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德格的眼鏡

名人推薦：

《出版人週刊》

給它五顆星。在作者的處女作中提供了一個有關二次大戰、有關那些隔離於集中營的多語言能力知識分子的故事。這些人為了隱藏死者已死的消息，儘管整件事荒謬非常，但他們還是要假扮死者，與死者的親友通信。天才哲學家海德格寫給驗光師好友艾許恩格哈的信成為這些人的最大挑戰，海德格的信把這群人的命運變成一個結合緊密的共同體，透過作者具有吸引力及衝擊力的文字，我們看到大屠殺的另一個面貌，看到在恐怖帝國之中如此親密的關係。

《書單雜誌》

納粹偽造家書，讓囚犯的家人們相信自己的親人送到了柏林，而非集中營。在作者筆下，這群具有傑出語言能力的人成為這個騙局的中心，同時也藉由書信的傳遞，期望自己有被救出去的一天……當著名的哲學家海德格寫信給好友艾許恩格哈的時候，這群人面臨最大危機──可能遭納粹識破而幾乎陷所有人於險境。這可說是一部超越現實的小說，透過特別的書寫方式，提醒我們不要忘記所有在那裡受過苦的人。

《來自海德格的信》是一部傑作，不到最後一頁不知結果究竟為何，而且在喚起絕望的同時，也喚醒了希望，使得該書的內容更為豐富。

──吉姆．莫瑞（Jim Moret），Huffington Post

這是一部驚人的作品，充滿了神祕與陌生的溫柔。作者寫了一個極引人注目的故事，它會纏著你不放的；或者你根本不想放下它。

──丹．查恩（Dan Chaon），《等你回覆》作者

《來自海德格的信》是一部引人入勝的創新作品，充滿令人佩服的才能和想像力。作者在不惜恐嚇讀者的同時，也不忘給讀者感動，而且往往就在同一頁。

──蜜雪兒．亨涅曼（Michelle Huneven），知名作家

作者設計了一群被圍困在納粹瘋狂政權下的囚犯，散文式的筆法和充滿圖像的意象創造了一個彷彿精神錯亂的超現實主義世界。

──湯瑪斯．史丹貝克（Thomas Steinbeck），知名作家

作者的這本處女作為我們帶來對哲學的熱情。《來自海德格的信》是一份希有的禮物，它讓文學不只是文學，而能深深地刻印在讀者的腦海中，你一定不會忘記。

──雪莉．霍曼（Sheri Holman），知名作家

《來自海德格的信》不但充滿分量，而且十分具有意義。作者的筆下帶著特殊的感性與近似民間傳說的神祕感，新鮮而令人印象深刻。

──凱瑟琳．韋伯（Katharine Weber），《我綁架了維梅爾》作者

《來自海德格的信》就像是天使與魔鬼在我們的眼前出現。哲學家和倖存者透過熱情與行動在那個恐怖的時代中存活了下來。在這個超現實的幻境中，讀者看著書中人物手牽著手共同走過死亡的幽谷。這是一部了不起的作品。

──路易絲．莫菲（Louise Murphy），知名作家

名人推薦：《出版人週刊》

給它五顆星。在作者的處女作中提供了一個有關二次大戰、有關那些隔離於集中營的多語言能力知識分子的故事。這些人為了隱藏死者已死的消息，儘管整件事荒謬非常，但他們還是要假扮死者，與死者的親友通信。天才哲學家海德格寫給驗光師好友艾許恩格哈的信成為這些人的最大挑戰，海德格的信把這群人的命運變成一個結合緊密的共同體，透過作者具有吸引力及衝擊力的文字，我們看到大屠殺的另一個面貌，看到在恐怖帝國之中如此親密的關係。

《書單雜誌》

納粹偽造家書，讓囚犯的家人們相信自己的親人送到了柏林，而...

傑爾赫．洛登史坦精通五種語言，當初卻一種語言也沒用到就得到了指揮官的職位。很久以前，他為了得到一輛腳踏車，答應父親加入祕密警察──他父親就在祕密警察擔任要職。祕密警察的組織名為軍情局（Abwehr），這是一個孤高的菁英組織，擅長破解密碼，對納粹的厭惡眾所皆知。軍情局的頭頭韋爾罕．卡納利（Wilhem Canaris）曾在戰前兩度試圖暗殺希特勒。剛加入祕密警察時，洛登史坦以為頭兩年會用來學習密碼，之後才會開始執法。但是後來納粹成立了自己的祕密警察，將軍情局縮編，並把洛登史坦貶去整理第一次世界大戰的舊檔案。後來不懷好意的戈培爾（看洛登史坦的父親不順眼）徵召他加入親衛隊，指派他擔任抄寫中心的指揮官，強迫他監督一項荒謬可笑又毫無用處的計畫：為死去的囚犯回信。

這些信件是「書信計畫」的一部分。囚犯被迫寫信給家人，在信中讚美集中營和猶太區的環境，信件會全部寄到柏林的猶太協會，因此沒有人知道真正的寄件地址。

這個計畫的目的，一來是要掩蓋寄信人就要被殺的事實，二來是要鼓勵他們的親屬自投羅網，到集中營跟家人團聚；再者也能驅散有關集中營的傳言。問題是，郵政系統一團亂，再加上寄信人的親屬很多早就被驅逐，因此成千上萬封信就這樣原封不動退回了柏林。

親衛隊隊長希姆勒不准人燒掉這些信。他相信超自然界擁有報復的力量，並認為死者要是知道自己的信被毀，一定會纏著靈媒逼問信的下落，最後甚至連納粹的種族滅絕計畫也有可能會露餡。戈培爾雖然不屑超自然之說，卻因為其他原因而不願燒毀這些信件：他希望每封信都有人回，這樣才能留下紀錄，如此以來就不會有人對這場戰爭產生質疑。為了力求逼真可信，他規定每封信都要用原來的語言回信，因此抄寫中心的標語是：「回信力求逼真」。親衛隊負責在那些被驅離的人們之中找出語言能力最好、知識程度最高的人擔任抄寫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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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信計畫剛開始時，抄寫員都住在柏林的一座地下碉堡裡。那裡空間狹小，走到哪裡都有一股高麗菜的味道，但大家終究撐了過去──他們都喜歡開這個玩笑。後來越來越多人從驅逐隊伍中被抓到這裡來，戈培爾擔心在市區飄揚的晒衣繩會啟人疑竇，便派偵察兵到德國北部森林找了一處荒廢的礦井。在希特勒的同意下，戈培爾找來建築師漢斯．艾維凱為這座礦井進行大改造，以滿足他的浪漫幻想。於是，礦井裡出現了一條玫瑰色的鋪石街道，高掛的煤氣燈照亮街道，天花板上是一片人造天空，還有日升和日落，以及希特勒出生當天的模擬星空，桃花心木門和鑄鐵長椅也到處可見。這處礦井跟外界隔著一條小徑，與世隔絕，並以牧羊人小屋掩人耳目。

給死者回信的構想讓洛登史坦覺得毛骨悚然，一年多前他剛來時，這種感覺更加強烈。那時候這裡一團亂，原本的指揮官跟希姆勒一樣，相信死者正苦苦等待回信，甚至私下舉辦降靈會，想跟死者取得聯繫。後來東窗事發，那位指揮官從上校降職為少校，原本的房間也得讓給新指揮官，所以那位指揮官一直對洛登史坦懷恨在心。

有些抄寫員想盡辦法要離開這裡，即使離開只有死路一條；而且希姆勒原本想要隱瞞種族滅絕計畫，如今也開始變得毫無顧忌。洛登史坦抵達後一週，戈培爾寫信來，說假如他不馬上向柏林報到，就會被派往前線作戰。洛登史坦連夜趕路，在天亮前抵達新帝國總理府的深紅色大廳。戈培爾坐在一疊書上，看上去身高不只五呎五吋，他粗聲粗氣叫洛登史坦把門關上。

「你要知道，有些人認為死者一直在等待回信，除非等到回信，不然就會一直糾纏我們。」他用低沉的聲音說。

洛登史坦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選擇沉默。

戈培爾氣得拍桌：「你當然知道，別在我面前裝白痴。」

他丟了本名叫《圖勒會戰略》的小冊子給洛登史坦。洛登史坦瞥見一列名單，上面有希姆勒、幾名親衛隊軍官和一些著名的神祕主義者。

「這些白癡以為他們跟他媽的神祕力量結成了盟友，還聚在一起徵詢靈界對戰爭的建議。」戈培爾說。「所以呢，某個被降職的指揮官可能會拿這件事來煩你，不過你要記住，沒有什麼他媽的神祕力量，死人也不會讀信，回信盡量簡短，別讓那個混蛋再搞什麼降靈會，記住，回信的目的只是為了紀錄。」

洛登史坦說好；他當然會這麼做。戈培爾帶他看了預備在戰後展示這批信件的建築模型。這棟建築有希臘式樑柱和大理石彎角。一座陵墓，洛登史坦如此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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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虧有艾莉，洛登史坦才能脫離這種荒謬無比的生活。因為如此，他拿著早餐回來，看見她在電話周圍翻來找去時才沒多問。他們鑽到被子底下，縮在一起喝替代咖啡，兩人都覺得味道越來越淡；還談了棄守逃跑的士兵、短缺的食物、史達林格勒之役後日漸混亂的局面。艾莉靠在他身上，說她好累，他摸著她的頭髮，盡量輕描淡寫地問：

「在邊境發生了什麼事嗎？」

「我跟你說過了：他們越來越不在乎了。」

「那為什麼延誤了一天？」

「那個媽媽捨不得離開自己的孩子，而且吉普車座位不夠，我得找人帶她。」

「那麵包師傅呢？」

「什麼意思？我把他的姪女送到丹麥，所以他才烤麵包當做謝禮送我。為什麼每次回來你都要拷問我？」

這是老問題了：艾莉跟人打情罵俏好要些好處，洛登史坦為此不高興。同樣的對話一再重複，問題從來沒有解決，但兩人也從來沒有因此不愛對方。艾莉的聲音變得細薄，好像快哭了。她丟下餐巾，搭升降梯到大房間，點亮桌上的提燈，寫下她這次出去沒弄到的東西：煤油、燈芯、脆麵包片，然後又列出可能幫她查出「奧斯維茲天使」是否真有其人的人名。她劃掉幾個名字又加入幾個名字，用暗號寫下姓名，再把第一張紙揉成一團，待會兒她會把紙拿去燒掉。艾莉無時無刻不在燒紙，這裡的人看見森林裡燃起火光已經見怪不怪。

艾莉工作時，抄寫員就玩玩字謎，寫寫日記，回幾封書信計畫的信。有時他們只會寫一兩句場面話，有時會不可自拔地越寫越長，而且通常用手寫，因為寫信人打動了他們的心。也許是筆跡讓他們想起自己的爸媽，或許是信上提到了他們知道的城鎮，又或者寫信的日期正好就是他們預定被驅逐的日期。他們會把這些信留在身邊，不然這些信就會被冷凍在木箱裡。偶爾會有人碰巧拿到認識的人寫的信，這時就會響起啜泣聲，引起一陣騷動。不過今天沒有，而艾莉一如往常沉著鎮定。

蘇菲．那加頓拿起筆。她剛讀了一封從富爾特（Fürth）寄來的信，她跟戀人以前就住在那裡。記得鎮上的廣場排了好長的隊伍，有個士兵大聲喊「站好」，蘇菲聽出對方有挪威腔，她一時衝動用挪威文說了「還用你說」，結果被拉了出去。後來證明她猜得沒錯，那名士兵的確在挪威長大。最後戀人被帶上絞架，蘇菲則被推上一輛軍車。

「親愛的瑪歌，」她開始寫，「我不認識妳，但我們住得很近，說不定曾經在市場裡擦身而過……」

艾莉隨便抄寫員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反正他們回幾封信都無所謂，戈培爾老說要來視察，但從來沒出現過。至於戰後預備展出這些信件的建築物，艾莉知道那終究是空頭支票，德國連餵飽人民都有問題，這些信要公開想必遙遙無期，再說她、抄寫員或洛登史坦都不想幫納粹扭曲歷史。

除了那些偷偷越過邊界被逮的人，大多數抄寫員都記得自己從排在廣場中的隊伍裡被拉出來，或跟著一群人慌慌張張擠向列車卻被拖出來的情景。他們記得自己回答了一些問題，發現自己是死是活完全取決於會不會別的外語，然後是一連串教人暈頭轉向的旅程、第一眼看見牧羊人小屋、下到地底時的驚心動魄，以及看見艾莉時如釋重負的心情。

此刻她站起來拍拍手。

「該準備盛宴了。」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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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會兒，抄寫員就排好十八張桌子，一張併著一張，對面同樣是十八張。艾莉從雜物室裡找到蠟燭和酒杯。一個名叫帕維．那菲辛的抄寫員擺好水壺，裡頭裝了從井裡提來的水。蘇菲搭升降梯上樓，到森林裡撿松樹枝；松樹可讓空氣清新，也可用來布置餐桌，營造盛宴的氣氛。大家拿來一盤盤火腿、雞肉、麵包和乳酪。艾莉點蠟燭，為大家倒酒。然後她敲一敲鐵鍋：

「大家都過來吧！」她喊。「盛宴時間！」

大家從各種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現。一名戴無邊軟帽的矮小男子和一名披著紅色髮辮、比他高大的女人從鋪石街道盡頭的一間小屋走出來；有個穿貂皮大衣、綠色眼珠的女人從角落裡衝出來；一名手拿菸嘴的金髮女人和一名穿黑色長大衣的高雅男子從艾莉的舊房間走出來。而萊斯．艾森謝爾──十八歲的衛兵，身上的制服不太合身──則從升降梯走出來。萊斯一看見無邊帽男子便主動幫他拉來一張椅子，切一大片麵包，之後就一直坐在他後面，幫他和綁辮子的女人倒酒。

不多久，五十八個人圍坐在桌前，桌子一端坐著洛登史坦，另一端坐著艾莉。燭光下，一張張臉彷彿飄浮在空中，盤子一閃一閃亮晶晶，周圍的一切全都璀燦生光，讓艾莉想起脫離魔咒的童話城堡。她站起來，舉起酒杯：

「為戰爭結束舉杯！」她說。「為同盟國的勝利舉杯！」

房間裡迴盪著互相碰杯的叮噹聲。大家把盤子傳來傳去，開玩笑地說各國語言中代表麵包的字哪一個最好。

「法文的Pain最好，」穿貂皮大衣的女人說。「一說出口啊，一顆塗了奶油的鑽石就會送到你面前。」

「德文的Brot更好，」帕維．那菲辛說。「一說出口就會看到湯。」

「誰在乎？」穿黑大衣的高大男子說。「咱們需要的是馬厝卡舞曲。」說完他就牽起金髮女人的手跳起舞來。

一抬頭，只見鞋盒式瞭望臺上有個臉很大，還有好幾層下巴的男人憑窗而立，整個人像是被下巴往下拉似的，愁容滿面，彷彿困在不同的世界裡。艾莉．夏藤對萊斯點點頭，萊斯隨即離席爬上旋繞而上的樓梯到瞭望臺。不久，胖男人就坐在艾莉旁邊，她拍拍他的手臂，在他的盤子裡放滿食物。身穿貂皮大衣的女人幫他倒酒。

「敬這裡的每個人！」艾莉說，敲了敲酒杯。

「敬中心的所有人！」洛登史坦站起來說。

二十幾個抄寫員跑去跟胖男人碰杯，他的四周圍繞著駝背、低頭、手臂彎曲的人。房間裡響起有如鈴鐺的叮叮碰杯聲。

「敬凱旋之日。」那男子壓低聲音說。



隔天早上艾莉醒來時，頭一樣看到的東西就是電話。彷彿有種強大的力量在召喚她般，她一穿好衣服就跑向升降梯，打開門的時候差點絆到萊斯，昨晚他喝醉了，直接倒在街上呼呼大睡。大房間又重返魔咒：髒兮兮的酒杯、乾枯的松樹枝、躺在地上睡覺的抄寫員。

艾莉小心翼翼避開地上的人，走向她的桌子。她打開一本有銀色釦鎖的深紅色筆記本，讀了幾頁上的零碎句子，翻了翻空白頁，隨便選一頁就開始寫。看見抄寫員陸續醒來、摸索著外套，她把筆記本放回書桌，走向廚房。

艾莉把食物放上餐盤，大家看到她就說：「多拿一些。」

「對！多拿一些！」

他們的口氣親切可愛、樂於貢獻什麼似的。艾莉上樓時，洛登史坦跑過來接餐盤。

「這是我的工作，妳需要睡眠。」

「但是我睡不著。」艾莉說。「對了，你有沒有發現萊斯昨晚喝得爛醉？他竟然醉倒在樓下的升降梯前。」

「這我不驚訝，他還小，不懂得控制酒量。」

「不然他還能用什麼方法忘記思父之苦？」艾莉從梳妝臺拿了一根絲絨緞帶，弄了弄頭髮，然後把緞帶丟到地上，說：

「我再也受不了了。」

「受不了什麼？」

「一切。到處有人失去親人、有人死掉，靠我們的力量幫不了全部的人。」

電話響起，艾莉和洛登史坦一驚而起。洛登史坦接起電話，語氣愉悅，艾莉聽那口氣就知道他是裝出來的。

掛上電話時他說：「前哨的軍官要妳晚上去找他，他說有急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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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莉出發時，大地一片漆黑，外面正在實施燈火管制。一路上經過掛著深色窗帘、隱隱透出光的房屋，還有隱沒在黑暗中的村莊。她抵達前哨時，軍官正踱著方步。

「我剛從戈培爾辦公室得到命令，」他說。「要是辦不好，妳我的腦袋都會不保。」

他拿給艾莉一張教化宣傳部傳來的文件，上面寫著：

約瑟夫．戈培爾下令由抄寫中心派一名哲學家回覆馬丁．海德格寫給其驗光師艾許．恩格哈的回信，但該抄寫員必須能精準揣摩並複製艾許．恩格哈的回信（也就是成為恩格哈的分身），代替他說話，並將回信連同適合的眼鏡寄給馬丁．海德格位在托德瑙山黑森林的小屋。此任務要絕對保密，任何討論都不需要。

「任何討論都不需要」的意思就是誰要是敢對戈培爾提起這件事，格殺勿論。

艾莉拉了拉身上厚羊毛大衣的袖子。

「海德格何必專程寫信給他的驗光師？」她問，盡可能穩住語氣。

「我也很好奇。」軍官坐在一張高背沙發椅上點菸，剛剛的激動情緒已過。「無論情況多麼危急，八卦總是令人著迷。」他彷彿直接從柏林呼吸到了八卦的氣息。

「海德格和這傢伙在同一所大學教書，」他說。「後來校方發現那傢伙的父親是猶太人，不讓他繼續教書，他就開了一間眼鏡行。海德格去找過他配眼鏡，為了什麼原因我不知道；海德格是個怪胎。」

「我聽說過。」艾莉說。

「他們一直在通信。」他又說。「今年秋天，海德格沒收到回信，他太太就開始到處打聽，先去找希姆勒，後來希姆勒又找上戈培爾，海德格他太太還跟戈培爾見過面。」

艾莉扭了扭深紅色圍巾。

「戈培爾為什麼要見海德格太太？」她問。「她只是個平凡的家庭主婦。」

軍官對她「噓」了一聲。「隔牆有耳。原因妳怎麼會不知道？戈培爾老在市井裡談論戰爭的事，所以跟一個平凡主婦愉快地消磨一個鐘頭有什麼困難？況且，只要戈培爾高興，我們都會比較輕鬆。」

他拿給艾莉兩張照片。一張是艾許．恩格哈的眼鏡行被抄之後的照片，另一張是他跟海德格的合照。在第一張照片裡，艾莉看見一張視力檢查表上亂塗了「猶太人去死！」一行字，驗光椅上散落著玻璃碎片。在第二張照片中，她看見艾許．恩格哈站在山上小屋旁，手搭在海德格的肩上，照片上標著：黑森林，一九二九年。

「這兩人的交情很不錯。」軍官說。

「那又怎樣？」艾莉說。「蓋世太保注意海德格很多年了。」

「也許吧，」軍官說，「但他們用不著監視他老婆，她很聽黨的話。」

艾莉盯著兩輛腳踏車中間的時鐘看，盡量不露出煩惱的表情。一方面，這根本是不可能達成的任務；但另一方面來看，不可能達成的任務反而有助於超乎尋常的救援行動。

「怎麼了？」軍官問。

「沒什麼，」艾莉說。「只不過我不認識寫起信來像哲學家的人。」

「那就去找一個出來。」軍官說。

「可是這封信是去年秋天寫的。」

「但戈培爾和海德格太太一個月前才見過面，況且她希望丈夫收到眼鏡，而海德格希望收到回信。」

軍官拿給艾莉一個裝滿眼鏡的松木盒，每一副眼鏡的眼鏡腳上都掛著一枚白色標籤，標籤上寫著不同的人名，其中一副標明給馬丁．海德格。艾莉盯著艾許．恩格哈的筆跡看。

「妳必須把眼鏡連同回信送過去。」軍官說。

「我知道了。」艾莉說，仍極力維持語氣鎮定。「對了……妳知道那名驗光師後來怎麼了嗎？」

「妳想呢？難道他會去巴登湖度假嗎？」軍官說。「監視他的親衛隊隊員被殺了，他本人則被送往奧斯維茲及集中營。」軍官舉起手往喉嚨一橫，做出刀子割破喉嚨的樣子。「也許他母親是亞利安人，但這年頭誰都不能靠運氣，就算那個『奧斯維茲天使』也只有一次機會。」

艾莉點點頭。軍官捻熄香菸。

「妳還需要什麼嗎？」他問，指向牆邊。

「大衣永遠派得上用場，還要再一公斤巧克力。」

軍官抱著大衣涉過雪地，艾莉把從艾許．恩格哈的眼鏡行劫來的所有東西搬上車，包括海德格的眼鏡和他給艾許的信，信上的最後一句話說：

我們誰想得到你會幫我製作真正的眼鏡──讓我無意中掉出這世界的東西。



艾莉見過海德格，也讀過他的著作，完全了解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但她同樣認為這封信太瘋狂了。兩人走向她的吉普車，她讓軍官再一次吻她並勉強讓他抱久一些，之後就開車前往北部森林，心裡想著戈培爾的命令。到了空地，她拿出手電筒看著那兩張照片，然後把照片對摺，塞進口袋最裡面。

傑爾赫．洛登史坦精通五種語言，當初卻一種語言也沒用到就得到了指揮官的職位。很久以前，他為了得到一輛腳踏車，答應父親加入祕密警察──他父親就在祕密警察擔任要職。祕密警察的組織名為軍情局（Abwehr），這是一個孤高的菁英組織，擅長破解密碼，對納粹的厭惡眾所皆知。軍情局的頭頭韋爾罕．卡納利（Wilhem Canaris）曾在戰前兩度試圖暗殺希特勒。剛加入祕密警察時，洛登史坦以為頭兩年會用來學習密碼，之後才會開始執法。但是後來納粹成立了自己的祕密警察，將軍情局縮編，並把洛登史坦貶去整理第一次世界大戰的舊檔案。後來不懷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