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總是漆黑又沉寂的,
但若有點點星光相伴,
那它們便不算太暗。
就像人生一般。
「我的生活,就是每天都準備去死,
也每天都給自己找理由活下去。」
▎沒有光的房間
──「沒事的,你會好起來的。我聽見了。」
她忽然意識到,如果張井禾此刻不在了,她幾乎可以料理關於張井禾的一切後事──他家門的密碼、他的車、他媽媽的病歷、他那些保值的奢侈品……這些東西已經根植在蘇梅的腦中,如那些曾經日復一日撥打過的電話號碼一般,要伴隨她一生。
蘇梅顫抖著拿出手機打給張井禾,張井禾沒接。掛掉電話後蘇梅發現在通訊錄裡「張井禾」的名字下面不知何時多出了一個名字:張井禾媽媽。這電話是什麼時候有的呢?好像就是前兩天,張井禾說找不到手機了,拿蘇梅的手機說要給自己打電話。
▎江城子
──「你咋成這個樣子了!你咋成這個樣子了!」
從很多年前見到自己的整條左腿被橫擺在面前的那一天開始,王常友在這世上就成了一個徹底的局外人。他一早就知道,也慢慢接受了這個事實──這世界沒有他也一樣歌舞昇平,沒有他也一樣殘忍無情,他王常友已經影響不了這世界的一分一毫。
如今就連殺人,似乎也找不到一個合適的縫隙下刀,殺不進這被一道透明結界嚴絲合縫地遮罩起來的世界。
▎詩的證言
──「最後一個為我鼓掌的人,會不會是你?」
夜晚總是難過的,那個唯一能嘮叨幾句的愛人早已永別,不敢再想,但念頭一空便孤獨起來。洪童覺得此刻自己是需要一首詩的,不是魯大的詩,而是一首真正的關於生命的詩。他想起來了──「如今我們深夜飲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夢破碎的聲音」,他現在沒有「我們」,也沒有另一隻杯子與他的碰在一起,他的生活可能早就以另一種方式瓦解了,換了個紙杯子,碰也碰不出聲響來。
▎鏡中鵝
──于大雪終究是到了異鄉,任這裡風景如畫空氣清新,這都不是他于大雪的家。
「我哥沒了。」于大雪的妹妹輕輕扶著郭建新的肩膀啜泣,郭建新呆坐在那把屬於探病親屬的木椅上,始終沉默。于大雪早年離婚後與前妻已沒了情誼,跟了前妻的女兒也直到此刻收到訊息才答應過來奔喪。
護士說于大雪一直艱難地維持著呼吸,直到聽見那句「老郭來了」才走,前後不過幾秒鐘。
坐在那把木椅上,郭建新覺得自己慢慢變輕了,回憶的縫隙中每一個于大雪的身影都被宇宙收回了造物的魔盒中。過去四十七年的生活在此刻坍塌成一個點壓在他心口上,他好像一張被巨人踩在地面的紙,足夠輕盈,輕盈到可以飛起來,卻不得絲毫自由。
▎月亮成熟時
──「你喜歡今天的月亮窩?那我就給你摘下來!」
回想到那個夜晚,即便苟姐已經年過五十,依然是滿面潮紅。
她已經想不起來上一次和丈夫親密是什麼時候,或許再仔細想想還能勉強記起。但再上一次呢?上上次呢?手中那塊阿穆送給她的石頭,就像回憶裡他的觸感,堅實而粗糙。
或許記憶的用處便在於此,在生命漫長的枯萎中提醒自己,曾經豐盛的樣子。
本書特色:本書為熊德啟所著,收錄七篇短篇小說。他在自述裡說:「故事裡有發著光的生命,可以點亮那些過於黑暗的夜晚。」這些故事述說了很多人的人生,有令人難受的地方,也有令人惆悵的回憶。但那些生命中的微光,就算只有一點點,也能使漫漫長夜多一些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