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程晏〉
程晏是一個來自藍星聯邦中產階級家庭的普通Omega,今年三十二歲,八年前失去雙親。
三天前,他失去了自己的Alpha。
三天前,穿著軍裝的兩個年輕人敲響了他家的門,告知他這個噩耗,不等他反應過來,隨即把他架到了軍區醫院,等待接受檢查。
「我建議你接受信息素隔斷手術,程先生,這對你以後的生活有幫助。」蓄著大鬍子的老醫生坐在他對面,無視他呆滯的表情,輕聲安撫他,「別擔心,孩子,我做過無數次這種手術,每一次都很成功。」
「做過這種手術以後,你將脫離原有Alpha伴侶的信息素干擾,重新恢復單身的生活。這也就意味著,你可以再次擁有陷入愛情的權利,同時結婚生子——我注意到、你還尚未生育過,對嗎?」威爾斯循循善誘。
程晏對他的話無動於衷,他呆坐在那裡,感覺空氣中飄浮的灰塵都能割得他臉疼。
威爾斯想了想,站起來接了一杯紅茶遞給程晏,坐在他的旁邊,換了一套說法。
「這是聯邦軍區的官方說辭,實際目的是為了增加Omega的生育率,進而緩解軍隊壓力和人口老齡化的問題。」
「法令頒布的八年時間裡,有將近十萬名的Alpha軍人在戰場上犧牲。除去未婚的,有大約六萬名Omega來到這裡接受檢查,近七成的人選擇且接受了隔斷手術。」
「每一位到我這裡來的Omega,我都會跟他們說這些話,只不過數據一年一變就是了。」
程晏發怔,眼神散亂,精神迷茫,斷斷續續地理解著威爾斯的話。
「你的意思是,」他的嗓子眼發乾,沙啞得幾乎要說不出話來,眼前也都是些絢爛閃爍的星點,阻擋他的視線。
他只能努力地聆聽威爾斯所說的話,然後艱難地笑話它們:「你的意思是,嘉遠死了,而我要接受一種什麼見鬼的信息素隔斷手術……?」
威爾斯嘆了口氣,肯定了他的說法:「是的,孩子,這種手術受到聯邦政府的支持,為了鼓勵你能夠再婚再育。並且我個人認為,這個手術對你未來的生活也有幫助。」他不得不把剛才說過的話再重複一遍。
「不,我不會答應這種荒唐的事。」程晏不允許任何人染指他的秦嘉遠,連帶地看著威爾斯也邪惡了起來。
威爾斯看著他就像看小孩子似的,長長地嘆口氣:「怎麼這麼固執。」
「如果不接受,會有什麼影響嗎?」
「政府不會干預你的選擇,但對於選擇手術Omega會有相關的優惠政策,比如擁有更高的社會福利待遇。」
「那麼謝謝您,我不會接受手術。」程晏聽懂了他所說的話,乾淨俐落地拒絕了他。
這是第一個如此斬釘截鐵拒絕威爾斯幫助的Omega。
他向前探了探身,饒有興致地詢問程晏:「那你將如何度過沒有Alpha陪伴的發情期?雌性信息素的過度飽和會讓你的身體吃不消的。——我沒有打探你隱私的意思。」
程晏不習慣獨自一人接受他人的探究和問候,他甚至會下意識地轉過頭,想看向身邊強大可靠的丈夫。接著他緩過神,站起身來整理好自己的衣服:「這是我自己的事,威爾斯醫生。」
威爾斯注意到了他的小動作,以為這個可憐的男人只是在掩飾自己的不堪和難過。威爾斯禮貌地垂下眼睛,待重新抬起頭時,看見了程晏眼睛裡的冷漠疏離,他聳聳肩,從桌上拿了一張名片,遞給了對方。
「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的電話和地址。我在莫蘭區有一家私人醫院,如果有需要,你可以來找我。」程晏接過了名片,禮貌地道謝,接著看也不看一眼,轉身就走。
「祝福你,可憐的孩子。」威爾斯注視他遠去的背影,心裡有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程晏出生於一個典型的蒙古利亞人家庭。
他的父母皆是大學教授,受家庭的薰陶,程晏在二十五歲時正式成為了莫蘭大學的歷史學教授,專門研究藍星歷史。
程家與秦家是世交,秦嘉遠只比程晏大兩歲。
在生活中,秦嘉遠完美地扮演了程晏的朋友、老師、監護人等各種角色,並且幫助程晏度過了十八歲第一次發情期的到來。
次年,兩人在父母與朋友的祝福下正式結婚。
程晏二十二歲時,秦嘉遠應徵入伍。
軍隊繁忙的生活讓兩個人聚少離多,秦嘉遠無法正常地參與程晏的生活,學習如何扮演好一個好丈夫、好父親。兩個人只有在程晏發情期和秦嘉遠休年假的時候才有機會見面。
兩個人在裝飾著漫天煙花的露天陽臺上喝酒接吻,秦嘉遠用力摟住程晏,向他保證,自己會在三十五歲時退伍,用後半生所有的愛意來彌補程晏缺少的溫暖。
他們會在程晏三十五歲時擁有第一個孩子;會搬去景色更好的莫德區;秦嘉遠要給他種一片全是滿天星的花園,兩個人可以拉著手在裡面躺到暮年,死後還可以一起埋在裡面。
如今秦嘉遠提前離去,而程晏仍陷入在過去他美好的承諾裡面,絲毫沒有計劃過未來只有一個人的生活。
程晏走到前院,裡面還有去年秦嘉遠臨走前種下的玫瑰。
他站在那裡恍惚,花朵馥鬱芬芳的味道像極了Alpha一個個輕柔的吻。
然後他被人叫住,在夢中被人打醒。
「嗨,程教授,你還好嗎?關於你丈夫去世的消息,我感到很遺憾。」鄰居奧爾加小姐是個天性開朗的單身Beta,程晏和她關係不錯,經常為她講解歷史題目,奧爾加也常送他自己烤的小餅乾。
此時她站在自家門口,關心地看著他。
「我還不錯,謝謝你,奧爾加。」程晏承受不住姑娘同情又擔心的眼神,他打開家門,衝著金髮姑娘點點頭,慌忙地走了進去。
Chapter 2〈過度回憶〉
程晏跪倒在冰冷的空氣裡。
莫蘭區的十月已經開始飄雪。往常的這個時候,程晏已經開始在客廳和臥室裡生好了溫暖的壁爐,並且提前把酒窖裡釀好的酒拿出一兩瓶來,等待自己的發情期和秦嘉遠年假的到來。
如今這棟複式別墅冷冰冰地只剩了他一個人,他不必再去肖想未來,他現在連呼吸都覺得沉重不堪。
他的Alpha戰死沙場。
程晏身邊沒有這樣的例子。他所處的莫蘭大學是藍星數一數二的學校,學術氣息濃厚,教授與學生們的相處氣氛融洽,即使是Alpha也都是溫文爾雅、知書達禮的典範,從未聽說過有已婚Alpha意外死亡的情況。
程晏長到三十二歲,也從未有人教過他,一個已經締結伴侶的Omega在失去丈夫的情況下,如何獨自一人地生活下去。
程晏請了假,在別墅裡度過了喪偶的第一個週期。
情況並沒有好轉。他開始厭食、失眠、焦慮,甚至出現了幻覺。
他洗澡時,幻想著只要他打開門就能看到秦嘉遠躺在床上看終端;吃飯時,幻想著要做秦嘉遠最愛吃的菜;睡覺時,幻想著一轉身就能拉住他Alpha伴侶的手。
如果威爾斯在這,他一下就能判斷出程晏患了非典型遺忘綜合症,但程晏卻覺得慶幸:這一個週期,他就是靠著這些幻象生活了下來,機械地吃飯、休息,在種種假象裡製造出美妙的夢境。
奧爾加小姐敲過他幾次家門,給他送來美味的曲奇餅乾,
程晏禮貌應付了鄰居關切的眼神,讓她放心自己的安全。但就在他關上門之後,他把餅乾放到餐廳的桌子上,並確定自己去廚房沏紅茶的一會功夫,秦嘉遠就會趁機吃掉它們。
如果他假裝抱怨他,那麼愛他的Alpha就會像變戲法一樣地從身後變出其中烤得最漂亮的幾塊餅乾,餵進他的嘴裡。
程晏一天天地消瘦下去。
他從未給威爾斯打過一次電話,也沒有求助於任何親近的人。他過得渾渾噩噩,清醒時明白自己會出現幻覺,卻甘願地就這樣陷進去。
他願意背負著虛假的期盼度過一生。
午夜的時候,雪下得大了起來。
程晏在倏倏的落雪聲中驚醒過來,好像聽到有人在喊他名字。
今晚他睡覺之前忘了拉窗簾,現在窗外暖黃的路燈被漫天的大雪遮了一半,冬青也慢慢由綠變白。他掙扎地坐了起來,想要起身關上正在往屋裡漏雪的窗戶,一抬腿才發現屁股下面的褲子濕了。
他恍惚地伸手向下摸,摸到一手微涼又黏膩的水時,才反應過來。
發情期來得猝不及防。
程晏的發情期一般會在十月中旬開始,持續七到十天,很少出現差錯。從他第一次發情至今,秦嘉遠從未缺席,程晏總能得到Alpha 細心的愛撫和照料。
如今秦嘉遠的離開,造成了程晏難以估計的影響,他體內的信息素開始紊亂,導致發情期提前到來。
他還陷在最深最美的夢境裡面不肯回頭,而對於極度渴望Alpha信息素的身體卻開始從內部打破他的幻想。
程晏在最需要秦嘉遠的時候變成了孤身一人,他甚至還未來得及調整好自己的心理狀態,就已經在一個下著雪的晚上來,發著高燒,小腹沉墜,身下的水甜膩溫熱,順著大腿緩緩流出,已經浸透了他的睡褲。
Omega變成最需要保護和照顧的小獸,他蜷縮成一團,呆滯地咬自己的手指。
「嘉遠……嘉遠……」程晏後知後覺地開始生氣於自己的Alpha為什麼沒有第一時間察覺到自己的不對勁,甚至連自己叫他也不肯醒來,「……嘉遠!」程晏把手試探地伸向床的另一邊,摸到冰冷的被單時才有一瞬間的清醒。
「別怕,寶貝,你的發情期到了,這是每個Omega都會經歷的一關,你在學校有學過的,不是嗎?別怕,乖,別怕。」
他想起第一次發情時,秦嘉遠抱住他時,安慰他的話,嘗試把自己的心理狀態調節到更好。
他懷疑自己瘋了,他竟然用手指去掐位於後頸的腺體,來模仿Alpha齒間的力度。
「你需要一個Alpha來幫助你度過這次難關,他會在你體內成結,也會咬破你後頸上的腺體來標記你。好了,抱緊我,可以嗎?……可能會有點疼,但在這以後,我們的信息素會融合,從而成為一體。」
「你願意和我一起嗎?晏晏?」
他們的第一次,秦嘉遠在他面前變成了道貌岸然的禽獸,一邊充當他的老師耐心引導,一邊又在Omega看不到的地方扮演氣息腥臊的野獸,咬著Omega的脖子雙眼通紅。
「別緊張,放鬆……乖孩子。」
「這個過程叫成結,我們一起在書上看過的,記得嗎?」
飽餐一頓的Alpha摟著他在懷裡,讓程晏濕漉漉的腦袋緊貼他的胸膛。
他一點一點地給自己的Omega梳理頭髮,大拇指輕輕按壓著他的睫毛,程晏感覺有些癢,用手輕撓丈夫的掌心,以表抗議。
「……你喜歡孩子嗎?一個小姑娘?」
「給她買裙子,給她紮辮子……」
程晏依仗著他溫暖的溫度昏昏欲睡:「喜歡……」
腰身的酸軟脹痛和回憶裡的溫暖甜蜜讓程晏終於真正地哭了出來。
他開始茫然地在床上爬行,試圖在棉織品間尋找到一絲秦嘉遠滯留的氣息。而無力的身體是最大的敵人,它不僅打破了
程晏虛偽的幻境,還試圖阻止他的自救,要將他拉進深淵。
程晏拖著自己的身體爬下床,咬破的舌尖給他帶來片刻的清醒。他努力爬向衣櫃,目標是衣櫃深處整齊疊放著的秦嘉遠的衣服。
那些衣服對於現在趴在地上的程晏來說有點太遠了,他不得不把自己縮進掛著衣服的櫃子裡,試圖能找到一件自己忘記收拾的Alpha的外套。
他已經聞到自己身上所散發出來的、馥鬱腥甜的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