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亞卿這幾天總是覺得提不起精神來。
做為一個熱愛工作的青年,這種什麼也不想做、病懨懨的樣子是不應該出現在蘇亞卿身上的,但是他就是提不起勁,即使想到了什麼好的劇情,也沒有動力將它寫下來。
他抱著筆電坐在公寓的小階梯上,唉聲嘆氣地將頭壓著鍵盤。他已經這麼盯著螢幕很久了,還是沒有工作的欲望。
他覺得有點頹喪,自己一向是最勤奮向上的一個年輕人,竟然會落到一個字都寫不出來的下場。
他也不是江郎才盡。蘇亞卿腦子裡衝撞著許多好的想法,以及一些應該會讓自己很振奮的句子,但他就是沒辦法將它寫下來,甚至連動手記錄一下片段都懶。
他想,自己遇到人生的瓶頸了。
幾天前,蘇亞卿都還能生龍活虎地寫些東西,現在會變成這個樣子,實在是被吵得受不了。樓上那戶新搬來的人家不曉得怎麼搞的,感情很好的樣子,做愛的聲音大得讓住戶去投訴過好幾次了,還是沒有改善的跡象,讓蘇亞卿失眠了好幾個晚上。
夜夜受到這樣的精神折磨,蘇亞卿受不了了,再也沒辦法待在自己那間小房間裡面,決定到樓梯來透透氣,但即使沒有聲音的摧殘,他仍然是一個字都寫不出來。
他覺得很挫敗,他是人生的失敗者。
「我真是個草莓族……」他這樣說,懊惱地拉拉頭髮。
大概就是在這個時候,小公寓的那扇破鐵門被打開了,探入一個顯得有些猶豫的人。蘇亞卿沒有抬頭看他,他還正在苦惱。
那人踏著很不確定的腳步走進來,又有點遲疑地退出去看看門牌,待上下比對手中的紙條跟門牌好幾次之後,才又踏進門來。
他似乎對不鎖鐵門的小公寓有著不好的第一印象。
接著,那人又被窩在樓梯角落不停拉著自己頭髮的蘇亞卿嚇了一跳。他看了眼蘇亞卿,決定不理他,逕自往上走,走到三樓的時候朝單數號的門按了門鈴,按了好幾次,裡面一點聲響都沒有。
他困惑地看著門板:「明明約好兩點看房子的啊……」
又按了幾次門鈴,還是沒人來應門,他只好下樓來,看到蘇亞卿還在那裡抓頭髮。他奇怪地看了蘇亞卿兩眼,又默默地走出鐵門外,確認了門牌號碼,然後給約好的房東打了個電話。
等了兩秒,鐵門裡頭有鈴聲響了,他看見坐在裡面的蘇亞卿慌張地摸出手機,對著手機「喂」了聲,然後聲音透過話筒,傳到了他的耳邊。
他抬起頭,皺著眉看蘇亞卿,蘇亞卿這才遲緩地注意到他的視線,與他眼對著眼。蘇亞卿起先還疑惑對方怎麼盯著自己不放,過了一會,才慢吞吞地想起今天下午的約,「啊!」了一聲。
這聲「啊」不偏不倚傳入那人耳中,只見他苦笑地收起手機,對門內的蘇亞卿說:「您好,我是今天約看房子的沈俞晏,您是蘇先生吧?」
那位蘇先生正沉浸在一種自己什麼事都做不好的羞愧當中。
他收起筆電拿在手裡,低著頭領著沈俞晏往樓上走,一邊不停道歉。沈俞晏顯然是個好脾氣的人,他正為難地笑著,請蘇先生不要再道歉了。
蘇亞卿掏出鑰匙來,開了三樓單數號的門。這間破舊的小公寓就像城市裡大多的小公寓一樣,有著幾十年時間沖刷的老舊外表,又陡又窄的陰暗小樓梯,以及一樓兩戶的配置。
他開了門,順便對沈俞晏說:「雙數號就是我住的地方,你要是看了喜歡,以後有什麼事都能馬上聯絡到我。」
沈俞晏點點頭,表情就像是在驚訝蘇亞卿這麼年輕就當房東了——不過這也有可能單純只是蘇亞卿的妄想症而已。
蘇亞卿覺得很不自在:「這兩間都是我阿姨的,她最近又想租掉這間,所以才拜託我幫她的忙。」
沈俞晏又點點頭,視線落在室內。室內空間不大,一個狹窄的客廳接著兩間房間,雖然整體樣式都很老舊,但看得出來最近細心整理過,倒也顯得乾淨俐落。
其實以一個人租屋來講,一廳兩房算是很奢侈了。蘇亞卿是仗著關係才一個人霸著這麼大的空間不放,可他以為沈俞晏是想找人合租的,但看他的態度,就覺得他沒有想分租的意思。
沈俞晏走進走出地看,蘇亞卿也就跟在他後面走進走出,突然沈俞晏一個打住腳步,回過頭正要說話,就看到跟著他打住腳步差點跌倒的蘇亞卿,忍不住笑了出來。
蘇亞卿覺得自己的人生真是失敗到了極點。他摀著剛剛怕撞到沈俞晏而硬是轉了一圈撞上牆壁的鼻梁,覺得丟臉到家了,吃痛地瞇著眼問:「怎、怎麼了嗎?」
「嗯……如果我稍微改造一下房子的擺設,可以嗎?」
蘇亞卿還遮著鼻子:「改造?不要毀掉牆壁都行。」
沈俞晏笑:「好。那我什麼時候可以簽約?」
蘇亞卿嚇了一跳。沈俞晏是第一個聯絡上他的人,他壓根沒想到這間房子會搶手到馬上被租走,因此根本還沒準備好合約書。
有人來租房子是好事,而且這件事處理得這麼快,他肯定會受到阿姨大力的讚賞,這都是好事。可是蘇亞卿想起樓上那個萬年發情的住戶,就覺得輕易把房子租出去很有罪惡感。
他扭捏了半天,正義終於戰勝了他:「可是沈先生,有件事我一定要跟你說,就是,樓上那個住戶……晚上很吵的。」
「很吵?」
「對,不過他偶爾白天也很吵。」
他才剛講完,樓上就傳來一陣吵鬧聲,然後有重物摔在床板的聲音,沒多久,就傳來激烈的呻吟。蘇亞卿聽了這麼多天,還是覺得很不習慣,他是個保守的東方人。於是他撫著額,虛弱地說:「就像這樣。」
沈俞晏盯著天花板看:「他們沒被投訴過嗎?」
「投訴了沒用。」蘇亞卿搖頭。
上頭的聲音越來越大聲,他就越不自在,乾脆拉著沈俞晏的手往外走,來到外頭路上,那聲音才小一點。雖然樓上精力旺盛不是他的錯,他卻有種家醜外揚的感覺,非常羞愧:「所以你還是考慮看看要不要租吧。」
沈俞晏看了他一會,再抬頭看樓上,不在意地微笑:「沒關係,我想租。」
蘇亞卿呆了:「真的?」
「嗯,沒關係,我只是想要一個住的地方而已。」說著他收回視線,望向蘇亞卿:「那麼房東先生,我什麼時候能簽約?」
蘇亞卿一臉傻傻的,突然掏出記事本猛翻:「嗯……後天怎麼樣?後天下午的時候。」
沈俞晏點頭:「好,我白天的時候都有空。」然後對著蘇亞卿笑。
蘇亞卿看著他的笑,還是一臉傻傻的。
隔天跟前輩約出來吃飯的時候,蘇亞卿忍不住就將這件事說出來了。
他覺得自己幸運得非常不踏實,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但又說不上來。前輩彩姐是個很好的傾訴對象,總是能適時給這個小後輩一點解決煩惱的辦法以及建議。
彩姐聽完他這樣說,攪動咖啡的動作緩了緩:「你知道那個沈什麼,是做什麼工作的嗎?」
蘇亞卿一臉正直:「不知道,沒聊過這個。」
彩姐大眼睨了他一下:「不知道你就租啊?要是他沒工作怎麼辦?」
「不至於吧?」
有時候她實在受不了這個沒心機的男孩子。彩姐又說:「不管怎麼樣,至少可以肯定他做晚上的工作,而且大概不常回家。」
蘇亞卿覺得很神奇:「妳怎麼知道?」
「不然他怎麼說白天都有空,而且還不計較環境地急著租?」
「彩姐妳好厲害,妳是個偵探。」蘇亞卿讚歎完又問:「這樣不好嗎?」
「我怎麼知道好不好,我又沒見過他,能定時繳房租的房客都是好房客。」接著她又問:「他長什麼樣子?」這句就純粹是好奇了。
「很斯文,跟我差不多高,皮膚很白,」想了想,他說:「對了,有戴耳環,而且穿著滿有品味的。」
彩姐很肯定地說:「那他是個GAY。」
蘇亞卿有點生氣:「妳怎麼能肯定?」
「他戴耳環,而且穿著很有品味。」彩姐說得振振有詞。
蘇亞卿不能認同:「我沒戴耳環,穿著也沒有品味,但是我也是個GAY!」這句話還說得特別大聲,隔壁桌都轉過頭來看了。
彩姐被他弄得很不好意思:「你非得出櫃給全世界人聽嗎?好啦,不要管那個沈什麼的了,你覺得好就好。」說著又把話題繞回工作上:「對了,你稿子寫完了沒?」
話題一扯回來工作,蘇亞卿手裡捧著的咖啡抖了下:「有、有啊。」
彩姐瞪他:「記得啊,不要拖稿。」
「我知道啦……」他說得很小聲,臉上明顯寫著「我很心虛」幾個字。「彩姐,有沒有什麼地方能待通宵又有氣氛的啊?啊,重點要安靜,不要吵。」
彩姐歪著頭:「那裡吧。」然後從皮夾中拿出一張名片,壓著挪到蘇亞卿面前。「最近新開張,我朋友是那裡的老闆。」
「這是什麼?夜店?」
彩姐瞪他一眼:「Lounge Bar都沒去過?這間滿安靜的,可以試試。」
蘇亞卿接過名片,覺得做得滿漂亮的,上頭用特殊的字體寫著「印嚮」。他翻看名片,説:「感覺像是有很多厲害的人會去的地方,我去了會不會很奇怪啊?」
「不會,那專門給搞藝術的人去的。」
「真的啊?我搞藝術嗎?」
「你怎麼會問我呢?你跟我做同一行,我覺得我搞藝術啊。」
蘇亞卿搖搖頭:「我覺得我挺市儈的,我寫八點檔鄉土劇。」雖然這麼說,還是一邊把名片收起來了:「我會去看看,可是彩姐妳能不能陪我去啊?我會怕。」
彩姐又瞪他,忍不住用高跟鞋在桌底踩他一下:「當我是你媽啊?」
蘇亞卿痛得哀號。
沈俞晏是個沒什麼要求的房客,只要求了兩件事,一是可以讓他改造室內的樣子但保證不破壞牆壁,以及電視要有第四臺。說到這點的時候,沈俞晏比較不好意思:「我在家沒事就看電視,所以沒有第四臺比較受不了。」
蘇亞卿搖搖手:「這都不是問題。」
「謝謝。」沈俞晏點頭,兩人很爽快地簽了約。
坐在椅子上,蘇亞卿偷偷看他低頭簽名的樣子。略長的瀏海稍微蓋到眼睛,睫毛又長又密,垂著遮住了那雙清澈的眼睛。蘇亞卿又看他的手,皮膚真的很白,手指很長很乾淨,全身給人一種溫文儒雅的感覺,連字都很漂亮。
一邊偷看他,蘇亞卿想起彩姐的話,忍不住問:「那個,沈先生是從事什麼行業的呢?」
沈俞晏正好簽完,將合約跟筆遞回去給他:「服務業。」
「噢。」蘇亞卿將合約擺一邊:「我忘記給你倒茶了。」
「不用了,」沈俞晏一臉好笑:「約都簽完,我也差不多要走了。」
「咦?」蘇亞卿已經站起身,腳也朝冰箱的方向踏出一步了,覺得有點收不住勢:「我還是給你倒一杯吧,是我自己煮的水果茶。」蘇亞卿又開始懊惱自己忘記要先倒茶這件事。
看他很堅持的樣子,沈俞晏就沒有再說話,只安靜地看他開冰箱,手忙腳亂地拿出寶特瓶裝的飲料,踉蹌了兩步用腳踢上冰箱門。
他忍不住又笑一笑。
蘇亞卿忙回來看他在笑,有點困惑。「對了,沈先生一個人租這麼大的房子啊?沒有想和人合租什麼的嗎?比較沒負擔。」
「我喜歡一個人住,比較自在。」
「喔,也是啦,」蘇亞卿也張開嘴笑,一邊一臉傻樣地推鼻梁上的眼鏡:「我也覺得一個人住比較自在,不拘束。」
沈俞晏喝了口茶:「蘇先生煮的茶很好喝。」
蘇亞卿一被稱讚就害羞,又得意又想謙虛的,弄得表情很奇怪:「我喜歡研究一些吃的東西,以後我要是煮了什麼,你不嫌棄我可以送一點到隔壁給你。」
沈俞晏沒有說話,只是禮貌地點頭微笑,然後放下茶水,帶著歉意說:「我得先走了,不好意思打擾蘇先生這麼久。」說著沒有等蘇亞卿挽留就站起身,讓對方想拉著他再多聊幾句都沒辦法,蘇亞卿只好送他下樓。
臨走前,沈俞晏突然回頭:「對了,可以問蘇先生從事什麼工作嗎?」
蘇亞卿看他側過頭來的樣子,略顯蒼白的皮膚被陽光照得像是透明一樣,那雙茶色的眼睛也清澈得像是水杯裡映著陽光的水。
他忍不住說:「我……從事藝術工作。」
「是嗎?」沈俞晏又微笑,「太好了,我喜歡藝術家。」說著就走了。
不知怎地,蘇亞卿總有自己在說謊的罪惡感。比起一身品味又有氣質的沈俞晏,自己根本一點藝術家的樣子都沒有,頂多就是個死大學生樣。
他有點心虛地回到家,順手要收杯子,就發現這杯子裡的茶很奇怪,滿得像是沒被喝過一樣。
他抓抓腦袋,想不通,「真奇怪?」
八點檔因為ON檔的緣故,編劇時常在與拍攝時間賽跑,也時常得因觀眾反應而調整劇情。做為一個剛入行兩年多的小編劇,能接到這個八點檔的戲,蘇亞卿一直知福惜福,為了報答提拔自己的前輩,一向努力工作、絕不拖稿,表現獲得不錯的評價,最近前輩也試著給他寫一些較重要的橋段。
比如說現在這段。
披著羊咩咩的皮作惡多端的鄭文昌總算要被揭發他做過的壞事,當初討論的劇情大概是說,正派的男主角鐘明傑帶著一群警察要揭發鄭文昌賄賂的事,沒想到誤打誤撞發現了當初害死曉玲(明傑的妹妹)的凶手,就是鄭文昌的爸爸鄭三龍!
鐘明傑氣得不顧大局跑去找鄭文昌單挑,就在這時候,鄭三龍安排的殺手偷偷接近了鐘明傑……
整整兩小時的劇情大概是要演出這段故事,劇情要演得緊湊而緊張,然後在關鍵時刻跳到下集待續:究竟鄭文昌幹的壞事會不會被揭發呢?明傑是否能逃過一劫!
故事走向在編劇會議時已經確定了,可是寫起來就是不順手。
當然,不順手的原因一半要歸咎於樓上實在太淫亂太吵鬧的關係,但另外一半原因也是因為蘇亞卿第一次挑起大梁,寫這麼重的戲分,壓力大得讓他心情浮躁,一直平靜不下來,只好有事沒事上上BBS或電視臺論壇,看看觀眾的反應跟心得。
以他們訂定的方向來說,在這個橋段,就應該給鄭文昌一個教訓了。
他連上BBS,果不其然在上面看到一堆咒罵鄭文昌的發言,痛罵他多狼心狗肺,並且熱烈期待下一回鄭文昌的惡行就能被揭發,還給大家一個有正義的世界!
不過很可惜的是,過兩天他們只會看見鐘明傑去找鄭文昌單挑,要真看到鄭文昌遭到報應,還要再等一集……雖然對蘇亞卿來說沒有差別就是了,這兩集都是他寫的。
他越看那些咒罵鄭文昌的句子,就越覺得鬱悶。他心裡就是覺得有某個地方不對,但是他又說不上來。
關於鄭文昌這個人,背景是很複雜的。
鄭文昌從小被黑道家庭收養,全家都是黑道,也致力培養他成為一個黑道分子,而鄭文昌也眾望所歸地成為一個在江湖上有頭有臉的黑道老大。
其實他成長的過程是很艱辛的,從小就受到家裡各種要求,學業跟殺人都要兼顧,他那雙手上沾滿著無數血跡,卻又同時得表現出好學生的模樣。
總而言之,鄭文昌是個很雙面又很壓抑的人。
在環境的逼迫下,他變成了養父心目中的大壞蛋,從騙人到誘拐到殺人他什麼都做,之後擴大家族事業去當政治人物,更是貪汙賄賂統統都來。另外鄭文昌的一生有個很大的目標,就是壓迫鐘家、欺負鐘家,將他們往死裡陷害!
要說到鄭文昌跟鐘家的恩怨,那當然又是另一個很長的故事了。
蘇亞卿撐著臉頰,呆滯地看著電腦螢幕,看到眼睛痠了正想休息,突然頁面一刷新,一則新的文章出現了,標題寫著:替鄭文昌平反!
蘇亞卿乾澀的眼睛睜了睜,連忙進去看了。
文章作者慷慨激昂地寫了鄭文昌悲慘的幼年經過,剖析了在這扭曲的童年與滿手鮮血中成就的扭曲心靈,以及少年時期渴望平凡的願望,尤其是在最憂鬱的少年時期,在必須一手維持學業成績、一手開槍殺人的時候,他遇見了鐘曉玲。
鐘曉玲就像是他的天使,生命的綠洲,為了鐘曉玲,他甚至曾經想過要背叛從小養育他的家庭,不管去哪裡都好,就是別再做壞事了。他想跟鐘曉玲遠走高飛。
然而鐘明傑卻攔住了他。
如果不是那天被鐘明傑拖延了行程,他跟曉玲早就走了;如果不是鐘明傑擋住了他,不讓他跟曉玲見面,曉玲也就不會被養父給害死。天知道他看到曉玲屍體的時候內心有多痛苦,然而鐘明傑卻有臉痛罵他,都是他誘拐曉玲,曉玲才會死!
為此,作者還特別寫了一個小同人文,是悲慘的昌玲戀,這篇同人文還將鐘明傑寫掛了,以顯示對第一男主角的痛恨之情。
整篇文章洋洋灑灑下來大概有幾千個字,明明眼睛已經夠疲累了,蘇亞卿卻彷彿受到了原PO激昂情緒的感染,竟然專注地一個字一個字看完了,包括文章底部那句:總之,不要再罵文昌了!雖然我知道你們大概都按END鍵跳到最後了。
果然移到下面的推文,長長一排都回了「END」,唯有寥寥幾則寫著「鄭文昌該死!還我公平正義!」、「吃屎!一命還一命!」的推文。
雖然推文的網友普遍冷淡跟憤怒,但是蘇亞卿卻不這麼想。
他感到激動,全身熱血沸騰。
是了!這就是鄭文昌的樣子啊!鄭文昌就算結局會死,也不該是當一個徹頭徹尾的大壞人而死!他應該是更悲劇一點的,他的人生就是悲劇的!
蘇亞卿覺得自己興奮到手指都在抖。
他、他抓到了人物的靈魂!
在卡稿許久之後,他終於能暢快地寫完劇本,感覺就像憋了很久的宿便,要出來不出來,突然有一天,一個激靈,就全部都拉出來了。太爽快了,這種感覺。
他興奮地寫下自己對於這個角色的全新想法,確定自己能夠打出一份讓自己滿意的劇本之後,又興奮地發了一封站內信給原PO,內容除了大大同意他的想法、附上自己的感想以外,也學原PO寫了一篇小同人文(雖然他不確定由自己來寫算不算同人文)。
唉,現在想想,昌玲戀什麼的,實在是太美好了啊,回頭應該跟彩姐提議看看。
快快樂樂地工作完,他覺得心中的烏雲全都散開了,管樓上還要做愛做得多大聲吧,他都能不當一回事了。
當劇本打完,他耐不住疲倦,倒頭就睡,因此沒看見電腦螢幕上的BBS畫面,傳來了「您有一封新信件」的提示。
過了幾天,蘇亞卿對面那間空房,終於要住人了。
蘇亞卿第一次當房東,尤其是當一個大帥哥房客的房東,他內心興奮不已。因此天才剛亮就起來摸東摸西,思量著等等沈俞晏過來肯定有一堆東西要搬,他也能出出力,給沈俞晏留下個熱心助人的好房東印象。
他想像著沈俞晏客氣又有禮地對他說一聲謝謝,順便說:「蘇先生要不要進來喝杯茶?」心裡就不曉得爽到哪裡去了。
要知道,是人都會喜歡帥哥的,蘇亞卿也不例外。當然,他這個人還是很傳統的,也不是真的想對人家那個什麼……想著他就覺得臉上很燙,雖然要二十五歲了,他永遠是個純情少年啊。他對著鏡子,摸著臉頰這樣感慨。
時鐘上的短針指到十的時候,樓梯有聲音響起了。蘇亞卿從沙發上跳下來,摸了鑰匙準備拿去交給沈俞晏,以及幫帥哥的忙。
只是等他一開門就傻了。沈俞晏輕輕鬆鬆地背著個背包,手上捧著一個大箱子,其餘就沒有了,往樓下望去,也不像有人來幫忙搬家的樣子。
蘇亞卿眼睛直直地盯著樓梯下問:「你樓下還有行李吧?我去幫你搬上來。」
沈俞晏搖頭:「不,就只有這樣而已。」
蘇亞卿大大錯愕:「就只有這樣而已?」
沈俞晏朝他拉出淺淺的微笑:「是的。房東先生,鑰匙能給我了嗎?」
蘇亞卿難掩臉上的失望,悻悻然地幫他開了門。
搞什麼,行李就這樣,逃難也沒像你這麼簡便。他在心裡替興奮了一整個早上的自己可憐一把,然後將鑰匙遞給沈俞晏。「沈先生,你行李真少。」
沈俞晏只是笑笑,沒有回話。
蘇亞卿非常自然地跟著人進了屋,還很自然地關上門,盯著地板左右張望了一下對沈俞晏說:「沈先生,你有帶室內拖鞋嗎?我那裡還有好幾雙新的,要不要我拿來給你?」
沈俞晏從他自動跟進來的那刻起就一直用若有所思的視線瞄他,只是就算他瞄得再大力,蘇亞卿也沒有要滾出去的意思,他只好任由對方繼續待在屋裡。
「我有。」沈俞晏有禮貌地對蘇亞卿笑笑:「謝謝你。」
蘇亞卿搖搖手:「沒什麼啦,你是我的房客,以後我們又是鄰居,互相幫忙什麼的都是應該的。」
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轉了轉,看到沈俞晏把大箱子放下來,開始從裡面拿東西出來放,於是也過去要幫忙。
沈俞晏直直盯著蘇亞卿摸著他箱子的手,忍了又忍,終於忍不住了。
「那個,蘇先生,你沒有其他事要忙嗎?」
蘇亞卿愣了一下:「欸?沒有啊。」他突然反應過來,以為對方是擔心耽誤了他的時間,就傻笑了起來。這個沈先生真的很客氣,有禮貌、又帥,他好喜歡,能當這種人的房東真是不錯。
見他一臉完全誤會自己意思的樣子,沈俞晏覺得很頭痛。
他當初一切都不介意地急著搬家,就是為了圖個清靜,他理想中的住家可以設備簡陋、房租又貴,只要沒有人會來打擾他就好了。
這個城市裡的人不都是這樣嗎?這個城市不需要像蘇亞卿這種古道熱腸又看不懂別人臉色的人。
但是身為一個城市人,沈俞晏雖然冷漠,也依然保持城市人的表面功夫,因此就算他再怎麼對蘇亞卿的行為反感,還是沒辦法將他趕出去。沈俞晏只好看著蘇亞卿在他的新屋子裡面轉啊轉,替他擺這個擺那個,還跑回家拿了一堆東西給他用。
沈俞晏突然對自己當初匆匆簽約的行徑感到後悔。
他又想搬家了。
不過蘇亞卿自然是不會知道他的心思的,依然樂得在沈俞晏家裡團團轉,然後意外地在箱底發現一疊樂譜,用資料夾放得好好的,一看就很寶貝的樣子。
他拿起來問沈俞晏:「沈先生,你會音樂啊?」
沈俞晏看到那疊樂譜,臉色忍不住變了變,伸手拿了過來。「會一點鋼琴。」
「真的啊?」多麼有氣質的一個人啊!
沈俞晏看著蘇亞卿越來越崇拜、欣賞他的眼神,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蘇先生,我想先休息一下了,你能先回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