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
看見神經迴路永遠在適應新挑戰 洪蘭
我常接到讀者來信詢問:我的孩子溺水,救起來後成植物人,有沒有機會醒來?我的孩子有精神分裂症,可以治癒嗎?我的孩子得了憂鬱症,要不要服藥,還是送他去靈修?老人家得了阿茲海默症,服藥後記憶會回復嗎?
其實我們只是大腦的研究者,不是醫生,我們不能作診斷也不能給忠告,只能請他們去看書。但是市面上這方面的書很少,有些甚至是錯誤的訊息或是有斂財的動機在背後。所以當我看到這本書有實驗、有圖片,可以正確地回答一般人的切身問題時,便推薦給遠流出版公司,請他們盡快去拿版權,把這些知識介紹到台灣來。但是沒想到拿到版權要翻譯時,我母親卻中風了,坐在輪椅上,很需要人照顧。
一個人一天就是那麼多時間,分配不過來,所以我不敢接;但是又想到這是一本很重要的書,裡面有很多新的大腦資訊,可以彌補醫生在門診時,因病人多無法詳細說明病情的不足。尤其它附有很多彩色的腦造影圖片,可以讓讀者自己看到疾病對大腦所造成的改變,從而了解為什麼病人有那樣奇怪的行為出現,對病人的一些無理要求就能有多一分的容忍,所以還是決定翻譯它。我的做法是只要母親一睡覺,我就立刻動筆,因為不知道下一次能坐下來寫是什麼時候;也幸好當時拚命翻,因為後來母親過世,中國的喪事禮儀是很繁瑣的,若是當時不趕工,這本書或許不可能現在出版。
多年前我曾經去創世基金會演講,看到許多植物人眼睛睜得大大的、望著天花板,我當時就在想,為什麼不在天花板上畫些畫呢?也可以把電影投射在天花板上給病人看呀,因為我不能想像一個人一天二十四小時眼睛瞪著白色天花板的苦悶。尤其病房也沒有任何音樂,而音樂是最能舒緩心情的,我們的聽力也是最早形成(胚胎七個月時)、最晚離開身體的感官。
以前在美國時,醫生會請家屬放家人說話的錄音帶給植物人聽,雖然那時還沒有功能性核磁共振造影(fMRI),無法看見病患大腦內活動的情形,但是我們所看到的幾個案例都是在聽到家人的呼喚或歌聲引導下(很奇怪,非得是真人的歌聲才行,只有音樂好像並不很有效),把他們叫回到意識界,甦醒了過來。他們清醒之後的描述都說自己在濃濃的大霧中一直奔跑卻找不到方向,忽然聽到天使的歌聲,就循著歌聲去走,結果就走出來了。的確,天下還有什麼比親情的呼喚更能打動人心呢?這些案例也使醫生在植物人面前講話時更加小心,因為他們可能聽得見。
植物人聽得見的一個很好例子是書中尼克的故事:他昏迷了一段時間後醒來,靠自己的毅力復健到可以走路,有一天他回去複診,碰到了當時曾經斷言他一輩子不可能走路或說話的醫生,結果他對醫生比出中指,這很讓人驚訝,因為病人一般是很尊重醫生的。他說:「醫生知道什麼?他們只知道教科書上寫的東西。」這句話醫生聽了可能不是很舒服,但是想想,的確,大部分的醫生為了怕給病人家屬不切實的希望,都比較負面,忽略了人的意志力是個驚人的動力,忽視病人可能在毅力下做出課本認為不可能的行為來。這本書對受傷的人來說,應該有很大的鼓勵,如果別人做得到,為什麼你就做不到呢?有為者亦若是,不是嗎?
我們的大腦是不停的在調整未被破壞部分的功能,去彌補或取代已損傷的部分的功能,以達到最大功效。所以盲人的聽覺特別敏銳,聾人眼睛捕捉訊息的速度最快,尼克也覺得他的視覺和聽覺變得比未出事前敏銳多了,同時,這場意外讓他更珍惜他現在復健回來的所有一切。
近幾年教育部在推生命教育,所以台灣的大學開始設立沒有學分的服務課程,讓學生從實做中去體驗生命的意義。但是這門課不該是讓學生隨便去掃掃校園而已,它應該讓學生去安養院、孤兒院或醫院做志工,因為只有接觸才有了解,有了解才有同理心,才能內化成他們的品德。在醫院做過志工的人都很珍惜當下,也很感恩自己有健全的身體。曾經有個孩子跟我說:他以前喜歡飆車,在大度路上飆到極限,覺得很爽,後來學校安排他去安養院做志工,看到飆車的「前輩」半身不遂,當場驚醒,了解「爭一秒,毀一生」這句話不是開玩笑的,從此不敢再飆。人生有許多事不可逆轉,早一點了解生命的意義對年輕人來說,免去了後悔與遺憾。
科學的進步使人的生活越來越好,但是生活過得更舒適,人們的幸福感反而下降,越是工業進步的國家,人際關係越是疏離,許多人被情緒所困擾,又不知如何去控制它或走出來,變成作繭自縛,如憂鬱症或躁鬱症就使患者和他的家人生活品質大幅降低。最近的研究可以在大腦中看到情緒失常的原因了,所以研究者提出了參禪打坐,用自己內在力量去控制情緒的建議,初步實驗發現很有效。
這個方式是讓病人練習把自己和負面情緒之間隔開一個空間,使自己了解負面情緒雖然還在那裡沒有走開(他仍可以感覺到),但是中間已有道防火牆區隔開來,那個負面情緒不能再傷害他或控制他的行為了,他就不會陷入負面情緒的惡性循環。所以這個人雖然仍有負面記憶,仍感到憤怒和厭惡,卻已經能正常的去過日子,做他應該做的事了。其實,人真的沒有過不下去的日子,大部分是人使自己過不下去而已,所謂「沒有一個地牢比心牢更幽暗,沒有一個獄卒比自己更嚴酷」。
二○○九年,美國國家衛生院支持了六十件用打坐參禪內觀的方式來改變情緒的研究(從二○○○年的三件,增加到六十件),使正念內觀法逐漸成為另類治療的趨勢。尤其最近實驗顯現這個方法對毒癮也有效,毒癮者耗費社會很多成本,因此從大腦中正本清源的去改變行為,應該是未來可以拭目以待的突破。
天下事都是自助、人助、天助,人一定要先肯幫助自己,別人的幫助才會有效。過去病人一週一次到治療室跟醫生談45分鐘,無效的原因是因為大腦要改變必須密集的訓練,唯有經過系統化、嚴格的不斷練習才可能發生神經迴路上的改變。在實驗上,我們看到大腦終其一生不停的因應外界需求而改變,其實只要靜下來想一想,若是大腦不能改變,我們的學習怎麼發生?病人何必去復健?一定是大腦迴路可以改變,學習和復健才會有效。從本書中,我們看到成功最重要的條件是毅力,不但在復健上是如此,在任何領域都是如此。
本書最後一章談的是現在很火紅的自我探討哲學──「我」在大腦的什麼地方。目前已有很多的科學家、哲學家和宗教家投入神經科學領域,想去解開「人是什麼?」這個千古之謎。雖然答案尚未出來,至少腦造影技術已經看到了「我」在大腦中的地方。笛卡兒的「我思故我在」應該改成「我在故我思」:我有腦我才能思考,才知道我的存在。
近代科學把過去不可見的東西都呈現在我們的眼下了,做為一個腦的擁有者,我們怎麼可能不去了解自己所擁有的東西是什麼呢?當你買了一間新房子,拿到鑰匙時,你是否會迫不及待的要打開門去看裡面的每一個房間,心中計劃著它的用途及如何來佈置它?這本書給我的感覺也是一樣,它用圖片讓你看到大腦的各個腦葉是什麼樣子,接下來的重點在於:你該如何來善用它,使你的人生圓滿無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