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酸甜的人生滋味
在坎帕拉待了半年後,我總是時不時地頭疼。去國際醫院抽血檢驗,不是瘧疾也不是感冒,各項指標均正常,醫生解釋說可能是因為睡眠不足造成的。想一想也不無道理,哪一個書蟲不熬夜,於是我把每天的睡眠時間從六小時增加到八小時,但還是頭疼如故。
我忽然想起在街上碰到過兩位跑江湖的馬賽人,一位提個白塑膠桶,裡面盛滿了土紅色的液體,另一位挎個鼓囊囊的黑書包。他倆很熱情地同我打招呼,我問他們攜帶的是什麼?他們說是馬賽神藥,能夠治療各種疾病,類似於中國的祖傳秘方,由馬賽部落的高人製作。他們很想說服我買一點,那時我剛到非洲,壯實得如同犀牛,根本不需要任何藥物來維持健康。出於禮貌我還是留下了他們的電話號碼,告訴他們哪一天需要了聯繫他們。
有一次頭疼得實在厲害,翻出他們的號碼打了過去,簡單說了一下我的症狀。很快,那位挎黑書包的瘦高個馬賽人坐著摩的到了我們公司樓下。他身上斜搭著一件鮮紅色的坎加,看到我,就從大黑書包裡掏出一紙包藥。我小心地展開包裝,發現裡面是一堆淡黃色的草沫子,我有些懷疑這草藥的功效。他對我的懷疑十分不滿,那可是他們祖祖輩輩流傳下來的秘方,哪容得下你這外邦人來質疑。他顯然惱羞成怒了,大聲說每天用溫水沖服,三天就好,保你精神煥發活蹦亂跳,接著就讓我快點付藥費和他來回的摩的費,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
我虔誠又小心翼翼地服藥,一星期後直到我把那堆草沫子吃完,病情沒有絲毫減輕,兩次頭疼的間隙比以前還短了。這讓我想起小時候爺爺家養的那頭黑驢,每晚都得喝上一桶浮著一層麥糠的泔水。馬賽神藥也許對馬賽人有特效,對我這外來者只能算是驢飲了一番。
我們的一位黑人員工建議我說你吃吃這個試試,也許會減輕你的痛苦。那是我第一次認真地在意激情果(Passion Fruit)。我是北方人在山東二十多年從未見過這種雞蛋大小的水果。
我問她怎麼個吃法?
她用大拇指和食指夾住激情果使勁一捏,青紫色的果子扁了中間裂開一條縫,再用手一掰兩半,拿調羹把瓤籽和汁水舀出來,一勺入口渾身便打激靈,酸甜酸甜的,對於像我這樣吃麵條喜歡放醋的人,能夠接受這種程度的酸。我讓她去市場買了一大方便袋的激情果,每天用調羹挖著吃七八個,幾天之後頭疼明顯減輕,又堅持吃了幾日,頭疼居然完全消失,我感受到了這種水果的神奇之處。上網一查,才知道激情果(在廣州叫百香果)含有多種維生素和微量元素,營養豐富,也許是微量元素的缺失導致我頭疼。從此我就愛上了這種水果,無論是去酒店與人談生意還是到酒吧消遣,我都愛點激情果果汁喝,頭疼的毛病再也沒有復發過。
在非洲還有另一種形式的「激情果」,這種激情果與我們華人同胞密切相關,讓我慢慢道來。
非洲的很多鄉村電力還未普及,於是當地政府就在河流湍急水位落差大的河段修建水電站。水電站是大工程,承建的中國公司一下子帶來幾百甚至上千中國人,管設計的、管結構的、管施工的、管採購的、管後勤的各就各位。中國人講究的是效率,無論白天還是黑夜工地上都是一派繁忙景象。幾年下來水電站竣工投入使用,周圍這一帶的村莊通了電,晚上燈光閃耀,夜生活豐富多彩,不必像以前那樣在黑咕隆咚的夜裡只有一項娛樂:孕育孩子。
這幾百甚至上千中國人在修建水電站的幾年裡也改變了當地人的生活狀態。頭一年下來,周圍村莊的豬牛羊幾乎被中國建築公司買光吃光了,他們養的狗也總是莫名其妙地消失,其實都進了中國人的肚裡。於是當地人看到商機,家家戶戶忙著養殖家禽和牲口,以備中國人不時之需。當地黑人除了對中國人偷吃狗肉不滿,其他方面都還可以,畢竟隨著工程的進展,他們的生活水準日見起色。後來當地黑人對中國人又添了新的不滿,因為總有黑人女孩子懷孕。黑人女孩願意為華人生孩子,渴望嫁給中國人,父母也不反對。可是使她懷孕的人,在中國大都有妻室,哪敢在非洲重婚。這可讓懷孕女孩的父母大傷腦筋,滿以為到手的中國女婿,隨著工程的竣工飛走了,只留下一個個的混血兒。中國人承建的大工程周圍總會留下幾個甚至二十幾個混血兒,這些混血兒只知道父親是中國人,至於父親在中國的哪個省哪個城市哪個村莊一概不知,他們是中國人與黑人女孩激情之後留下的果子。這種激情果,對於女孩來說是一生的酸澀和負擔。
我愛作為水果的激情果,也可憐同情那些人為的激情果。因此書名取為《非洲的激情果》。
在旅居非洲的這些年裡,我陸陸續續地寫了一些有關非洲的文章,有幸在臺灣的博客思出版社出版,希望這些文章像激情果一樣含有多種精神上的維生素和微量元素,讓讀者身心受益口齒留香。如果不能如其所願,退其次而求之,只要您讀得順暢,某些篇章能夠讓您會心一笑或有所沉思,我在維多利亞湖這邊也就感激不盡舉杯相慶了。
秦克雨 寫於烏干達坎帕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