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一 章
沉溺其中
夜色
冰冷且炙熱
** 麗湖 之一***
一如往常,他在裝了兩盎司威士忌酒杯裡兌上半杯冰水,接著點上一根煙,同時一口氣喝下酒杯裡的威士忌。然後再跟吧台要了同樣的酒,這回在酒杯放入一顆大圓球冰塊,之後便一小口一小口啜飲這淡琥珀色的酒。偶而也把口中的煙噴向酒杯裡,平靜的看著煙霧在酒杯裡迷漫、溢出、上升、裊繞、擴散、變淡,最後消逝於某個角落。
他已經逐漸習慣這裡懶洋洋不溫不火的氛圍,既然說是習慣,就是超脫喜不喜歡,或說已經與感覺無關。一開始他並不能接受這種文謅謅,不帶一點生活氣味的無聊氛圍,現在他知道這是一家適合等待的店,等待下半場的中繼站。
第一次來這家店是小莊帶他來的,小莊算是他在貿易上的前輩,雖然年紀還小他幾歲。小莊住在附近,對這一帶瞭若指掌。小莊會帶他來這樣的店,當然帶著特定的理由或打算。那幾年兩人經常在晚餐後先到這家店小坐,等到九點左右,酒店開始營業之後,展開一天的下半場。
直到幾年前,小莊輾轉去大陸發展,之後因為太多的酒和夜生活沒能保住那條命,從此他來這家店的次數也隨之減少許多。認識麗莎之後,麗莎喜歡這裡,兩人就經常約在這裡見面小坐,雖然麗莎曾對他說,你跟這家店的風格其實很不搭嘎。
麗莎來過這家店,那年在雙城街簽下店租之後,在附近逛了一圈。因為被這家店店名所吸引,所以特地在這裡停留了一個小時,喝了調酒琴湯尼和血腥瑪麗,那是她這輩子第一次喝雞尾酒。麗莎很喜歡這家店的氛圍,只可惜後來沒有機會再來過。
凌晨1時30分,麗莎準時出現在郭龍湖面前。星期天酒店裡酒客少,即使來了,也早早買單走人,因此酒店經理得以在週一凌晨1點提早下班。這半年來麗莎經常利用這時間與郭會面。
即使是星期天,麗莎的打扮也不馬虎……一貫清新俏麗的赫本頭,配上黑色絲綢合身褲裝,脖子上戴著一串珍珠頸鍊,色澤微白溫潤,顆粒大小為均勻的0.6公分,顯現出內斂含蓄而不張揚的華麗。曾經有一段時間在日式酒店工作,耳濡目染之下,讓麗莎從裏到外看起來就像一個端莊優雅的日本女人。或許在近距離仔細觀察,可發現雖然她眼中寫滿了故事;臉上卻不見風霜。25歲、30歲或是已經35歲,愈是從客觀條件來判斷,愈加覺得她的年齡是個謎。
這個謎猶如微風輕搖的屏風帷幕一樣,在不動聲色之中隱藏著無數淡淡歲月的哀愁。
麗莎跟吧台要了一樣的酒和一樣的冰球,在她還沒喝上一口酒之前,倆人並未交談。雖然郭龍湖心裏正在等一個答案,但是這一點點耐心還是有的。
在這短暫的沉默時刻裡,冰球碰撞酒杯的聲音特別清脆悅耳。
統一飯店附近的德惠街、雙城街一帶,已經逐漸被新近興起的PUB所占領。當美軍顧問團還在時,這一帶遍佈英式;美式小酒吧,及至中美斷交,美軍顧問團撤走,小酒吧跟著式微。其間曾經也有幾家轉型為日式酒店,但終究還是敵不過傳統五條通、六條通那些成立已久的日式酒店,最後只能轉為經營PUB。
這些PUB門口總是站著三三兩兩年輕小妹妹在招攬客人。在這附近流連忘返的客人基本上都是社會新鮮人,只能花點小錢消遣消遣,因此這些店家素質都不高,陪酒小姐也是如此一般。
夜鷹酒吧……是去年新店主取的店名,原來是(寂寞者驛站),大概是這附近碩果僅存的酒吧。隱身在德惠街,靠近林森北路口一棟大樓地下室。沉靜安穩的傳統英式風格與這一帶新興的泛日本風顯得格格不入,業者借用(EdwardHopper的nighthawk)畫作為店名,自然是為表達其古典風格,雖顯老氣卻蘊含獨特味道。
很多業者因為時代和環境的改變而跟著改變經營模式,這家店能維持十幾年不變,大概是業者把這店當成藝術在經營,或是存有使命感,為認同這種風格的客人保留一個小小空間。之前的小莊就需要這種空間;現在的麗莎大概就也是為了這種帶著歲月風華的醍醐味而來。
「怎麼樣?有進展嗎?」。等麗莎喝了第一口酒之後,郭龍湖開口輕聲問。他心裡有點急,卻故作輕鬆地問以掩飾內心因等待而起的不耐煩。
時間在酒吧裡就不知不覺顯得特別緩慢,緩慢到從慢慢上飄;慢慢擴散的煙就能清楚感受到;緩慢到每句話都會在空中停留個十幾秒鐘才會傳到對方耳裡。
麗莎並未立刻回答,不疾不徐的點上一根細長咖啡色香煙;more牌香煙帶著一股淡淡雪茄味。這是她身上唯一不帶日本味的東西,是否正因為愛上這味道而捨棄日本七星淡煙呢?還是為了跟過去做個切割?麗莎從未正面回答過。
「她還是不肯鬆口,不管我提出多好的條件」。麗莎轉頭面對著郭龍湖說。一口煙從她嘴裡吐出,像縷縷青色絲綢般在兩人之間流淌。
多年的煙加酒讓麗莎聲音略顯沙啞,如果說要在她身上挑缺點,大概就只有這點吧!
「那麼就給她一個經理的位置吧!」郭龍湖語氣透著不耐。
「經理!!??你到底還是不懂我們這些酒店女人的辛酸,一個當紅的小姐怎麼肯下來當經理,當經理不就等於被判了死刑。」。
「老了、沒人氣了、沒人要了、有經濟負擔的;只能趁著還有一點利用價值,才會去當經理」。麗莎意有所指的補上一句。話雖然說得很重,不過現實確是如此。
「那她到底要什麼?這麼難搞!」。郭龍湖的耐心通常不超過五句話。只是當前跟麗莎正在熱戀中,況且還有一個大計畫在進行,很多不快情緒不得不藏在心裡面。
最近幾次談到薇琪總是惹得郭龍湖一肚子火。他見過薇琪幾次,依稀記得她的表情眼神就如剛入社會的小女孩一般柔順怯生,講起話來輕聲細語帶著些許童音,如果不是面對面講話,光從聲音判斷,還以為是未成年少女。單單從幾次接觸經驗來看,感覺並不是那麼難溝通的女人。或者那是因為每次看到她都是在酒場裏,沒能看到她真實的一面。
他媽的!差一點被那個鄉下來的小女人給騙了!一副涉世不深的單純模樣。他心裏這麼嘀咕著,再次點上一根他慣常抽的555牌香煙。
「不知道,也許之前都沒抓到重點吧!人有七情六慾,總是可以找到突破點,只是還需要一點耐心。」麗莎輕聲嘆了口氣說。
心裡有點煩,她不喜歡郭龍湖老是追著這個問題問個不停。
以上內容節錄自《夜魔神的前戲》石雁◎著.白象文化出版
更多精彩內容請見
http://www.pressstore.com.tw/freereading/9786267574690.pd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