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當她得知艾貝兒被十字軍帶回教會,並且囚禁了一整個晚上,已經是隔天晨間接近正午時的事。
凱茵當時正拉著推車,運送最近收成的第一批小麥至磨坊。
路上巧遇幾名年輕的十字軍成員,他們在前往教會的路上高談闊論發現伊凡‧雷茲死於比森山谷的事件,同時提及了艾貝兒的審判庭將在下午舉行,凱茵才察覺有異。
她懷著不安的心情前來聽審,選擇不起眼的一隅坐下。
遙望著庭前的艾貝兒,嬌小瘦削的身軀毫無畏懼的站在那裡,背後傳來的目光與交語聲似乎都對她不具任何影響。艾貝兒就只是站在那裡,聆聽庭上的一名教士邊解說案情邊質問她問題。
而凱茵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依照十字軍的說法,在昨天午後,哈菲拉鎮上唯一的老樵夫到比森山谷裡砍柴,在瀑潭發現伊凡‧雷茲的屍體後立即通知了教會。
陳屍處周圍是嚴峻的山崖,十字軍原先沒有排除任何可能,包括自殺、意外、甚至謀殺棄屍。但伊凡‧雷茲還是個年輕人,前途有著不少家產等著他繼承,怎麼樣都不太可能是自殺。
不到幾個時辰的循線追查後,得知伊凡在失蹤前,曾在鎮上買了一枚銀戒指。販售首飾的店家說明,伊凡詳細的詢問過尺寸,大概是想要送給某位特定女士。
艾朗認為,伊凡不可能在買完銀飾後立刻到比森山谷裡跳崖,十字軍的人也沒有在伊凡身上或是案發地點附近找到那枚戒指,更加深了不可能自殺的推測,反而極有可能是被人殺害。
鎮上的人都知道,伊凡性格風流,時常因調戲婦女而在十字軍教會進出,但也因為身分特殊,總是在留下紀錄後便沒有任何懲處的獲釋。
凱茵和伊凡的關係在鎮上是公開的秘密,會成為第一個被懷疑的對象,凱茵並不意外。但令她焦慮的是,艾貝兒也捲入了這起事件,護警隊還在伊凡‧雷茲的屍體周邊發現桂花花瓣,而哈菲拉地區只有艾貝兒的住所有栽種桂花。
這是一大失策。
凱茵在面對詢問時刻意隱瞞了一些事,卻被桂花花瓣不攻自破。
護警隊的懷疑沒有錯。謀殺了伊凡‧雷茲的人正是凱茵,但代替她接受審判的卻是她的妹妹。
凱茵在飄忽的思緒中隱約聽見暫時羈押艾貝兒等待更深入調查的判決。
審判庭結束的比想像中的還要快,她立刻起身離開。
她必須開始有所行動,讓十字軍的調查遠離艾貝兒。
快速的走在回家路上,街道上那些帶著特異色彩的眼光並沒有讓她特別在意。
她是艾貝兒父親的私生女,在鎮上已經是骯髒的汙點,而這一次,被視為公主的艾貝兒,其未婚夫的死亡跟她這個混雜血統有關的謠言早已傳開。
鎮上的人們怎麼耳語的,凱茵都猜的到,但她一點也不在意。
凱茵只在乎一件事:她必須維護艾貝兒的清白。
她專注思考著如何挽救情勢,竟忘了家中寄宿一名旅人,以至於回到家後被旅人帶來的雪鴿嚇了好大一跳。
雪鴿在她進屋後不分青紅皂白的向她飛撲而來,凱茵放聲尖叫,試圖閃躲牠的爪子,但黑色的長髮仍被抓下了一些,纏繞在鴿爪上。
她的精神狀態已經瀕臨崩潰,但也幸好,凱茵雖住在鎮上,卻是離群索居在邊緣近郊,與熱鬧的市街隔了好幾片麥田,因此她的歇斯底里只有她、雪鴿、和在門邊漠然凝視著自己的男性旅人聽見而已。
旅人那雙有如獸類般銳利的眼瞳,似乎看穿了她的一切。
雖然沒有任何根據,但凱茵認為,眼前的旅人似乎什麼都知情。
這名旅人在昨天午後來到她家,說明是住在北方山區裡的牧羊少女指引他來。聽到是艾貝兒的轉介,凱茵沒有反對旅人的寄宿,卻也對獨居生活被短暫打斷而感到些許困擾。
雖然看起來無害,但這名旅人相當神秘。
入夜之後便將自己關進借住的農具倉,不與她一起用餐,也沒有發出任何一點聲響。凱茵雖然覺得奇怪,卻也當旅人是旅途勞累,難得有個棲身之所,想來是身心放鬆而一睡不醒了吧。
今早起床時凱茵看見倉庫小屋的門扉敞開,還以為旅人已經離去,萬分沒想到旅人可能只是暫時外出。
「要用餐了嗎?我來準備。」
她轉身想藉口逃跑,卻聽見旅人的聲音幽幽傳來,冷漠、鏗鏘有力。「不去自首嗎?」
凱茵察覺到她的體溫正因為恐懼而在急遽下降,即使心臟跳動得厲害,但血液無法流至指尖或大腦,腦袋逐漸麻木,而身體正在劇烈顫抖,呼吸也無法裝作沒事般平順運作。
她知道若要救出艾貝兒,她自首的話會省事省時很多,但凱茵也知道,自首後自己將會遭到什麼樣的懲罰。
鎮上那些從外面來的異鄉人總愛說起被烈火燃燒至死的魔女之刑,看著是多麼令人痛快。如果她去自首就會被送上殘酷的火刑台,死亡的過程將會被全鎮人注目著、嘲笑著、辱罵著。
冷汗沿著臉龐滴下,凱茵無法好好地說出一句話,甚至是如野台劇裡被揭穿罪行的犯人口中那些似是而非的反駁也做不到。
「拿出證據來啊」或是「你怎麼知道的」,她一句也說不出口。
凱茵覺得自己像隻羊,被狼咬在嘴裡動彈不得,只能感受生命隨著心跳的節奏,一點一滴的往體外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