥局購買大麻,每人每月購買上限為四十公克,每名使用者每年一共可合法購買四百八十克大麻;第二種方式是向種植大麻自用者購買,或加入「大麻合作社」或種植者合作社。自用種植的上限是每戶只能種六株。
穆希卡政府成立大麻管理控制機構(IRCCA),負責規範、控制和管理大麻的種植、販售與使用。
個人如果要進行大規模種植,必須先向管理機構申請許可,才能在軍事用地或軍方監管下進行。反之,種植者合作社或「會員合作社」可以專門替成員種植大麻。
這類合作社規模在十五到四十五人之間,每年罪多可以為每名成員提供四百八十克大麻,每個合作社種植的大麻不得超過九十九株。
吸食者如果想透過各地藥局購買大麻,必須先登記後才能透過電子指紋掃瞄系統購買。吸食者在購買時無須揭露個人資料。每人每週最多只能買十克大麻。
吸食者只能選擇一種取得大麻的方式。如此一來,加入合作社的成員就不能到藥局購買大麻。
這項規範適用於所有烏拉圭人,或持有合法居留文件,並確實居住在烏拉圭的外籍人士。吸食者不得轉售大麻。法令中明訂違法者的罰則。大麻管理控制機構負責掌控大麻品質;起草法案的人最擔心的,就是國內大麻吸食者的貨源,主要來自巴拉圭的壓製大麻,裡面往往摻雜了其他對健康有害的雜質。
《大麻法》明文禁止吸引民眾吸食大麻的廣告;禁止在工作時間吸食大麻,或在吸食大麻後進行工作。二○一四年八月起並嚴格管制司機吸食大麻。
大麻實驗與諾貝爾獎敲門磚
「毒販是不顧一切的。販毒比染上毒癮更糟糕。因為染上毒癮破壞的是人們的身體健康。但販毒會摧毀社會道德倫理,首先破壞的就是政府的管理機制。我們現在是每況愈下。那接下來怎麼辦呢?百年來我們實施的壓抑政策一點效果也沒有,我們還要繼續用同樣的方法嗎?」。
荷蘭公視二○一四年對穆希卡進行專訪,當時烏拉圭已經通過《大麻法》案,國內正依據新法進行大麻種植、販售和吸食的管制。穆希卡在訪問中再度強調他擔心販毒對社會帶來的問題。
對穆希卡和撰寫《大麻法》的人來說,新法的目標是要建立機制,來管理和控制眼前不可避免的現實情況:根據與種植大麻自用者有聯絡的社會機構統計,在烏拉圭共有超過30萬民眾,會固定或偶爾吸食大麻。
穆希卡將大麻市場規範法案,定義為「規範」現有的情況。他說「這情況就發生在我們眼前、在街角、在學校大門口」,他揮舞著雙手說。
他說這是「一場全球首見的實驗」,總統同時強調他將全力宣導「避免民眾成癮」。「烏拉圭想替全世界做實驗,並不想冒犯任何人」,總統在最後說道。
穆希卡在二○一三年十爾月下旬頒布這項法令時,外界讚譽有加。
不久後在二○一四年一月底,《觀察家日報》報導德國一群刑法學教授,決定聯名致函諾貝爾和平獎候選人遴選委員會,呼籲將荷西‧穆希卡列入候選名單。
在該報刊登的信件裡一共有一百五十人連署簽名支持,表示穆希卡創新的反毒政策焦點,是值得全世界仿效的楷模。
挑戰保守主義的人工流產法
荷西‧穆希卡執政期間通過的改革法案,不僅只有《大麻法》而已。事實上他所屬的政黨廣泛陣線,數十年來不斷致力修法擴大人權──且往往引發諸多爭議──,穆希卡更是在上台後便大力推動改革。
聯合政府決定推動的多項法案,都是針對在烏拉圭引發重大問題的現況而來:其中之一就是在不衛生的條件下進行人工流產手術,及其後可能帶來的致命後果。議員決定推動修法的概念,是女性無論在何種情況下都應該有權為自己的身體做決定,因此也應該有權決定是否終止妊娠。
在一九三三到一九三八年間,烏拉圭認定人工流產屬於女性的權利。(175)當時烏拉圭是走在人權尖端的國家。然而,據「烏拉圭人工流產(除)罪化」研究指出,一九三八年一月通過的第九七三六一七六號法案剝奪女性人工流產權,並制訂「墮胎罪」,任何涉入終止妊娠行為的人都有罪。該法規定「為挽救個人、妻子或近親名譽犯罪者,得減其三分之一至二分之一刑責,若在獲得許可下進行人工流產,法官得根據客觀事實,全面免除刑責。」。(177)遭性侵或「經濟情況拮据」都可作為免除墮胎者,或協助進行墮胎者罪刑的理由。
從此人工流產成為非法行為,隨著時間流逝,越來越多人根據民間流傳的方法在自家進行墮胎。其中包括利用棒針,甚至是在女性生殖器官放入草藥等墮胎偏方,結果──不難想像──往往非常嚴重。利用這種毫無根據的簡陋方法進行人工流產的,往往都是較弱勢的女性。
同時非法墮胎診所也日漸增加,負擔得起醫療費的人,可以在適當的衛生環境下進行人工流產。但不見得所有密醫診所都衛生條件良好,女性再度必須承擔手術失敗的嚴重後果。只有財力雄厚的人,才能付得起在設備良好的非法墮胎診所手術費用。這類診所至少衛生環境合格,由醫師進行人工流產顯得更有保障──然而,非法墮胎究竟能提供多少保障,則不得而知。
很多貧窮女性因為接受不恰當的人工流產手術,導致死亡或不孕。被人發現私下進行墮胎的婦女面臨牢獄之災。許多醫師或無照密醫透過非法人工流產,在絕望痛苦的女性身上大撈一筆。
專家指出「將人工流產視為罪行的法律,只會令非法墮胎大增,這類手術往往風險甚高,對女性的健康、福利和生活影響極大。將墮胎視為犯罪的主要目標,似乎不是降低墮胎率,而是限制墮胎條件,利用建構在社會上的雙重道德標準,營造出譴責和批判墮胎女性的氛圍。這樣的社會和司法環境延續了數十年,期間只有少數例外。」
我曾將穆希卡形容為行事風格實際的人,他在墮胎議題上的立場,與前任總統有一百八十度的不同。儘管由於墮胎並未合法,因而沒有官方統計數據,然而推動合法終止妊娠的倡議人士引用各界估算數據,指出國內每年約進行3萬起人工流產手術,對於人口僅有三百萬人出頭的烏拉圭來說,這幾乎是天文數字。無論手術次數多寡,非法墮胎都是常見且極端危險的行為。
在穆希卡眼裡,非法行為就是導致無解問題的溫床。現實情況促使他以他最瞭解的方式來處理此事:讓問題具體化、攤在陽光下,停止將決定墮胎的女性視為罪犯。身為總統的穆希卡支持墮胎合法化、除罪化。
穆希卡這一生的遺憾就是沒有孩子,他向來不支持將墮胎視為一般的、或有計畫性的醫療行為。以下這段西班牙電視台的訪問,或許可以算是他對自己在墮胎議題的立場,和決定支持人工流產合法化的原因,最完整詳盡的解釋。
「誰會支持墮胎?這事情很單純,用常識就可以理解的。我認為沒有人能夠支持墮胎。這是原則問題。但是社會上有許多婦女,無論如何都必須做出墮胎的苦澀決定。因為家庭不理解她們、因為她們孤身一人、因為人生際遇浮沉等等。而地下世界裡的墮胎行為會剝削婦女,令婦女面臨生命危險。(中略)承認非法墮胎的事實,把問題搬到台面上合法化,我們就有機會向這些婦女展開有力的遊說,看她面臨的是經濟問題、是孤獨無依,還是生活痛苦的問題;有很多例子可以證明婦女(獲得支持後)打消墮胎念頭,這樣我們就能拯救更多生命。另一種作法是放任婦女自生自滅,這樣太虛為了。我們必須做些什麼。」
立場傾向社會民主主義的獨立黨眾議員波薩達,推動幾項與世上其他類似法案不同的條件,促使墮胎合法化修法成功。特別是強制要求想進行合法墮胎的女性,必須出席由一名醫師、一名心理學家和一名社工組成的專家會議,在會議中告知婦女除了終止妊娠之外,還可以選擇把小孩生下來交由別人領養,之後她有五天的時間可以思考,再向專家團告知她的選擇。
政府不強制醫師執行人工流產,醫師可以依照個人意志拒絕執行手術,部分醫療院所──大多數都是與宗教機構有關的醫院──請求政府允許院方保留拒絕提供治療,將婦女轉送到其他醫院的權利。
允許婦女進行人工流產的第一八九八七號法案,自二○一二年十月起生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