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徐渭,字文長,才華卓絕,諸藝兼精,但倍歷坎坷,蹭蹬科場數十載而仍為一介布衣,終以貧病憂憤隕其身,乃至生前名不出於鄉黨。然而陽春雖調寡於一時,終將為知音所識。晚明奇士袁中郎、澄道人等人驚嘆於文長作品的精奇特兀,爭相拜倒,於是在晚明藝壇出現了磊砢居居士所描述的一道奇麗風景:「徐山陰,曠代奇人也。行奇,遇奇,詩奇,文奇,畫奇,書奇,而詞曲為尤奇。然而石公(袁宏道)之傳遒宕而奇,澄公之序與評俊逸而奇,後先標映,彙為奇書。」(《徐渭集》第一三五九頁)文長繽紛炫目的藝術光彩終於穿透了世俗的霾塵,映射於此後的中國藝壇。
當然,袁中郎與澄道人服膺文長的角度並不一致,中郎最為敬服的是文長的詩文,但要方便地領略徐渭詩文的風采,尚需撩去文長作品的兩重紗幔。一方面,文長詩文數量甚多,且內容豐富,誠如中郎所言:「放浪麴蘗,恣情山水,走齊、魯、燕、趙之地,窮覽朔漠,其所見山奔海立,沙起雲行,風鳴樹偃,幽谷大都,人物魚鳥,一切可驚可愕之狀,一一皆達之於詩。」(《袁宏道集箋校》卷十九〈徐文長傳〉)這僅是就文長詩歌而言,至若文的內容則更為豐富,實乃其理想與現實撞擊下的靈魂呼號。其以文而自戕,氣極而歌,不免良莠雜陳,粗豪之什亦屬難免,因此,從徐渭的詩文中遴選出一些優秀篇什,方可更好地領略文長的詩文風采。另一方面,文長助幕督撫,其博雅華贍的駢驪文字中,包含著豐富的時代訊息。即使其不拘格套、真情直寄的小品文,亦涵茹古意,不乏奧衍古峭之作。加之他的作品一般也深中古人法度,古峭中不乏雅麗,自謂「尤契蒙叟賈長沙」。因此,釋譯其佳作,可以使讀者更方便地領略文長詩文的內涵。
有幸的是,臺灣三民書局慧眼獨具,擬組織出版《新譯徐渭詩文選》,其立意概可與當時袁宏道得文長《闕編》而梓播文長作品於人間並美,因此,當書局編輯先生來寧約我荷此重任時,雖深知力有不逮,但感佩其方便讀者的良苦用心,於是與王遜博士戮力為之,參酌明清以降諸家選本,加以己意,選得詩文賦共百又五篇,概述創作背景、疏通典故史實、詮釋繁難詞句,再以通俗曉暢文字為之翻譯,譯述力求達其意而不拘於詞。當然,讀者之「意」各別,我們的譯釋是否能逆文長之「志」,則甚為忐忑。以吾儕之淺陋實難度文長之博大,譯解訛誤,譯釋不達之處一定甚多,尚祈讀者斧正。值此行將付梓之時,茲略敘緣起,爰綴數言以弁簡端。
周群
西元二○一六年五月於金陵遠山近藤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