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娜．史溫德森

第六章
一晃眼就是週二早上，比我預期中的還快。我穿上自己次優的套裝，搭車上班。當我在聯邦廣場站看到歐文正站在月台上時，不禁鬆了一口氣。這表示我不用獨自走進辦公大樓。「早啊！」我跟他打招呼。

一如以往，他在回應之前就臉紅了。「早安，凱蒂。很高興妳能加入我們的工作團隊。」

「我也很高興。我很興奮，也有點緊張。」我想，在所有人當中，他最能瞭解面對新狀況時的那份緊張。

他頑皮地對我咧著嘴笑，讓我的膝蓋都快發軟了。「想早一點上班嗎？」

「喔，對啊。」

他依然微笑著。只見他動了動左手，果然就有一班列車從隧道裡飛馳而出，在我們面前停了下來。「妳先請。」他殷勤地招呼我上車。車廂裡沒有空位，但是我們卻找到了一根沒有人抓著的柱子。「想搭特快車嗎？」他悄悄地問我。

「我覺得沒有必要吧。」我也悄悄地回答。「我們還是不要引起別人的不便。」

他的臉紅透半邊天了。「我又召喚了另一班列車，就緊跟在我們這班列車的後面，所以不會太不方便。」

「你真是超級體貼啊！」我納悶著，如果我在他的臉頰上親一下，他會怎麼樣。不過，我的心肺復甦術技能業已荒廢許久，況且我懷疑即使他沒有心臟病突發，以這樣的方式和同事互動是否真的恰當。

當列車在每一站停靠時，它所引起的衝力都會把我摔到他的懷裡，這可真糟糕。他長得不高，卻很結實健壯。「我現在想起自己為何經常走路上下班。」我在列車唐突地停下來之後說著。「比較不暴力。」

我們終於到了市政府站，然後就一起下車。歐文的個子沒有很高，但是當他經過公園時，走路的速度卻快到我得加緊腳步才跟得上。他在交通號誌的對面，遠離人行道穿越公園路，不過當時並沒有任何車輛。我納悶這是碰巧，還是他又動了什麼手腳。儘管他很害羞，我卻開始感覺他是一個強而有力的人；他根本想都不用想，就能替自己清除人生道路上所有的小障礙。如此的強烈對比，真令人驚惶不已。

召喚地鐵列車和讓咖啡憑空出現看起來很有善意，幾乎像我的一位叔叔常在家族聚會時表演的客廳小魔術，只是更實用罷了。不過，這是一個企業，而且顯然是一個大企業，所以我知道除了魔法之外，必定還有更多的內幕。一旦能控制這類元素，就會影響你看待這個世界的方式。那麼，你會想要控制所有的事物嗎？依我的判斷，當我在和歐文打交道時，比較安全的方式是專注在他的力量，而不是他的害羞。如果我只讓自己看到一個既可愛又害羞的傢伙，我就低估他了，搞不好還會很危險。這就像跟來店裡拜訪的推銷員打交道一樣。最親切友善的好好先生，往往就是你最需要提防的狠角色。

好像在印證我內心的想法一般，當歐文經過辦公大樓的門口時，幾乎成了另一個人，一個非常自信和專業的人，符合我剛才對他那份「強而有力」的印象。「早安，休斯。」他對大樓警衛說著。「你還記得仙德勒小姐要加入我們吧？」

「是的，長官。仙德勒小姐，歡迎妳。」

「請稱呼我凱蒂。」我堅持。

「我帶她到人事部。」歐文說著。

「好極了，長官。長官，凱蒂，祝你們有愉快的一天。」

「你也是。」當歐文帶我走向樓梯時，我回頭對警衛說著。

「羅德會負責帶妳熟悉環境。」他一邊解釋，一邊風也似的穿越走廊。我希望自己有帶些麵包屑來一路撒，才不會迷路，但是我現在可沒有時間擔心這件事情。我們在途中遇到的每一個人，都懷抱著某種程度的敬意跟他打招呼。現在，我不禁納悶這傢伙到底是何方神聖。他一定還不到三十歲，但他們卻把他當成高級主管般對待。如果他使用任何幻象讓自己看起來年輕些，我就應該看得出來才對。或許他根本不是人類，只是很長壽的似人類物種，所以即使他實際上已經三百歲了，看起來卻像只有三十歲左右。

他在我們走到門口時停了下來。「這是羅德的辦公室。」他說著。「我把妳交給他了，不過我確定自己會經常遇到妳。」

「謝謝你帶路。」

他有點臉紅，看起來想說些什麼，最後還是轉身回到走廊。我整裝待發之後，就穿過門口踏進一間看似外圍辦公室的空間裡。那裡有一位龐大無比的女士，是我所見過身形最魁梧的。她就坐在靠門口的桌子前面，桌上擺著一台最新造型的 iMac 電腦，還有一個長得像水晶球的玩意——就像放在大廳桌子上的那個東西——以及一具普通的辦公室電話。她並不胖，只是整體看起來很龐大。她足以擔任達拉斯牛仔隊（注：達拉斯牛仔隊是美國德州當地著名的美式足球隊）的線衛球員。我還沒來得及開口說我是誰和來這裡做什麼，她就起身矗立在我的面前。「凱蒂！甜心！妳來了！」

在我的家族聚會上，有些親戚可不會這麼親切地對我打招呼，更別說我從來沒見過這位女士。「嗨。」我說著。「顯然，我應該在這裡和羅德．葛瓦特尼先生見面。」

「那當然。羅德還沒進來，不過我想他很快就到了。請坐。要喝咖啡嗎？要不要吃貝果？」不知怎地，我期待比這更奇怪的事情發生，可是在一家特別友善的公司裡，這樣的應對方式其實無足為奇。「咖啡好了。」我說著，然後在辦公室裡一張墊得又厚又軟的椅子上坐下。

「要加奶精和糖，對吧？」

「對，謝謝妳。」

當一杯咖啡在我的手中出現時，我想起來這可不是一般的公司。「哇！」我驚訝地倒抽一口氣，試著穩住自己，免得讓自己打翻咖啡，弄得一身都是。

「真抱歉。」這位女士說。「如果妳對這類事情還不習慣，我應該先提醒妳。」

「我想這得花上一段時間才能適應。」

「對了，我是伊莎貝兒，羅德的助理。」

「伊莎貝兒，很高興認識妳。」

「我們真高興妳能來這裡工作。」她朝門口一瞥，然後轉頭看著我，用飽含陰謀的語氣說著：「是那位年輕的歐文．帕瑪帶妳來這裡的嗎？」

「是的。」

她從自己的桌上拿起一張紙當扇子搧著。「我的天哪！他既聰明又超帥，現在可搶手了。這小子走到哪兒都吃得開。如果妳能在他不談公事的時候，想辦法讓他跟妳聊聊，那可就屌翻了。」此刻真像是在任何一家公司都會遇到的八卦時段。儘管在一家貨真價實的魔法公司工作，理當會遇到一堆很不尋常的事情，但是到目前為止卻也不過如此，沒什麼大不了。

「他看起來人很好。」我試著讓自己的語氣保持中立。我最不需要在開始新工作時成為八卦話題的主角。如果我同意他長得很帥，到中午的時候，整間公司很可能就會流傳我對他有意思的謠言。從這方面來說，這很像在小鎮裡做生意。「事實上，每個人到目前為止看起來都很和善。」我補了一句。

「雖然我們在櫃子裡擺了一些骨頭，不過我們都是一群好人。」我感到一陣噁心，因為我覺得她是說真的。「況且，每個工作場所不都有一兩個妖怪嗎？」她這句話很可能也是說真的。不過，我曾經為咪咪這位恰查某賣命，所以只要妖怪不試著把我吃下去，我的命運還是會比在原來的工作好多了。

羅德這時從門口走進來，穿著一身可以步上伸展台的時髦套裝。這個造型和他那敷衍的性格很不搭調。我好奇他用什麼樣的幻象裝飾自己？無論是什麼，他只是用這個來當作偽裝，根本不管自己的真面目。這個幻象一定沒有可以遮身蔽體的衣服，否則他就不用大費周章地穿上高檔套裝。我決定自己對這樣的狀況心存感激。如果有魔法的人可以用幻象裝飾自己，我早就會看到一堆不想看見的裸露畫面，也可能在一來到紐約時就轉身閃人落跑。我娘的嚇人故事之一，就是赤身裸體的人們在街上亂晃。

「凱蒂，妳已經來了！」羅德在看到我的時候說著。

「我不想在第一天上班遲到。」

「來我的辦公室吧，我們會幫妳打理一切，讓妳早些上手。」

我拿起自己的公事包跟他走。他在自己的辦公桌前坐下來，示意我坐在另一張墊得又厚又軟的椅子上。我不得不稱讚這些人，這些辦公家具可真體面。桌上出現了一杯咖啡，他用雙手捧起了它。

「我們只是要處理些文書作業、美國國稅局的表格、健康保險，還有其他諸如此類的文件，然後我們就可以帶妳熟悉環境，好讓妳對這裡的營運方式有更多瞭解。接著，就讓妳在自己的辦公室安頓下來。」

我一邊點頭，一邊試著思索稅務表格和學習魔法公司的運作之間有什麼關連。「你們也跟國稅局打交道啊？」

「那當然。國稅局有他們自己的巫師，而且從來不會放過我們。」即使仍想不出稅務和魔法這兩檔事情有何關連，不過我可從來沒想過自己或許不用填稅務表格，所以不致於對此感到太失望，反而被國稅局有自己的巫師這件事情給嚇壞了。

他和我填好了所有表格之後，就交給我一小袋健康保險資料。「等一下再看就可以，表格填好就拿給伊莎貝兒。」他指導著我，咧著嘴笑了笑，打開桌子的抽屜把東西拿出來。「這是妳的捷運卡。」

我從他手中接過，放進自己的皮包裡。我現在可以自由地搭車，不用為卡片餘額傷腦筋。這就像重新擁有自己的車子般令人爽快。當我從德州搬來紐約時，沒有車子是我最需要適應的狀況之一。

羅德回到他的座位上說著：「妳現在有任何問題要問嗎？」

「什麼樣的問題？」

「什麼問題都好。」

「老實說，我甚至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那就讓我們在公司裡四處走走吧。妳可以把東西留在這裡。」

我跟著他走到外圍辦公室，來到走廊上。他一邊走一邊說：「我們所做的一切都是從研究、開發和測試新的符咒開始。完成以上的手續之後，就把符咒分配到各個通路，同時進行監控。」

我感覺自己跟得很吃力，儘管這比較像是內心的掙扎，而不是身體上的費力。「你們怎麼把符咒分配到各個通路？」我問著。「換句話說，你們怎麼賺錢？」

「當然是在魔法商店及其他的零售商店出售那些商品。」

我停了下來。「魔法商店？你是說，賣紙牌戲法和大禮帽的地方嗎？」

他對我揚起了眉毛。「妳去過這樣的商店嗎？」

「沒有。老實說，我對魔法一直沒什麼興趣。」

「那就對了。妳看到的是真相，而不是幻象，所以妳覺得那個很無趣。但是，如果妳注意到魔法商店裡的東西，就會覺得很驚訝。那些道具是賣給一般大眾的，但是如果妳知道自己要找的是什麼，妳也能買到任何所需要的符咒。妳會看到販售用的符咒，而大多數的人只會到那裡找可以變戲法的紙牌，卻無法看到妳能看到的東西。」

「符咒對我來說可沒什麼幫助。」我嘀咕著。

「雖然我們的符咒不會造成任何傷害，頂多引起小小的不方便，但是不管怎麼說，符咒也影響不了妳。我們對品質管制是很嚴格的。」

「所以，人們就可以這麼走進店裡買符咒囉？他們要怎麼付錢？」

「我們根據商品開發的難易程度、實用性的高低，以及可能會購買的客群數目來定價。一個簡單的符咒，像是那些每天都可以使用、以便讓日子好過一點的符咒大約是二十元。比較複雜、且有特殊用途的符咒就要好幾百元。我們有一些訂作的商品，不過對象通常是企業客戶，而不是一般人。」

「以美金計價嗎？」

「那當然。難不成妳以為是巫師的金幣嗎？」

說實在的，我所期待的就是那一類的東西。我的臉上一定露出了若有所失的神情，因為他笑著說道：「妳看太多書了。我們只是有自己的事業，卻沒有自己的經濟體系。現在，我們來到了業務部。」

我們走進一個全都通往一間總辦事處的辦公室。這些辦公室裡的業務人員正在講電話，或是對著那些像水晶球的東西說話。我注意到有兩個看起來像普通人的傢伙——唔，或許不怎麼普通。這是兩個精靈，還有另一位坐在辦公桌上對著水晶球說話的地精。

羅德揮揮手，顯然是把信號傳送到水晶球裡，好讓所有的業務人員都抬頭看我們，而那些還在對著勞什子通訊裝置說話的傢伙，也將他們的談話作結。「各位，讓我為你們介紹凱蒂．仙德勒。她是驗證部的新進員工。在今天之後，當各位有一紙合約需要驗證，或者必須出門查訪商家時，都可以找她幫忙。」他們全都微笑著揮揮手，然後就回到業務工作上。羅德轉頭對我解釋：「妳多半會和業務部打交道。偶爾妳會跟他們外出查訪客戶，確定商家確實做到了誠信，而妳也會在他們簽約之前審閱所有的合約。」

「我不是律師。」我指出這一點。

「妳不必是律師。他們知道什麼該出現，以及什麼不該出現在合約上。妳只要大聲地把合約內容唸給他們聽，他們就會知道有沒有後來被加上去、被隱藏起來、被刪除或被幻象所取代的條款。」

「有魔法的人都那麼陰險嗎？」我問著，幾乎為他對這個問題的反應感到害怕。

「人們通常都這樣，不是嗎？沒錯，大多數的人都很誠實，但是總有些害群之馬想鑽漏洞。我們只是有更多製造漏洞的方式。」

他把我帶離業務部，爬樓梯到上面一層樓。我們來到一個既寬敞又陰暗的房間裡，房裡布滿了電腦螢幕和水晶監視器。「這是監控部。」羅德在把我介紹給這群人之前說著。「他們確認我們所有的符咒，都經由購買者妥善地使用。若購買者未經授權使用符咒，將導致廢除使用符咒的資格。妳偶爾會在這裡值班。我們通常至少有一位驗證員一直待在這裡。這是一份專業的驗證工作，可是我們有時候也需要其他部門的人來支援。」

我們離開那個房間，又爬樓梯到更上面的一層樓。「怎樣才算未經授權的使用？」

「用符咒造成傷害就是很嚴重的犯規行為。我們的符咒曾經過故障安全防護裝置的設計，以免形成災難；但是如果妳很努力地嘗試，就有可能找出造成傷害的方法。只有購買符咒的人才能使用它，不過就是有人試著想盡辦法違規。」

「如果使用的資格遭到廢除，又會怎樣呢？」

「妳就得重新購買符咒，才能使用它。如果妳是將這符咒用來造成傷害，就無法再購買了，可能還會被禁止使用我們的產品。」

「那是個很大的問題嗎？」如果數百位魔法使用者，只因為印在盒子背面的那幾行小字和少數的監視器就退縮，這可真令我倒足胃口。

「不盡然。邪惡的巫師因為權力薰心而變成喪心病狂，這只是另一個妳多半只會在書裡看到的情節。不過，確實有這種事情發生。但大體而言，如果妳已經在過好日子了，就沒什麼理由要想盡辦法傷害別人。心理真正失調的人們，在人生初期就會被過濾出來，所以他們一開始就無法得到符咒，要不然他們就會接受復健治療。」

「還好是這樣。」

下一扇門可沒有為羅德而開。他得用手按著一個金屬板面，嘴裡極小聲地說著聽起來像是拉丁文的話語，讓門鎖「喀嚓」一聲地打開，才能開門。「這是研發部，歐文的地盤。」羅德說著。

這個區域看起來活像電影《科學怪人》的場景，或者是和瘋狂科學家有關的地方。一道走廊穿過數間玻璃牆面的實驗室，有些實驗室裡布滿了冒泡泡的瓶子，其他的看起來就比較像圖書館。穿著白袍的人們拿著紙夾書寫板走來走去，還一邊做筆記。當我們經過時，實驗室裡不時地傳出噗噗的聲響和閃光。

「說真的，這才是產生魔法的地方。」羅德說著。

我們來到最裡面的一間大實驗室。任何有規模的大學都會有這樣的地方；除了布滿牆面的白板上那些怪字之外，任何人都不會對這個地方感到奇怪。歐文站在一面白板的前方，一手捧著一本老舊的書，另一手拿著筆在白板上寫字。羅德等他寫完才說：「歐文。」

歐文眨了眨眼，然後轉過來對我們微笑。「喔，你們在參觀公司是吧？」他對著我說，從髮線到臉整個都紅了起來。

「看起來就是這樣。真是炫呆了。」

「歐文是我們『理論魔法處』的負責人。」羅德說著。

「我們試著判定能用魔法和不能用魔法做什麼。」歐文解釋。「如果有辦法依照各個時代的需求來更新魔法，或者想知道符咒是否管用，就需要大量地查閱古老的文獻。有些古代的巫師把方法寫得太繁瑣了。」

「我們也有『實用魔法處』，為達大量銷售，而針對歐文所發現的魔法進行調整。」羅德補了一句。

就在此刻，一個留著尖髮的年輕人一跛一拐地走進實驗室裡。他的褲子從膝蓋以下都成了條狀。「我鄭重聲明，你翻譯的那個讓狗鎮靜下來的符咒，一點都不管用。」他告訴歐文。「我不知道問題是出在翻譯還是符咒本身，但是⋯⋯」他指著自己破破爛爛的褲管。

歐文的臉部肌肉抽搐著。「傑克，真對不起。」他在自己的白板上寫筆記。「我會仔細研究。你最好去找療者檢查一下。」

傑克一跛一拐地走了。「真是危險的工作。」我做出評論。

「那不是經過授權的測試。」歐文說著。「這裡有些人就是無法抗拒，一定得試試看從書上看來的符咒。不過，我們大多數都謹慎多了。」他唐突地咧著嘴笑。「但是，當妳身在一個難以處理的狀況時，通常會想起自己最後讀到的東西。這就是進行理論工作的風險。當妳需要它的時候，永遠不知道這東西究竟管不管用。」

羅德笑了出來。「是啊，記不記得在你⋯⋯」當歐文瞪他一眼時，他就立刻閉嘴。「無論如何，他們在這裡做的事情多少有些風險，但是妳很幸運，不需要和研發部有過多往來。」

「不過，隨時歡迎妳來參觀。」歐文說著。「我們會很高興回答妳對於魔法的任何問題，而這裡就是駐地專家的所在。」

「一旦我知道自己該問些什麼，就會開始把問題列成一張表。」

「嗯，我們還得繼續參觀呢。」羅德拉著我的手把我帶開，舉止中似乎帶著一絲嫉妒，讓我覺得很奇怪。一方面，我不是會引起嫉妒心的女人，也從來沒有人為了我而展開爭奪戰；另一方面，歐文並沒有說或做什麼事情引起嫉妒心。這一切可能都是我的想像吧。

歐文在一秒鐘之後跟上了我們。「喔，我幾乎忘了。在你結束參觀活動之後，梅文先生想見見凱蒂，然後他要和他通常想見的那一票人進行午餐會報。」

羅德叫了出來。「他真是設想周到，能提前通知我。你知道，我們未必都是先知。好在我的行事曆是空的。」

「他還是那樣，在上週就把大家的行事曆都清空了。」

當羅德帶我走出研發部時，我依然無法理解這一段對話。我們經過走廊，我注意到每一位女士都毫不隱藏地對他微笑，微笑中伴隨著勾引的神情。我希望自己能看見她們所看到的羅德。他對她們報以微笑，這看來卻比較像他的習慣性反應，而非真的在表達對她們的興趣。他還是皺著眉頭，顯然是因為歐文剛才說的話而擔憂。

我終於鼓起勇氣發問：「那是怎麼一回事啊？」

他搖搖頭。「沒什麼，只是辦公室政治罷了。老闆極信任並依賴一小撮人，我則是這群人裡面的邊緣人。他常常把我包括在內，但是卻似乎從來不直接和我溝通，總是透過別人傳話，歐文就是最常傳話的人。」

啊，這就是他為何顯示出的嫉妒的原因了。這與我無關，而是和工作有關。「人事部總是在邊緣地帶。」我說著。「即使在非魔法的公司裡也一樣。人事部是必須的，否則根本就不會有員工，但是它卻不是直接的利潤中心，所以就常被管理階層給遺忘。」

他的神情顯然開朗許多。「真的啊？」

「對，這是真的。把錢賺進來的人才是目光焦點。行銷部也是一樣。沒有行銷就不能賣東西，不過因為它無法自行獲取利潤，這個部門就遭到忽視，當公司產生了預算方面的問題，這會是最先被裁撤的部門。」

「歐文獲得栽培，要創造出更偉大、更好的產品，而我卻從來無法在現有的職務當中更上一層樓，所以等於白搭。別誤會我的意思。我喜愛我的工作，可是也知道自己絕不會掌管這家公司的營運大計。歐文則會在將來成為頭頭兒。他會做得很好。」

「他只是需要一點信心。」

羅德搖搖頭。「不，他最好這樣就好。其實，我認為他們刻意把他培育成一個害羞的人。妳可不希望像他這麼強而有力的人到處放肆。」

這句話讓我渾身發抖，我還來不及請羅德說清楚些，就走到另一個門口了。「這是『先知暨失傳技藝』部門。」當他告訴我的時候，門就打開了。

「獲利和損失（注：原文中的 profits and loss 和 Prophets and Lost 諧音）？」我問著。這名稱聽起來比較像試算表，而不是一個部門。

「不對，是先知和失傳技藝。這個部門負責預言市場趨勢，或追蹤某些看來消失無形的東西。」

「就像追蹤貓王一樣！」我嘲弄著。

「沒錯！」他聽起來不像開玩笑。他帶領我進入辦公套房，裡面布置得活像百老匯歌舞劇《吉普賽》中，古早嘉年華會裡的帳棚。「嗨，各位！」他對著懶洋洋地坐在絲絨沙發上的一群人說著。「這是凱蒂，驗證部的新進員工。」

一位活像從流行雜誌——容我說明，是明年的流行雜誌——走出來的優雅女士。她的穿著，是我依照目前的流行趨勢，想像出明年可能會有的秋季新裝。她抬起頭看著我。「今晚搭公車回家。」她說著。

我眨了眨眼。「嗯？喔，對，沒錯。謝啦。很高興認識妳。」我確定關於公車的警示很重要，可是她能不能也透露一下，裙子的底邊長度到底是多少？我討厭把自己所有的裙子縫短，然後發現我們在下一季得穿長一點的裙子才夠時髦。潔瑪恐怕會為了如此先見之明而不擇手段。

羅德帶我回到外面。「不要讓他們困擾妳。公司的政策規定，妳不能問他們像樂透中獎號碼，或運動比賽結果這類的事情，但是如果他們自動告訴妳一些事，通常最好是相信他們說的話。」

「好的，那我就搭公車。」

他在走廊中間停下來，一邊皺著眉頭想事情，一邊搓揉著雙手。「讓我們想想看，妳已經見過警衛部的山姆，他這幾天一直在談論妳。我想他有些哈妳。我還要帶妳看什麼呢？」

我試著不去想有一尊石頭做的石像鬼煞到我。如果那就是我會吸引的類型，該有多恐怖啊！我轉而專注在羅德的問題上。「我的辦公室呢？還有像咖啡室和盥洗室這類的地方又在哪裡？」

「我們今天下午再去看。莫非妳現在就想到盥洗室？」我搖搖頭。「好。那麼，我們最好讓妳上樓見見老闆。」

「就是梅文先生，對不對？」我問著，回想歐文曾經提起的這個名字。「他就是在面試時出現的那號人物吧？」

「對，就是他。而且讓我告訴妳，他對妳印象深刻。」我們來到一個像是建築物的塔樓之處，這裡有一道通往上方的螺旋形樓梯。我幾乎沒有機會去擔心爬樓梯的事情，只見羅德拍拍樓梯中央的柱子，接著樓梯就開始像電扶梯似的向上移動。

「是魔法嗎？」我問著。

他搖搖頭。「不，是機械。這是新的玩意。老闆喜歡修修補補，也討厭爬樓梯。他覺得這比電扶梯還要好玩。不過，我懷疑這東西多少也是用魔法變出來的。」

我們踏進這個螺旋形電扶梯，它把我們載到一間蒼翠的辦公套房裡。那裡有一個接待區，一位仙女盤旋在紅木大桌後面的椅子上方。她的後面是一對裝飾華麗的雙扇木門，旁邊則看來像另一間辦公室。「喔，真好，妳來了。」她在我們走近時說著。「他一直在等她呢。」

我們在門打開之後走進老闆的辦公室。這裡看起來很像我所見過的每一間總裁辦公室

——並不是說我看過很多啦。裡面有別緻的辦公家具和厚厚的地毯，牆上還有高雅的藝術品。這裡頭的家具可真是歷史悠久，絕不是現代的複製品。遠方的牆壁上布滿窗戶，可俯視市政府和公園，而從鄰接的牆上就可以看到布魯克林大橋的美景。

我不應該為了見老闆而感到害怕，但是我真的很害怕。我父親是店裡的總裁，不過他只是我爹啊！我從來沒有見過自己前一個工作的總裁。報紙上印的那些超級富裕、有權力的人們，絕不會注意到我這麼卑微的僕役。我忽然覺得自己像一個被叫到校長室的小孩，納悶自己是該鞠躬還是行屈膝禮。依照我所聽說過的一些總裁習性來判斷，要我貼臉在地，吟詠著「我一文不值」，不失為一個極佳的應對禮節。

「雖然我知道妳會來，不過我還是很高興妳決定加入我們。」他的語氣很肯定，聽起來就像已經知道我會來似的；他不是用猜的，或真知道我會如何反應，而是因為他看到了。現在我想起羅德所提到的先知。

「這份工作剛好就在我需要的時候出現。」我說著。

「而妳也在我們需要妳的時候過來，對每個人都好。」他的微笑既熱情又真誠，讓我比較不怕他了。「我一定要向妳致歉，我們介紹妳到本公司的方式過於唐突。首先，我就疏忽了沒有做自我介紹。我的名字，用現代英語唸起來是安布若斯．梅文，是魔法製造有限公司的總裁。我在很早很早以前就擔任總裁，後來退休了。最近復出江湖重操舊業，協助帶領公司度過艱難時刻。」

「我猜，對於有魔法的人來說，經濟狀況也一樣蕭條。」即使我仍試著想出為何他要解釋他的名字是使用現代英語的唸法，我還是理解地點頭說著。

「對，我想就是這樣。」這句話聽起來，像是他剛剛才懂得這一點。現在換我納悶他真正表達的是什麼。

「因此，我就在妳瞭解這家公司的同一時間，也重新去熟悉它。自從我那個時代開始，事情就變了很多。」他的語氣變得既遙遠又懷舊。我想像他在美國的佛蒙特州有一間度假別墅，後來不得不放棄這棟房子。「公司迅速擴張，然後把整體的營運搬到新世界來，對我來說需要適應。」把佛蒙特州的度假別墅拆掉，然後把它搬到英國的寇茲伍德斯小鎮。不過，這個事業體看起來歷史悠久；從公司裡的陳設看來，這家公司至少已經在紐約存在了一個世紀。我決定不要想太多，這會讓我頭痛。

「我的任務也轉變了。」他繼續說著。「在我那個時代，我們不這麼講究實際，而比較注重他們現在所說的研究和開發。」難怪他那麼喜歡歐文。他知道也瞭解歐文的職責，對於人事的概念卻相當陌生。他到底幾歲啊？

「因此，我不確定自己能回答妳多少問題，不過有問題的話，請隨時發問。現在呢，我想多瞭解妳。」

「您想知道什麼？」

「就跟我談談妳自己吧。」

「好的。我來自德州，這您已經知道了，因為我們在面試時已經提到了。」我有一秒鐘的時間納悶著，是否該解釋德州是什麼東西，不過即使他不是美國人，也應該知道很多才對。他至少能查出來。「我住在一個偏遠小鎮裡，家裡為農夫們開了一家店，銷售像種子、肥料和農場動物吃的飼料這類農業補給品。」他微笑著，看來像是真的聽得懂我在說些什麼。

「我從小就在店裡工作，因為無論我的家人多麼瞭解農業，他們就是沒什麼生意頭腦，於是最後我就開始負責照顧生意。我後來去唸大學的商業學系，這樣就能真正瞭解自己在做什麼，然後回家讓店裡的生意步上軌道。我在大學的朋友跑到紐約來，這可是她們計畫已久的事情。她們發現這是在別處安頓之前，出來見見世面的最佳時機。可是，我知道家人很需要我。」

「妳是一位非常有責任心的女兒。」他莊重地點頭說著。

「應該是吧。我有一位朋友在去年結婚時搬出去，所以其他的朋友就多出了一間空房。我北上紐約參加婚禮，她們就說服我搬進去，說這樣是對我好。我的父母對這個想法並不熱衷，不過我把店裡的營運系統都安排就緒了。這一次像是我離鄉背井、真正大顯身手的最後一個機會，所以我就這麼做。然後，就搬來了。」

「我可以想像，妳費了很大的勁在適應環境。」

「喔，非常大。無論如何，這對我來說都是很大的轉變，不過我接下來就一直看到那些稀奇古怪的東西。不瞞您說，我只是覺得這就是紐約，可是似乎沒有任何人留意我所看到的東西，所以我就發現自己還是個鄉巴佬。」


「不，妳對這個世界擁有非常獨到的洞察力。凱蒂，可別失去了這樣的洞察力。現在，妳對紐約的感覺如何？」

「我喜愛紐約。有時候會想家，不過我在這裡才能感受活力。這裡有五花八門的現象，不知怎地，使生活看起來比較充實。我感覺自己實實在在地過著每一天，以前在老家都不曾這樣。」

「妳不覺得這裡既吵又可怕嗎？」

「是很吵，可是並不那麼可怕。」

他對著我微笑，讓我想起歐文的害羞模式。他輕聲說：「有時候我覺得這裡可怕。即使我擁有歐文替我準備的符咒，依然有適應上的困難。」

「您只是需要有人帶您到處走走，好讓您適應環境。我的朋友都這麼幫我。」

他點點頭。「凱蒂．仙德勒，這個建議真好。」

我不知道這算不算巴結老闆，不過我在深呼吸之後就說：「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可以帶您到一些地方逛逛。或許我們可以找一天到外面吃午餐，然後四處走走。」

他看起來真的很高興。「好，這樣好。我們現在有個午餐會議。妳需要見見其他的主管。」

當他們說我很重要的時候，我感覺這可不是普通的面試談話。我在前一個工作被介紹給同事們認識，不過僅止於此。可是在這裡，我就是沒有被介紹給同事。或許這和我知道魔法的運作方式，以及這家公司的底細有關。如果我要幫助他們發現什麼是真的，就需要知道這些資訊。不過，我還是覺得怪怪的。

他站起身，伸出一隻手扶我站起來，把我的手臂繞在他的手臂上，然後陪我走出辦公室。我們走回螺旋形電扶梯那裡，當我讚美他的這項傑作時，他似乎很開心。我們在經過一道又一道的樓梯和走廊之後，才回到面試時的那間大會議室。我必須花錢買個GPS 衛星定位系統，才不會在這裡迷路。

面試我的那批人馬都在大會議室裡圍桌而坐，每個座位前面都有一塊空間。梅文先生讓我坐在他的左邊，歐文就坐在他的右邊。食物憑空出現，而梅文先生也在每個人用餐的時候把我介紹給大家。我必須讓自己交互進行兩件事：用餐，以及回答關於我的問題。這比工作面試還費勁。

會議過後，羅德和我一同走出會議室。「別擔心那些審問。」他說著。「他們知道妳負責進行驗證工作，所以需要和妳自在地相處。現在，我們得多多深入日常事務了。妳去拿妳的東西，然後我們就到新辦公室。」

我拿起自己的皮包和公事包，之後我們爬上了一道樓梯來到走廊，接著就走到一間標示著「驗證部」的辦公套房。

「我想你應該沒有地圖吧？」我問著。不確定隔天早上是否能在毫無協助的情況下，找到自己的辦公室。

「別擔心，我們會照顧妳的。」他在驗證部的門打開時這麼說。這裡是我的另一個新家。

我就在這一天的此刻，首度懷疑自己是否做出了正確的抉擇。

第六章一晃眼就是週二早上，比我預期中的還快。我穿上自己次優的套裝，搭車上班。當我在聯邦廣場站看到歐文正站在月台上時，不禁鬆了一口氣。這表示我不用獨自走進辦公大樓。「早啊！」我跟他打招呼。一如以往，他在回應之前就臉紅了。「早安，凱蒂。很高興妳能加入我們的工作團隊。」「我也很高興。我很興奮，也有點緊張。」我想，在所有人當中，他最能瞭解面對新狀況時的那份緊張。他頑皮地對我咧著嘴笑，讓我的膝蓋都快發軟了。「想早一點上班嗎？」「喔，對啊。」他依然微笑著。只見他動了動左手，果然就有一班列車從隧道裡飛馳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