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有許多曾經在於某處、此刻在於某處、將來或者在於某處的人,我們不曾聽說、無緣識荊,甚而至於,將來也永遠不會知道。也有一些人,曾經的下落頗有疑問,此刻的蹤影不易找尋,將來的行藏更是無從預期,然而,我們對他們非常熟悉,熟悉其相貌、熟悉其性情、熟悉其一顰一笑、熟悉其一言一語,熟悉到想用自己的心思和力氣,為他在身邊的世界裏找一個篤定的位置。比如歇洛克.福爾摩斯。
在長達四十年的時間裏,柯南.道爾爵士(Sir Arthur Conan Doyle, 1859–1930) 陸續寫下了這些他自己並不看重的文字。一百多年以來,數不清的讀者因為各種各樣的理由喜歡上了他筆下的這位神探,喜歡上了神探的醫生朋友,喜歡上了維多利亞時代倫敦的昏暗街燈,喜歡上了風光旖旎的英格蘭原野,喜歡上了各位蠢笨低能的官方探員,甚至還喜歡上了神探的頭號敵人、智力與他一時瑜亮的莫里亞蒂教授。更有一些讀者對神探的演繹法如醉如癡,不遺餘力地四處尋覓他和他的朋友在現實中留下的蛛絲馬跡,以至於最終斷定,他和他的朋友實有其人,柯南.道爾爵士反倒是一種偽託的存在。
神探的身影在各式各樣的舞台劇、電視和電影當中反復出現,又在萬千讀者的記憶之中反復縈迴。我們真的應該感謝柯南.道爾爵士,感謝他不情不願寫下了這樣六十個故事,為我們的好奇心提供了一座興味無窮的寶山。六十個故事如同一幅斑斕的長卷,我們可以從中窺見另一個民族在另一個時空的生活,窺見一個等級森嚴卻依然不乏溫情的社會,窺見一個馬車與潛艇並存的過渡年代,窺見一個又一個雖欠豐滿卻不失生動的人,窺見一鱗半爪,商品化程度較低的人性。
作者簡介:
亞瑟.柯南.道爾爵士(Sir Arthur Conan Doyle 1859–1930)
英國小說家,因塑造歇洛克.福爾摩斯而成為偵探小說歷史上最重要的作家。《福爾摩斯全集》被譽為偵探小說中的聖經,除此之外他還寫過多部其他類型的作品,如科幻、歷史小說、愛情小說、戲劇、詩歌等。柯南.道爾1930年7月7日去世,其墓誌銘為「真實如鋼,耿直如劍」(Steel True, Blade Straight)。
柯南.道爾一共寫了60個關於福爾摩斯的故事,56個短篇和四個中篇小說。在40年間陸續發表的這些故事,主要發生在1878到1907年間,最後的一個故事是以1914年為背景。這些故事中,有兩個是以福爾摩斯第一人稱口吻寫成,還有兩個以第三人稱寫成,其餘都是華生(John H. Watson MD) 的敍述。
譯者簡介:
李家真
1972年生,曾任《中國文學》雜誌執行主編、《英語學習》雜誌副主編、外研社綜合英語事業部總經理及編委會主任,現居北京。譯者自序:「生長巴蜀,羈旅幽燕,少慕藝文,遂好龍不倦。轉徙經年,行路何止萬里;耽書卅載,所學終慚一粟。著譯者若為簡冊,或可等身;諷詠倘刊金石,只足汗顏。語云:非曰能之,顯學焉。用是自勵,故常汲汲於文字,冀有所得於萬一耳。」
章節試閱
第一章
歇洛克.福爾摩斯先生
一八七八年,我拿到了倫敦大學的醫學博士學位,接著就到內特雷醫院去進修軍醫課程。課程剛剛修完,我就奉命前往諾森伯蘭第五燧發槍團,充當該團的軍醫助理。那個團當時駐扎在印度,可我人還沒到,第二次阿富汗戰爭就打了起來。在孟買下船的時候,我聽說我那個團已經穿越重重關隘,挺進到了敵境深處。即便如此,我還是和許多處境相似的軍官一起跟了上去,並且安全地抵達了坎大哈。我在那裏找到了自己的團隊,立刻就投入了新的工作。
許多人都通過這場戰爭取得了榮譽和升遷,我的收穫卻只是霉運和災難。當時我奉命轉入伯克郡步兵團,跟那 支部隊一起參加了傷亡慘重的邁萬德戰役。戰役當中,我肩上中了一顆捷澤爾槍彈,肩胛骨被打碎,鎖骨下方的動脈也擦傷了。多虧了勤務兵穆雷的忠誠和勇氣,我才沒有落到那些嗜血的回教士兵手裏。他把受傷的我扔到一匹馱馬的背上,帶.我安全地回到了英軍的陣地。
創痛令我形銷骨立,長期的艱苦生活又令我虛弱不堪,於是他們就讓我離開戰場,跟一大群傷員一起去了白沙瓦的後方醫院。我在那裏休養生息,到後來已經能夠在病房之間走動走動,甚至能夠到陽台上去曬曬太陽了。就在那時,我又遭遇了印度殖民地為我們特備的那種詛咒,染上了傷寒。幾個月的時間裏,我一直都是命懸一線。等到我終於恢復神智、開始痊癒的時候,我已經虛弱憔悴得不成樣子,以致醫生們決定立刻打發我回英格蘭,一天也不能耽擱。就這樣,我被他們遣送回國,坐上了「奧倫蒂斯號」運兵船。一個月之後,我在樸茨茅斯碼頭上了岸,健康已經遭受了無法挽回的損害。還好,愛民如子的政府准了我九個月的假期,好讓我調養身體。
我在英格蘭無親無故,因此就擁有空氣一般的自由——換句話說,擁有一個每天收入十一先令零六便士的人所能擁有的最大自由。既然如此,我便順理成章地選擇了倫敦,因為它好比是一個巨大的污水池,大英帝國境內所有的遊民懶漢都會不由自主地流到那裏去。我在斯特蘭街的一家出租公寓裏住了一段時間,過.一種苦悶無聊的生活,而且大手大腳地花錢,遠遠超過了應有的限度。到後來,我的經濟狀況惡化到了讓人恐慌的地步,以致我很快就意識到,我要麼選擇離開倫敦、到鄉下去過日子,要麼就得徹底改變自己的生活方式。我選擇了後一種辦法,第一步便是打定主意,要離開那家公寓,另找一個不那麼浮華也不那麼昂貴的住處。
就在作出上述決定的當天,我站在克萊蒂倫酒吧的門前,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轉過頭去,看見了年輕的斯坦福德,他是我在巴茨醫院求學時的一個助手。能在倫敦這樣的汪洋大海當中看到一張友善的臉龐,對一個孤苦伶仃的人來說實在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照過去的情況來說,斯坦福德和我並沒有甚麼特別的交情,眼下呢,我卻興高采烈地跟他打起了招呼,而他也是一副很高興看到我的樣子。興奮之餘,我便邀請他跟我一起去霍爾伯恩飯店吃午飯。再下來,我們就坐上馬車出發了。
「華生,這陣子你都在幹甚麼呢?」馬車轔轔地碾過擁擠的倫敦街道,斯坦福德突然問我,絲毫不掩飾自己的詫異。「看你瘦得像把柴禾,臉也黃得跟蠟一樣。」
我大致說了說自己的經歷,還沒來得及說完,目的地已經到了。
「真夠倒霉的!」聽完了我的種種不幸遭遇,他滿懷同情地說道。「眼下你有甚麼打算呢?」
「我在找住處,」我回答道。「想看看這地方究竟有沒有條件舒適、價錢也合理的房子。」
「怪事,」我的同伴說道,「你這種說法,今天我已經是第二次聽到了。」
「第一次是聽誰說的呢?」我問道。
「一個在醫院實驗室工作的傢伙說的。今天早上他還在唉聲嘆氣,說他找到了一處相當不錯的房子,只可惜負擔不起房租,又找不到人來跟自己分攤。」
「我的天!」我叫道,「要是他真想找人合租房子的話,找我就再合適不過了。我喜歡有個伴兒,比一個人住強。」
斯坦福德端著酒杯,怪裏怪氣地看了看我。「你這麼說,是因為你還不了解歇洛克.福爾摩斯這個人,」他說道,「興許,你不會願意與他長期為伴。」
「為甚麼,他有甚麼毛病嗎?」
「呃,我並不是說他有毛病。他只是想法有點兒古怪,對某種科學特別熱衷。據我所知,他為人還是相當正派的。」
「他是個醫科學生,對吧?」我說道。
「不是——我不知道他到底想研究甚麼。按我看,他對解剖學很是在行,還是個第一流的藥劑師。不過,據我所知,他從來也沒有接受過系統的醫學訓練。他搞的都是些雜七雜八、古裏古怪的研究,但卻積累了一大堆非常冷門的知識,能把他的教授們嚇一大跳。」
「難道說你從來沒問過他到底在研究甚麼嗎?」我問道。
「沒問過。他這個人不會輕易吐露心事。話說回來,興致來了的時候,他也是滿健談的。」
「我想跟他見個面,」我說道。「如果要跟人合住的話,我倒希望對方是個勤勉好學、性格安靜的人。我這個人不夠強壯,承受不了太多噪音和刺激。那兩樣東西,我在阿富汗的時候就已經受夠了,這輩子也不想再受。我怎麼才能見到你這位朋友呢?」
「他這會兒肯定是在實驗室裏,」我的同伴回答道。「他要麼是連著幾個星期都不上那裏去,要麼就在那裏沒日沒夜地工作。你要願意的話,午飯之後我們可以一起去找他。」
「好啊,」我滿口應承。接下來,我們就聊起了別的一些事情。
從霍爾伯恩飯店去醫院的路上,斯坦福德又跟我談起了我打算引為室友的這位先生,對他的脾性作了幾點補充說明。
「要是跟他合不來,你可不能怪我,」他說道,「我只是偶爾會在實驗室裏碰到他,對他的了解就這麼多。你自己提議要跟他合住,到時可不能讓我來負這個責任。」
「合不來的話,分開也很容易,」我回答道。「照我看,斯坦福德,」我緊盯著我的同伴,補了一句,「你這麼急著撇清自己,一定是有甚麼緣由。是因為這傢伙的脾氣太火爆嗎,還是有甚麼別的問題呢?你就跟我直說了吧。」
「這事情本來就說不清,要說清當然不太容易,」他笑著答道。「按我的標準來看,福爾摩斯這個人有點兒太講科學,幾乎達到了冷血的地步。要我說,他完全可能拿一小撮最新提煉的植物鹼去給他的朋友嘗嘗,倒不是有甚麼惡意,你明白吧,純粹是出於一種探索精神,想要對它的效果有一個精確的認識。說句公道話,我覺得,讓他自己去嘗他也一樣心甘情願。看情形,他是對準確無誤的知識有一種熱情。」
「這也沒甚麼不對啊。」
「是沒甚麼不對,只是有可能發展到過火的程度。要是這種熱情表現為在解剖室裏用棍子擊打屍體的話,顯然會讓人覺得相當不可理喻。」
「擊打屍體!」
「沒錯,因為他想要知道,死後所受的瘀傷可以達到甚麼程度。我親眼見過他這麼幹。」
「你不是說他學的不是醫科嗎?」
第一章
歇洛克.福爾摩斯先生
一八七八年,我拿到了倫敦大學的醫學博士學位,接著就到內特雷醫院去進修軍醫課程。課程剛剛修完,我就奉命前往諾森伯蘭第五燧發槍團,充當該團的軍醫助理。那個團當時駐扎在印度,可我人還沒到,第二次阿富汗戰爭就打了起來。在孟買下船的時候,我聽說我那個團已經穿越重重關隘,挺進到了敵境深處。即便如此,我還是和許多處境相似的軍官一起跟了上去,並且安全地抵達了坎大哈。我在那裏找到了自己的團隊,立刻就投入了新的工作。
許多人都通過這場戰爭取得了榮譽和升遷,我的收穫卻只是霉運和災難。當時我...
作者序
福爾摩斯及其他(代譯序)
世上有許多曾經在於某處、此刻在於某處、將來或者在於某處的人,我們不曾聽說、無緣識荊,甚而至於,將來也永遠不會瞭解。對於我們來說,他們的離合悲歡,他們的喜怒哀樂,既不是司空見慣的常事,也不是茶餘飯後的談資,更不是銘心刻骨的記憶,僅僅只是,並不存在的虛空,如此而已。
也有一些人,曾經的下落頗有疑問,此刻的蹤影不易找尋,將來的行藏更是無從預期,然而,我們對他們非常熟悉,熟悉他或者她的相貌、熟悉他或者她的性情、熟悉他或者她的一顰一笑、熟悉他或者她的一言一語,熟悉到想用自己的心思和力氣,為他或者她在身邊的世界裏找一個篤定的位置。
這些人當中,就有歇洛克.福爾摩斯。
他也許生活在維多利亞時代的倫敦,也許住在某條真實街道當中的某間虛擬公寓,也許擁有凡人難以企及的高超智力和凡人難以認同的智力優越感,也許擁有「為藝術而藝術」的可欽信念和「無藝術即無意義」的可疑立場,也許擁有視邪惡罪行如寇仇的俠肝義膽和視他人疾苦如無物的鐵石心腸,也許擁有最為充沛的精力和最為怠惰的習性,也許刻板自律,也許佻脫不羈,也許是最不業餘的業餘偵探,也許是最不守法的法律衛士,也許擁有一個滋養思維的黑陶煙斗和一隻盛放煙草的波斯拖鞋,也許擁有一件鼠灰色的睡袍和一堆孤芳自賞的古舊圖書,也許,還拉得一手可以優美醉人也可以聒噪刺耳的小提琴......
他自己說:「我的人生就是一場漫長的逃亡,為的是擺脫平淡庸碌的存在狀態。」 (《紅髮俱樂部》)同時又說:「生活比人們的任何想像都要奇異,人的想像根本不能與它同日而語。」 (《身份問題》)也許,就是由於這樣的原因,他才會讓我們如此難以忘記,因為我們偶爾也會厭倦「平淡庸碌的存在狀態」,偶爾也希望看到生活之中的種種奇異,畢竟,連他的忠實朋友華生都曾經忿忿不平地對他說:「除了你之外,其他人也有自尊,搞不好還有名譽哩。」(《查理斯.奧古斯都.米爾沃頓》)
也許,文學形象之所以可以比血肉之軀更加動人,歸根結底,是因為他們告訴我們,人生之中,終歸有其他的一些可能。無從逃脫的此時此刻之外,終歸有一個名為「別處」的所在。
在長達四十年的時間裏,柯南.道爾爵士 (Sir Arthur Conan Doyle, 1859–1930)陸續寫下了這些他自己並不看重的文字。一百多年以來,數不清的讀者因為各種各樣的理由喜歡上了他筆下的這位神探,喜歡上了神探的醫生朋友,喜歡上了維多利亞時代倫敦的昏暗街燈,喜歡上了風光旖旎的英格蘭原野,喜歡上了各位蠢笨低能的官方探員,甚至還喜歡上了神探的頭號敵人、智力與他一時瑜亮的莫里亞蒂教授。更有一些讀者對神探的演繹法如醉如癡,不遺餘力地四處尋覓他和他的朋友在現實中留下的蛛絲馬跡,以至於最終斷定,他和他的朋友實有其人,柯南.道爾爵士反倒是一種偽託的存在。
神探的身影在各式各樣的舞台劇、電視和電影當中反復出現,又在萬千讀者的記憶之中反復縈迴。我們真的應該感謝柯南.道爾爵士,感謝他不情不願抑或半推半就地寫下了這樣六十個故事,為我們的好奇心提供了一座興味無窮的寶山。六十個故事如同一幅斑斕的長卷,我們可以從中窺見另一個民族在另一個時空的生活,窺見一個等級森嚴卻依然不乏溫情的社會,窺見一個馬車與潛艇並存的過渡年代,窺見一個又一個雖欠豐滿卻不失生動的人,窺見一鱗半爪,商品化程度較低的人性。
忝為這套巨帙的譯者,我喜歡作者時或淋漓盡致時或婉轉含蓄的文筆,更喜歡浸潤在字裏行間的浪漫精神,尤其喜歡的是,這種浪漫精神的兩個化身。人的浪漫,是真正懂得人的可貴在於人本身,男女之間的浪漫,何嘗不是如此。
以我愚見,如果說福爾摩斯代表.驚世駭俗的才能和智慧,華生就代表著驚世駭俗的理解與寬容,兩樣稟賦同樣難得,兩個妙人同樣可喜,他們兩個在文字的國度裏風雲際會,我們就看到了一段無比浪漫的不朽傳奇。
再寫下去,恐怕會破壞閱讀的趣味。止筆之前,請允許我引用一個經久不衰的笑話作為結尾:
歇洛克.福爾摩斯先生和華生醫生一起到郊外露營。享用完一頓美餐和一瓶美酒之後,他倆鑽進了帳篷。
凌晨三點左右,福爾摩斯推醒華生,如是問道,「華生,你能不能抬頭看看天空、再把你的發現告訴我呢?」
華生說道,「我看到了億萬顆星星。」
福爾摩斯接著問道,「很好,你從中演繹出了甚麼結論呢?」
華生回答道,「從天文學的角度來演繹,結論是宇宙中存在億萬個星系,很可能還存在億億顆行星。從占星學的角度來演繹,結論是土星升入了獅子座。從神學的角度來演繹,結論是上帝至高至大、我等至卑至小。從計時學的角度來演繹,結論是眼下大約是凌晨三點。從氣象學的角度來演繹,結論是明天的天氣非常不錯。你又演繹出了甚麼結論呢,福爾摩斯?」
福爾摩斯咬牙切齒地說道,「有人偷走了咱們的帳篷。」
這一次,我們的浪漫英雄終於看到了平庸至極的現實。
是為序。
李家真
二零一二年二月十二日
福爾摩斯及其他(代譯序)
世上有許多曾經在於某處、此刻在於某處、將來或者在於某處的人,我們不曾聽說、無緣識荊,甚而至於,將來也永遠不會瞭解。對於我們來說,他們的離合悲歡,他們的喜怒哀樂,既不是司空見慣的常事,也不是茶餘飯後的談資,更不是銘心刻骨的記憶,僅僅只是,並不存在的虛空,如此而已。
也有一些人,曾經的下落頗有疑問,此刻的蹤影不易找尋,將來的行藏更是無從預期,然而,我們對他們非常熟悉,熟悉他或者她的相貌、熟悉他或者她的性情、熟悉他或者她的一顰一笑、熟悉他或者她的一言一語,熟悉到想用自己的心思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