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節錄)
葦子灘在天津市的東郊,連著渤海。由於它地勢平坦,海水浸進來只有沒膝蓋深。苦澀的咸堿水什麼都不長,唯獨蘆葦得天獨厚躥得像青紗帳似的,又密又高。大片大片的蘆葦在廣袤的天空底下風一吹來浪湧般地嘩嘩作響。從高處放眼望去,天連著蘆葦荒原混混沌沌,果真是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沒牛羊。
大海一樣的蘆葦蕩從來沒有人煙。直到這幾年,部隊為了響應偉大領袖毛主席「五月七日的光輝指示」,創建「五七農場」,才在較高的地帶開荒種地。瞅不冷地在水田附近建幾間草泥房,供戰士們臨時棲身。
蕭水伸長了脖子向前面瞭望,仍然是瞧不見邊也瞅不到盡頭的蘆葦。打從四面八方就數長途汽車站站牌最高的公路邊走下,這都有一頓飯的時候了,沿途所見的景色除了蘆葦還是蘆葦。沈胖推著一輛早已沒了光澤的永久牌二八寸加重自行車,馱著蕭水的被褥行李走在前面。蕭水提著塑膠網兜緊跟其後。許是又乏又累,網兜不斷下沉敲打著後腿肚子,兜裡的搪瓷臉盆、牙刷缸什麼的叮噹叮噹有節奏地響著。
沈胖像是有使不完的勁兒,黝黑滾圓的手臂推著自行車嘴裡還不歇著,一路就聽他叨叨個沒完,毫不顧忌蘆葦蕩的靜謐。
「你別謝我,到車站接人是件好差事。聽說你來,不管是哥們兒還是君子之交的都找連長報名。插秧那活兒哪個不想躲著點,勾著個腰,一天到晚就瞅著那綠湯水兒,連天是啥色兒的都不知道了,誰受得了。」
「那,連長是你啥親戚?怎麼挑你來接我?」蕭水半開玩笑地質問。
「瞧你說的,連長跟咱鐵的很,香煙一遞就和親兄弟似的。我說咱倆是髮小,他信了,我這不就來了嘛。」
「你還真會瞎編。」
「我這也不是全編,咱高中、大學都是同學,跟髮小也差不多吧。」沈胖抹了把汗,急忙辯解:「你還別說,咱這連長特有水準,高中生。我還聽說全軍大比武那陣兒,他年年拿第一,文武雙全。」
「那怎麼到現在還是個連長呢?」蕭水奇怪。
「這就不清楚了。」沈胖放低聲:「沒準兒犯過什麼錯吧。可我瞅著人挺好,長得也帥,跟「紅燈記」裡的李玉和似的。」
「咱們連有幾個當兵的?」蕭水問。
「五個。」沈胖回答:「連長、指導員、一排長、二排長、三排長。」
說著,沈胖停下來,朝蕭水伸出兩個手指夾了夾:「有煙嗎?媽的,咱們連的小賣部只為老傢伙們服務,全是「牡丹」、「山茶花」的,沒有咱們窮學生的份兒。慘啊,爸媽給的錢買「大前門」都得咬牙。」
蕭水笑笑,趕緊遞上一支。
沈胖深深地吸了一口,來了精神。推著車子,邊走邊向哥們兒彙報:這回周總理命令中央直屬文藝院校系統全部下放到解放軍部隊農場就屬咱們學院福氣,離著大城市近,其他的院校不是發配到宣化沙堆子裡就是太行山石頭溝子裡,天天只能喝西北風,聽貓頭鷹叫,真不知是誰的主意。咱們學院的名字也改了,叫北京軍區四一六八大學營,以後寫信就用這個地址。大學營下屬三個連,一連由學院院部和後勤組成,二連是導演系、表演系的師生,三連就是我們舞臺美術系加上戲劇文學系老師。大學營軍代表是白教導員。
各連的連長、指導員、排長都是解放軍領職。
「咱的指導員怎樣?」蕭水將網兜換個手。
沈胖一歪頭,「啐」的一聲,煙屁股吐出去老遠:「不怎麼樣,瞧他那矬樣,光長心眼兒了。他不管對誰都是笑眯眯,可是那一嘴鬍子的笑,總叫人肝兒顫,別裡頭藏著什麼陰主意吧?」
五月的陽光射在背上已覺燥熱,汗水從皮膚裡滲出針刺地痛癢。暖烘烘的濕氣從地面騰起,夾裹著咸腥鹼水味和草腥葦子味陣陣迎面撲來。溝溝坎坎的泥土路在陽光烘烤下泛起白花花的鹽鹼,多看它幾眼,就像看雪山上的白雪一樣,扭過頭眼前就一片黑。路上的土塊硬得像刀子,踩上去隔著鞋底都生痛。
大概沈胖的肚子也餓了,話越來越少,這會兒索性閉了嘴,悶頭往前走。
蕭水真想停下來再歇一會兒,可這方圓十幾里看不見一棵樹,往那兒躲太陽啊?更糟糕的是,褲襠子裡的那玩意兒挺起來好長時間了,就是不肯縮頭。怨誰呀,剛割了包皮,就急著趕來。那玩意兒還不習慣光著頭,一蹭它就興奮。害得他走路都要噘著屁股夾著點兒。
前面的沈胖忽然停下來,支好了車子,轉身脫了褲子就嘩嘩地沖著天空尿起來。蕭水不由自主地向四下張望。
「看什麼看!」沈胖朝天空翻著白眼:「向毛主席保證,絕對連個鬼都沒有。這個操蛋地方,我倒是想著有個妞兒過來呢。哎,聽說你晚來是因為結婚,哪個妞兒啊?」
「我他媽的才沒你那麼急。」蕭水罵了一聲,壯著膽兒也掏出那玩意兒尿了起來:「你想妞兒想入魔了吧。」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