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凳是世界的邊緣 專訪羅倫.葛拉弗
二○○一年九月十五日,當全球都把目光聚焦於紐約911事件時,羅倫.葛拉弗約我在一張板凳上會晤,地點是莫城(Meaux)附近一座小鎮的玉米田裡。他最新出版的小說《快樂時光》,講的是一個男人在十八歲替自己買下墳墓,三十五歲就決定搬進養老院的故事。現年(指的是二○○一年)三十二歲的羅倫.葛拉弗,選擇以邊緣的角度來觀察人生。以下是我們對他的訪談紀要:
開始訪問你之前,可不可以請問一下,你為什麼堅持要在這張板凳上接受我們的採訪?
我一向都很喜愛板凳,尤其是這一張。很久以前我就已經注意到這張凳子了,但今天是我第一次坐在這兒。板凳是世界的邊緣,如果想觀察有哪些事發生,這是個理想的地點。在這裡,四周都是大自然,眼前所見沒什麼特別的:在你後方有一些車子奔馳而過,再過去那邊有一座墓園、一片玉米田,不是很遠的地方還有一座養老院。在這種地方回答你的問題,我感到很自在。
你的上一部小說當中,主角在三十五歲就決定搬進一座養老院去過活。你自己是不是或多或少也有過這種念頭?
(笑)不,這只是虛構出來的情節。但我知道其實這是可行的。我們可以很早就替自己買好墳墓,然後在那兒立上一塊刻了名字的石頭。我希望藉由書中主角的這兩個決定,帶領讀者改變觀點,轉而從終點、老年及死亡的角度來看待人生。
但為什麼要選擇這種令人難受的觀點?
在黑暗的背景裡,才比較容易找得到光線。我的悲觀主義,其實是一種追尋的形式,目的是要找出活著的好處。截至目前為止,我還沒找到。
就如同書中主角一直都沒找到令他滿意的墓誌銘一樣……
一般人在墳上刻的,都是一些無關緊要的東西。我書中的人物,他呢,則認為這塊領域還有開發的空間。《快樂時光》的每一章,都是由一段斜體字的墓誌銘作為起始。我很喜歡第一段:「如今我死了,也下葬了,就如同真的活過一遭那般。」其實可以把這段話想像成各種涵義。文中許多以斜體字標出的句子,也同樣可以當成墓誌銘來看。書中的主角並不怕死,他只是覺得死亡有點荒謬,有點像是一團混亂。我很訝異人類大多死得不怎麼愉快。對於自己的死亡,他們個個都很詫異。到了某個年齡,其實就該試著坐下來好好思考這個問題。關於這一點,養老院是個很棒的背景。
然而養老院那些住民的欲望,卻和外頭的人沒什麼兩樣:喝酒、性愛……
在我的上一本書《他是我們的》(Il est des n?tres)當中,有個主角就是酒鬼。在《快樂時光》,則有一個原本已經改過自新的酒糟頭,最後還是敵不過酒精的誘惑。酒精能卸下一個人的面具,就如同泡過藥水的照片會顯示出影像一般:喝酒是一個讓人認清自己的好方法。關於書中描寫到護士的那一段,應該把男主角的性愛拿來討論一番。若把那個對他「登門造訪」的女人拿來和其他病人收到的處方做比較……無論有沒有和性愛扯上邊,愛情還是比較吸引我。
尋找愛情,等待死亡,依循那永恆不變的進程來過活......你的養老院,幾乎算是一座修道院了。
沒錯。我書中的那些主角其實帶有些許宗教色彩。他們沒有宗教信仰,卻都在尋找人生的真相和活著的理由。這些人都是與世隔絕的,就像僧侶一般。我們的社會並沒有提供生存空間給那些想從中抽離的人。在其他地方,尤其是亞洲,佛教的寺院是對大眾開放的。在《他是我們的》那本書,其中一位主角在樹林裡遊蕩好幾天之後,最後死在一張板凳上。這其實是個影射,因為佛陀當年就是在菩提樹下開悟成佛的。但好像沒有人發現這一點。
你為什麼會對佛教產生興趣?
我曾經去過亞洲。那裡的人,對人生並沒有看得像我們這麼重。我在那邊參加過葬禮,他們把亡者的屍體燒掉,然後將骨灰灑向大地。在我們這裡,大家卻都對自己的人生有著太高的期待。對我來說,作為一個個體實在沒什麼了不起:我們隨時都可能會死去,充其量只是個人類的標本而已。真正重要的其實是全體人類和整個世界。藉由一個個體來理解人類,這實在挺有趣的。
以下為《文學雜誌》(Lire)於二○○一年九月採訪《快樂時光》作者羅倫.葛拉弗的部分內容,作者為菲利浦.貝耶(Philippe Perrier)。(原文出處:http://www.lire.fr/entretien.asp/idC=37813/idTC=4/idR=201/id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