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需要回顧過去?
以下是我的朋友凱蒂寫給她哥哥班恩的一封信,當時他染上毒癮,正在接受勒戒。她的信以及班恩的回覆,讓我們得以了解,如何將回溯童年所產生的領悟與療癒帶進現階段的生命。
親愛的班恩:
這封信寫的是我自己,但卻是為你而寫的。
我是個四十一歲的女人,我的心裡住了個傷痕累累的內在小女孩,她躲了起來,不願意見任何人,包括我自己,她好痛、好痛。
住在我心裡的這個內在小女孩打從孩提時,就受傷了。她渴望愛,渴望擁抱,渴望成為他人心中特別的人。然而,小女孩的母親心裡也住了個傷痕累累的內在小女孩,所以,這個母親無法表達愛,尤其無法透過肢體傳達她的愛,她不會擁抱孩子,或許是因為她的內在小女孩從未被擁抱的關係。於是,我的內在小女孩相信自己不可能被愛。
孩提時,小女孩渴望被接納、重視、讚賞。但是,撫養小女孩成長的爸爸心裡也有個傷痕累累的小男孩,總認為自己愚蠢、不夠好。無論小女孩說什麼,他總是潑她冷水、百般質疑,事實上,他希望小女孩能因此學會獨立思考,成為一個優秀的孩子。但小女孩學到的卻是:不論我說什麼、想什麼、相信什麼都是錯的。她認定自己是個蠢蛋。
小女孩想把事情做「對」,想變得「完美」,想成為最好的,但因為她父母內心裡住了個認為自己永遠不夠好的內在孩童,因此,總是百般挑剔他們孩子所做的每一件事,即便孩子已竭盡所能地把事情做得盡善盡美,他們總能在雞蛋裡挑出骨頭,要是做不好,那更是孩子的問題(天生蠢材,無藥可救),對孩子極盡吹毛求疵之能事。最後,這個孩子學到的是:她永遠不夠好!
小女孩活得很痛苦,又無法滿足被愛的需求,她變得暴躁易怒。但在她家,宣洩憤怒需付出極具毀滅性與無盡痛楚的代價,因為她父母心裡也藏了個憤怒的內在孩童,只會透過肢體或發怒來宣洩情緒,這種發洩方式不僅危險,更讓心靈受盡折磨。尖酸刻薄的批評、僵持不下的爭執、粗聲惡氣的對待,粉碎了孩子內心深處的情感,留下影響終生的後遺症。孩子學會讓自己成為一個無聲無息的人,因為表達憤怒只會帶來災厄,面對憤怒,她只能像塊海棉般默默吸收,以免事態一發不可收拾。
小女孩心裡明白她需要愛,但無奈的是,她感受不到愛,也無法表達愛,愛已經在世代傳承的傷害和痛苦銷聲匿跡了,小女孩發現自己困在沒有愛的生命裡,欲振乏力。
小女孩學會將傷害及真實的自己一起往內裡「塞」,塞得越深越好。她刻意讓自己過著極為忙碌的生活,沒日沒夜地工作,像顆陀螺般轉個不停,永無止息。她不願休息,嚴格說起來,她根本不敢休息,因為她深怕自己一停止轉動,那難以承受的痛苦就會找上門來。雖然如此,心中的苦楚早已轉化成身體的病痛,長期地折磨她,她無法承受這痛苦,只想自我了結(與其說是自殺,不如說是想徹底除去身體的疼痛),她用盡各種方法,服用鎮定劑、抗憂鬱藥來麻痹身體的疼痛,即使她知道酒精是最好的止痛劑,但因為小女孩的父母酗酒,所以,她雖然害怕疼痛,卻更怕酒精中毒,所以她大部分的時間強迫自己滴酒不沾。小女孩感到好累、好疲倦。
班恩,我說了,這封信寫的是我自己的故事,但我是為你而寫的。我們同樣被內心承受傷痛而不自覺地傷害我們的父母所撫養,你的內心也藏了個受傷的小男孩。也許小男孩「學到」的經驗與小女孩不盡相同,但我確定小男孩過去所學到的都不是真的。班恩,我由衷希望你能感受到我對你的愛;我想安慰你、支持你,幫助你承受那份痛苦,直到痛苦減輕的那一天。我想,目前我所能做的就是寫這封信給你,跟你分享我的體會,希望你明白你心底的傷痛其來有自。我也知道你這一生不斷尋求對治及紓解痛苦的方法。希望你出獄後持續接受治療,你可以把這封信轉交你的諮商師,然後與他一同探討內在孩童在過去學會的那一套,讓內在孩童的傷痛有機會獲得療癒。
我對你內在的那個小男孩,有很清晰的印象,他非常可愛,藍色的眼睛裡閃爍著頑皮的光芒,我願用心底全部的愛擁抱他。
班恩,無論你在何方,不管你遭遇到任何事,我永遠愛你。我會持續關注著你,任何時候,只要你需要我,請隨時打電話給我。
愛你的凱蒂
班恩的回信
親愛的凱蒂:
我心裡不斷地掙扎著要不要回信或打電話給妳,這份遲疑折騰了我整整一個星期。今天是我在勒戒所的最後一天,所以我決定回信給妳。
我一直無法再次捧讀妳的信,我想,必須等我有足夠的勇氣時,我會再把信拿起來。妳知道嗎,我每讀一句都得花上十五分鐘……,因為,眼裡的淚水已教我幾乎看不清妳的字。
在我進勒戒所前,妳說的這些對我來說是沒有意義的。然而,我現在比較能接受了,我獲得了我是誰、我為什麼是這樣的一個人的深刻啟示。我這輩子第一次覺得或許我真的能了解自己,至少,我知道有人了解我。我一定會再讀一次妳的信,因為讀著它時我多半在哭,連跑操場時還哭個不停,我就這樣一連哭了四十五分鐘。哭著哭著,心中沉積的壓力好似也一併釋放了。
回顧自己這輩子所作的重大決定,以及自己為何一直走錯方向,似乎在這一刻看出一些端倪。我作過的決定即使表面上看來正確,卻多半出於錯誤的理由。
我還可以不停地寫下去,不過,凱蒂,此刻我只想告訴妳,我非常愛妳,妳的信對我意義非凡,我無法用筆墨形容。
愛妳的班恩