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去年入職至今,宋流聲已經在這家上市公司幹了一年多了,他的工作表現雖算不上出色,但始終勤勤懇懇的,是個肯吃苦做實事的員工。
大家每天朝九晚六,定時定點地打卡,公司上上下下好幾個部門,加起來二三百號人,每天的早到排行榜前十名之內,總有運營部的宋流聲。
宋流聲幾乎每個月都能拿到全勤獎,他很少請假,無論是事假還是病假,逢年過節的時候,他也不急著買票回家,反而會延後兩天;就連去年年假,要不是同事好心提醒,他也忘了申請,所以部門的孫主管總誇宋流聲勤勞本分,讓大家向宋流聲學習。
但摳門小心眼的孫主管,永遠都是嘴上說說,從沒真的提拔宋流聲,發給他的工資也一直沒漲過。
這天下午,宋流聲難得請了假,因為他和許醫生約好了。
「之前給你開的那些藥,你現在都沒再吃了,對嗎?」許鳴延一邊問,一邊翻看著宋流聲帶來的病歷,瀏覽了他之前的醫療記錄。
宋流聲點頭:「嗯,我早就停藥了。」
他之前的病情反覆無常,經常得吃氯丙嗪、氟呱啶醇和利培酮這些,如今穩定許多了。
「停了多長時間?」
宋流聲思索了一會兒,緩緩道:「大概從去年三月份開始,這些藥的劑量慢慢減少,後來盛醫生跟我說,不必再吃了,吃多了反而有副作用,到現在為止,我差不多停了快半年。」
許鳴延也點點頭表示了解,只是在聽宋流聲提及某位醫生時,眉頭還是不由地皺了一下。
「流聲,把你的胳膊伸過來。」許鳴延又道,宋流聲一時雖是不明所以,但依然乖乖照做了。
宋流聲患病已久,之前一直在隱忍壓抑,大學畢業後才勇於治療,通過藥物抑制病情,以及相應的心理疏導。
治病的這幾年,宋流聲認識了許鳴延許醫生,他很信任面前這位年輕俊秀的心理醫師,還有另一位精神科的盛醫生。
許鳴延捋起宋流聲的衣袖,檢查了他的手臂,曾經布滿大大小小,深淺不一劃痕和刀傷的手腕和胳膊處,如今皮膚光潔完好,沒留下什麼難看的傷疤。
許鳴延握著宋流聲的手腕,又掂量了兩下:「怎麼還是這麼瘦?流聲,我不是讓你多吃點嗎?」
宋流聲苦笑兩下,沒說話。
他的胃口本來就不大,有時工作太忙太累了,更是常常沒食欲,吃得更少了。
許鳴延嘆了嘆,好看的眉眼又皺到了一起,他接觸宋流聲這個病人快三年了,多少都有點情分和惻隱之心。
如果宋流聲願意多多與他溝通,真的敞開心扉,說不定他倆早就成為朋友了。
「流聲,那你晚上還會不會……」許鳴延沒繼續說下去,但從他的眼神與口吻,宋流聲就已經猜到了後半句,知道他想問什麼。
宋流聲無奈地點了點頭:「有時會,許醫生,你說都這麼多年了,我還能治好嗎?」
許鳴延一滯,然後揉了揉眉心:「你應該也有問過盛暉吧,他是怎麼說的?」
「盛醫生一直說,我這是心病。」
「呵……」許鳴延突然一聲冷笑,轉而話鋒一變,「你別什麼都聽他的!我倒覺得這根本不算是一種病,流聲,你現在的精神狀態比較穩定,至於那方面的習慣……其實也沒什麼。像你這種情況的,世界上也有很多,無論是性取向的不同,還是有一些特殊癖好,都應當去尊重,畢竟你們沒有做錯任何事,也不曾傷害過任何人。」
聞言,宋流聲的心頭顫了顫,然後回應了一個禮貌的淡笑:「謝謝你,許醫生。」
他嘴上的道謝是真心的,可那些難以磨滅的陰影,根深蒂固的心結,也不是輕易就能解開的。
之後,許鳴延在病歷上添了幾筆,寫了些備註,當無意間瞥見宋流聲的個人信息時,他一扶眼鏡:「流聲,今天是你生日。」
宋流聲愣了 愣,他反應了片刻,才慢半拍地點點頭:「……嗯,好像是的。」
「什麼叫『好像』?」許鳴延一驚,「流聲,你……該不會連自己的生日都忘了吧?」
宋流聲默認了。
高中畢業後,他就離開家鄉到了外地上大學,這之後直到如今工作,都不曾有家人朋友為他慶生了,他自己也懶得過。
久而久之,宋流聲連自己的生日是哪天都忘了。
他的銀行卡密碼、手機解鎖碼,以及一些娛樂平臺和APP 上的帳號密碼,宋流聲用的要麼是家裡奶奶的生日數字,要麼就是那個人的。
從心理診所出來後,宋流聲順路進了一家蛋糕店。
他自己沒什麼偏愛的口味,但知道那個人喜歡水果蛋糕,尤其是草莓蛋糕,所以宋流聲便買了一個回家。
為什麼還是記得這麼清楚?宋流聲自嘲地笑笑,多年過去了,可能那人的一些喜好早就變了。
認識那個人時,宋流聲才十六歲,剛上高一而已,如今生日一過,他就二十七了。
從十六歲到二十六歲,十年的光陰彷彿轉瞬即逝,幼時談及的偉大理想,想做警察、宇航員和科學家,也想當拯救世界的英雄,還有那些用稚嫩語句寫成的作文,都是小時候為自己編織的童話,最終他們還是會長大,成為平凡的上班族。
宋流聲和多數人一樣,每天擠在人聲嘈雜的公車和地鐵上,按時上下班,沒有多餘的社交活動,來回於公司和家,重複著兩點一線的生活。
至於青春裡留下了哪些美好的回憶?要是突然去想,可能一時間想不到什麼,不過偶爾不經意間,可能會想起兩三件往事。
而宋流聲總能想到那個人。
即使不過生日,但宋流聲每年都有個願望。十年間積累下來的願望,每一年都是同樣的,也都是痴心妄想,無法實現的。
今年宋流聲換了一個,希望他的病能徹底治好。
宋流聲吃不慣甜膩的東西,所以蛋糕沒吃幾口,不過他今晚倒是喝了不少酒,一個人自嗨著。
沒一會兒宋流聲就醉了,然後迷迷糊糊地進入了夢鄉。
他的夢境並不美好,斷斷續續地閃過了許多片段,看似奇奇怪怪的沒有聯繫,卻又莫名能串連在一起。
原本翩然飛舞的蝴蝶,突然被折斷了翅膀,褪去所有的光鮮亮麗,牠墜入了泥濘中,牠好恨好恨,悔恨漸漸成了病態的寄託,轉移到了自己的孩子身上……
石縫中的小草,活在狹窄又冰冷的地方,只能吸取微薄的養分,掙扎求生。它努力向上生長著,拚了命地想要頂開石頭,可壓在身上的巨石太過沉重了。
在小草快要放棄之際,不知是誰挪動了石塊,也喚了小草的名字──「宋流聲。」
小草迎上了陽光,仰望著面前茁壯的翠綠大樹,心裡的花兒綻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